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霎时间静了一瞬,沈月枝面色不变,正要开口,闻晏却先一步沉眉道:

    “闻清姿你的礼教呢?家中聘来的先生就是教你这般对待你的大嫂吗?即日起待在挽香堂抄三遍诫书,未抄完不许踏出院落一步。”

    闻晏对待家中弟妹向来不过分亲昵,此刻语气一冷,闻清姿顿时发怵。她不敢辩驳,只将目光投向上座的闻国公夫妇。

    她虽不是陶氏嫡出,可大房就她一个女孩,自然比不得二房其他庶出的女孩儿。加之她常常在陶氏前撒娇腻歪,陶氏已将她视作半个亲生的女儿了。

    往常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故而她一心期望着闻国公夫妇二人能为她说话,最好是能治沈月枝一个不贤不顺的名头!

    陶氏落了她一眼,并未开口。倒是一向沉默的闻国公道:“既然你大哥罚你抄书,那就好好抄,不许让身边婢女代替,否则接下来半年月例减半。”

    万万没想到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也帮着大哥下她的面子,闻清姿气得咬牙,手中的帕子险些被她扯烂。

    如同被瞧见她眼中的怨怼,沈月枝温声道:

    “清姐儿放心,这条裙子是我聘独暄阁绣女做的,一应都是新的。你年纪轻喜欢的花样也变得快,是我思虑不周,下次再给月姐儿备一份新的见面礼罢。”

    哪怕闻家人瞧着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但沈月枝却不能真的让闻清姿就这么被落了面子。但既然长辈已经断下错处了,她便不能再为开脱,否则就是顶撞长辈了。

    况且,她也不想那般做。如今寻个借口,已经算全了闻清姿的面子了,要不要全在她自己。

    但被如珠如宝养了十六年的闻清姿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起先她只是听叶蕊初说沈月枝心思不正,使了下作手段方嫁进闻家,想搓一搓沈月枝的锐气。

    可如今……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多谢嫂嫂,不必了,这件衣裙我很喜欢。”闻清姿瞧着人冷冷笑道。

    这类的不喜情绪沈月枝早已经见惯了,并未放在心上。且原本她嫁来闻家就从未想过要讨得所有人的欢心。

    日子到底是自己过的,她并不想活得太累了。

    又在正厅坐了一会儿,闻晏便带着沈月枝退出了慈云阁。方一离开众人的视线,闻晏便抬手扶住沈月枝。

    沈月枝不解抬眸,但见闻晏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候在外面的绿芜,道:

    “你家姑娘身子不适,由我扶着回去,你先回观云斋找若谷,命他在书房等我。”

    闻言,绿芜先瞧了一眼沈月枝,见她面上未露出反对的意味,方点头去了。

    事实上,虽然来时路上有绿芜扶着她,但绿芜到底是个姑娘家,力气不够大,一路走完两人都不免疲乏。

    可闻晏不一样,他扶着沈月枝的那只手宽大温热,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意味,几乎能让沈月枝大半的重心都靠过去,身上不由轻便了许多。

    可挨得这般近,只要略略仰头,便能瞧见男人利落的下颌,如此一来反倒让沈月枝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确定昨晚听到的那句话是否是昏了头想出的妄言,但男人如今的每次举动都如同藏在雾里,让她辨不清底下的真心。

    这种感觉就如同站在高崖之下,底下皆是深渊,她稍有不慎便会跌下去,所有她不能有半分的分心或是动摇。

    将期盼系于另一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等到了观云斋院门口,沈月枝略站直了身子,可腰间那只手依旧未收回,她方要蹙眉提醒,院中下人已忙将她接进去了。

    坐在软榻上时,沈月枝觉得酸软的身子舒适了不少,她看向立在屏风前身姿颀长的男人,平复了嗓音道:

    “爷可是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可记得仔细身子不要过于劳累,中午我会让人熬一盅竹笋金鸡丝汤给爷送去的。”

    因为大婚,闻晏得了半旬的休沐,只是无论如何他作为大理寺少卿,这些日子都不会空闲到哪里去。

    坐到这个地步,沈月枝自认为自己已经算得上一位贤德的妻子了。可怪哉的是,闻晏目光沉沉瞧了她好一会儿,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思来想去沈月枝自认为自己言行并未挑出错处,便索性将一切归咎到她昨晚咬了男人一口。今早闻晏唇上的伤口还略有些醒目。

    不过胜在沈月枝咬在了嘴角,伤口又细小,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且府中没有谁敢盯着冷清疏离的闻大人瞧。沈月枝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一偏头,却见绿芜瞧着她欲言又止。沈月枝不解道:“怎么了?”

    “姑、夫人。”她下意识想唤姑娘,改口后忧心冲冲道:“我们既进了闻府,夫人就是再如何不愿,事已成定局了,也该好好过日子了呀……”

    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沈月枝问:“我哪儿没有好好过日子了?”

    “那夫人为何要赶大爷走啊?”绿芜凑近在软榻前跪坐下,拿着小锤子为她敲着腿,时不时抬头忧心地瞧一眼。

    “我何时赶他走了?”沈月枝更乱了,道:“不是他要去书房处理公务么?莫非我还要拦着他不成?”

    捶腿的小锤子停下,绿芜抬头,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大爷只是命若谷去书房吩咐他一些事情,如今夫人话放出了,大爷怎么好回来用饭……”

    沈月枝一愣。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若是她多问几句,也就不会有眼下的情境了。难不成当时男人就是再等她开口问?

    思及此,沈月枝更心烦了。她脑子理不清,难道闻晏就不能多说一句么?何该他一个人在书房喝鸡汤!

    可气是气过了,等到午膳时分,沈月枝还是令人将各样菜式每道捡了一点儿,由红漆描花鸟的提盒装着,让花描亲自送去书房。

    等提盒送到时,花描替沈月枝掩饰了几句,道她家夫人担心大爷在书房餐食用得不好,便特意送来了。

    话里话外都说着沈月枝的思虑周全,可若谷接过提盒走进书房时,仍旧想不通,既然夫人贤惠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会将大人赶到书房一个人冷清地用饭?

    他将提盒搁在案上,未开口,闻晏便头都不抬地问:“何事?”

    可等他解释完是夫人送来的餐食后,却见他家大人蓦然抬头,目光在提盒上面停顿了片刻,原本眉间淬着的雪也尽数化去。

    在他疑惑的视线中起身从案几后往外走,若谷在背后问:“大人做什么?”

    “回院陪她用饭。”

    在瞧见月洞门那道颀长如竹的身形时,沈月枝已经提起了筷子,不过这次她倒反应极快,忙叫人再填一副碗筷。

    以至于闻晏走进来,瞧见八仙桌上多出来的一副碗筷,眸底的暖意更盛。落座后,闻晏修长的手指拾起筷子,忽然停顿看过来。

    沈月枝心口一跳,以为男人发现什么端倪了,却听见他淡淡道:“那道清炒莼菜性属凉,不适宜体寒的人用,从夫人面前挪走。”

    一旁下人得了命,忙将那道清炒莼菜捧起来,正要换个地方放下来,却见闻晏微微蹩眉,改口道:“罢了,撤下去。”

    婢女迟疑了一瞬,这道菜是大爷素来爱吃的……但瞧着闻晏眉眼间的不容置喙,她还是将这道菜彻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举动,沈月枝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闻晏看着她道:“你见不到了,自然也不会想着。”

    一道菜而已难不成她还会嘴馋到这个地步么?沈月枝雪腮上晕开些红意,道:“大爷也太过多思了。”

    她只顾着羞恼,便错过了闻晏眸底一划而逝的笑意。男人未置一词,但过去贪甜而致使牙疼的人可不是他。

    用完午膳后,闻晏一直待在观云斋,沈月枝也没再说出让他去书房之类的话,只是躺在软榻上翻看独暄阁的账本。

    如今独暄阁的账目流水一月高过一月,沈月枝已经不缺银子了,但她思索的是另一件事情。

    如今她作为闻家的嫡长媳,每月月例有二十两,院中的一应支出都由公中走。但她时常会有独暄阁大项的收支,到时候定会有人起疑。

    独暄阁究竟要不要在府中过明路,她一直有些拿捏不定。

    闻晏进来时,便见沈月枝横卧在软榻上,一袭轻薄的莲青色缠枝纹湘裙,露出一截细而莹白的颈子,发丝乌黑,两腮微红。

    活脱脱一幅美人夏睡图。

    步履微顿,闻晏眸底几不可察地一暗,走到格架前将古书搁回去,回身目光落在沈月枝身上,半响不言。

    被他这么一瞧,沈月枝略有不自在地偏开头,乌黑的发丝在白皙的颈上蜿蜒,道:“爷可要小憩一会儿?”

    她看向绿芜道:“去将那床绣银白纹的丝衾取出来……”

    “不必了。”闻晏开口打断她,又看了一眼杵着的绿芜,绿芜便自觉敛下眸退出去了。

    整个内室,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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