顾胥廷来的速度比晏朱明预料的要早一些,可见他在御前的耳目,远比晏朱明想象的要多。

    江承夜听到魏大监的声音,浑身一凛,忙放下晏朱明的脚踝,还把裙角好生掖了掖,转身迎了出去,把晏朱明留在内室。

    顾胥廷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方才孤准备去向父皇请安,却听说表妹也来了,还不慎崴伤了脚。表妹如今可好?”

    江承夜的声音干巴巴的:“多谢殿下关心,我家娘子没什么大碍。在此处稍微休息片刻便是。”

    顾胥廷和善地说:“表妹娇弱,却也倔强,只怕是不敢让你知道伤情。孤正好带了御医,不若让他瞧一瞧。”

    躲在内室的晏朱明:正好带了御医?我呸!

    江承夜心里也是一阵咒骂,脸上却还非得端着恭谨感激的面皮:“多谢殿下美意,这点小伤,何必劳烦宫中的圣手?”

    顾胥廷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表妹的事,哪里算得上小伤。江卿啊,你年纪轻,不懂得体贴夫人。还是让御医看下为好。”

    江承夜内心里的白眼都要翻去后脑勺了,他再不体贴夫人,轮得到你东宫来体贴他的夫人么?他拦在外头:“我家娘子歇下了,殿下是外男,恐怕不太方便。”

    顾胥廷:“我是她的表兄,算什么外男?”

    江承夜瞧着他那双看起来清清白白的双眼,恨不得两个手指头戳上去,他皮笑肉不笑:“这儿是在禁庭,规矩森严。我家娘子最怕别人诟病她没有规矩了。表兄不体谅一下?”

    顾胥廷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身为男子,他如何看不出江承夜的敌意?可江承夜不过是个可怜兮兮撼树的蚍蜉罢了,横在他和晏朱明之间的绊脚石,他能踢开一块,便也能踢开另一块。

    他上前,伸手准备将江承夜拨开。江承夜的身子骤然绷紧,将近一年的武术训练已经让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可就在他差点出手重伤太子之前,晏朱明在内间发出了一声短暂的痛呼。

    江承夜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咪,立刻一蹦三尺高,嗖的一下蹿进了内室。

    就算刚才晏朱明是装的疼,现下她肯定是自己把伤给坐实了!

    果然,他一进内室便发现晏朱明惨兮兮地靠着绣榻,一张小脸凄楚而惨白,双眸含泪,蹙着眉头,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右脚的脚踝。

    那脚踝此刻如馒头一般肿胀得老高,伤情做不得假。

    顾胥廷也毫不避讳,跟着走了进来。江承夜一见他便怒火中烧:若非是他,晏朱明何至于下狠手真把自己弄伤?

    晏朱明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把他拉过来,娇柔地窝在了他的怀里。随后,才像是刚看见顾胥廷的样子,惊讶道:“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顾胥廷上前一步:“听闻你受伤,孤来看看。可严重?”

    晏朱明摇了摇头,把江承夜的胳膊抓得更紧了:“不严重,承夜在这呢。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顾胥廷说:“不然还是让御医看看,人都在这儿了。”

    晏朱明点头微笑,很是大方道:“好,那有劳御医大人了。”

    随后,她有含羞带怯地看了顾胥廷一眼:“可否麻烦表哥回避?”

    顾胥廷很想留在内室,但一来,这确实不合规矩,二来,她都这样叫他“表哥”了。他的眼风扫了江承夜一眼,似乎是在敦促他也一道避开,见江承夜没看见似的不为所动,愤然转身离开。

    江承夜心道:老子是她拜了天地的夫君,避什么?他刻意将晏朱明搂在怀里,急切地问御医:“我家娘子可有大碍?”

    御医看了看,只道:“寻常扭伤,江家娘子可回去先冷敷一日。”说罢随便开了点补药。

    江承夜一脸欢喜地接过,然后又殷勤地围着晏朱明转来转去,顾胥廷见御医出来,立刻便又进了内室,只见到江承夜坐在榻尾,把晏朱明的一双小脚放在膝头,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无比亲密。

    见他进来,江承夜抬了抬眼睛,眸中毫不避讳地闪过一抹冷意。

    顾胥廷的双眸也幽深了下来,他挑衅地挑了挑眉头。江承夜的身体很明显僵了一下。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一向性子狂野的江承夜,这次却很乖顺地将晏朱明的身子又往自己处拨了拨,随后用一种真诚且温和的语气道:“我便替我家朱明,多谢表哥了。”

    晏朱明趴在他的肩头,心如擂鼓。

    顾胥廷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明明是我的表妹,谈什么谢?”

    江承夜:“也对,我的堂姐如今是表哥的良娣,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听说堂姐很得表哥的欢心,表哥想来很喜欢她吧?那我也就放心了。”

    顾胥廷看了一眼依旧埋在他怀里的晏朱明:“毕竟是江家的女儿,为了明明,我也要给她两分体面。”

    江承夜的脸颊微微泛红,垂着那双湿乎乎的眼睛看向怀里的晏朱明,深情款款:“唉,比不得表哥后宫佳丽三千,不才在下此生,有朱明一个足矣。”一边说着,一边抓起晏朱明的一只小手,贴在了唇边。

    晏朱明蓦然抬起头来,瞪大了一双眼:他疯了么?

    江承夜眼底的偏执转瞬即逝:“哎呀,娘子,是为夫孟浪了,忘了表哥还在这里。”

    晏朱明立刻从善如流地给了他一记挠痒痒似的粉拳,然后继续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这样的修罗场,为啥要让她撞见?

    顾胥廷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人,喉结上下滚动。分明那日在鳞光池,将她抱入怀中的人是他!如今他的明明却靠在另一个毛头小子的怀里,一脸的娇羞!

    他看向江承夜的目光里,掺杂了不容让人忽视的杀意。

    晏朱明浑身一凛。她虽然背对着顾胥廷,前世多年来与他的相处依然让她本能地感受到,顾胥廷的怒气。

    她不由自主揪住了江承夜的衣襟,抬起眼来用眼神暗示:别冲动。

    江承夜置若罔闻。他刻意撸了一把晏朱明的发顶,垂首在她耳边,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发问:“还疼么?”

    晏朱明红着脸摇头。心里却紧张地像是吞了一只疯狂的兔子。所幸的事皇帝身旁的大监回来了,解救她于水火:“陛下宣江郎君、江夫人觐见。”

    江承夜站起来,将晏朱明拦腰抱起,撞开顾胥廷走到门口,非常敷衍地说:“请恕臣失礼了。只是我家娘子如今不良于行,实在不能给殿下行礼,殿下是她的表哥,不会怪罪的吧?”

    顾胥廷的声音沙哑:“怎会?既然是父皇召见,两位便快些去吧。”

    江承夜抱着晏朱明扬长而去。

    晏朱明一动不敢动,前世顾胥廷刚在她宫里缠绵完,上了朝就抄了她的家。她在宫中一无所知的时候,父兄就掉了脑袋,直到皇后把她拖进冷宫里,她才反应过来。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顾胥廷是个多阴险的人。

    她低声在江承夜的怀里问道:“好好的,你惹他干嘛?”

    江承夜小声哼哼:“我惹他?分明是他觊觎臣妻!”

    过了两瞬,他又气急败坏起来:“你是在怪我惹你表哥生气了?!”

    晏朱明连忙蹭蹭他的胸口:“怎会!他算我哪门子的表哥!可他如今好歹还是太子……”

    江承夜冷冷地笑了:“这个位置,他坐不坐得稳,两说!”

    皇帝的大监把他们带回了含元殿御书房,晏朱明瘸着一条腿,江承夜搀着她慢吞吞地进殿行礼。

    皇帝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伤成这样了,怎还特意进宫来谢恩?”

    江承夜跪在地上,非常恭谨道:“陛下没有忘了江家,还特地赐下宴席,臣自然是要进宫来谢恩的。”

    他磕了三个响头,皇帝又道:“可是着宴席是太子着人办的,你可去东宫了?”

    江承夜很坚定地说:“宴席是宫里赐下的,臣便来陛下这儿谢恩。不过方才臣在御花园的时候,太子殿下倒是找了过来。他听说拙荆在御书房前崴了脚,还特意带了个御医来。”

    皇帝的声音立刻有些微妙:“哦?看来太子很在意你们。”

    江承夜摸摸脑袋,很是惶恐:“承蒙太子殿下错爱了。臣如今一介白身,怎担当得起。”

    皇帝听了,轻笑一声:“一介白身?你是在暗示朕,如今都不把镇国公的爵位给你么?”

    江家父子死后,江大将军被追封镇国公,江承平追封镇国公世子,按理这个爵位是可以世袭罔替的,只是让江承夜袭爵的诏书一直不曾下达,弄得二房他们都虎视眈眈起来。

    江承夜:“那是臣父兄以性命换来的爵位,臣担当不起。如若可以,臣宁可让父兄回来。”

    他抬起头来看向皇帝,直视天颜,本是很冒犯的举动,但他澄澈的目光让皇帝失神了一瞬。

    江承夜问道:“想来,陛下也是宁可要两个忠心的将领,也不想多一个坐吃山空的公爵吧。”

    皇帝拊掌大笑起来:“好一个江家二郎!颇有乃父乃兄之风!安阳倒是慧眼如炬,找了你这么个好女婿。”

    江承夜憨厚地笑了起来,脸上扬起了少年的神采:“多谢陛下夸赞。”

    皇帝道:“太子的喜爱你不敢承,朕的夸赞你倒是接得很坦然么?”

    江承夜点点头:“陛下是真心赞臣,臣为何不坦然?”

    皇帝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太子不是真心?”

    江承夜很无辜:“臣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太子殿下在意的,应该不是臣本人吧。”说完他看了一眼一直跪在一旁,没有说半句话的晏朱明。

    晏朱明低着头,她是江家的媳妇晏家的女儿,连结着西疆和漠北两代将领的兵权。纵使太子对她只有男女之情,在皇帝的眼中,只怕看到的还是东宫对西疆、漠北的野心。

    何况太子对她,也并非纯粹的男女之情。

    她恰到好处地发起抖来,嘴里说的却是:“臣妇惶恐,太子殿下如此垂青,是看在阿娘皇室血缘的缘故。今日臣妇受伤,殿下能及时赶到,无非是出于储君对宗室的爱护。”

    大表哥,对不住了,想要干掉你,自然是要把刀往陛下的心窝子上戳。

    果然皇帝慈爱的面具裂开了些许罅隙,他指了一些药物给晏朱明,便让他们告退了。但两人离开前,分明看见御书房的大监开始将各路洒扫的小太监召集了起来,一一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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