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送一道清润滋补的黄焖鱼翅给国公爷,就说天气温热,提醒国公爷注意身子,以免旧伤复发。”

    陶氏低头转动着腕上的玉镯,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映雪点头应下,手上依旧为她细致地捏着肩。

    外面甚少有人知晓,闻国公夫妇自有了嫡子,便一直分居,甚至一年到头连一同用膳都不见得有几回。

    虽说国公爷一直称是养病,但内中究竟如何也只有他们身边人知晓。

    珠帘响动,映晴进来,手中捧着一只文竹宝月瓶,内插着几支红蕊百合,道:“夫人,花房新培育出的百合。”

    陶氏扫了一眼,道:“以后花房培育出的花也给观云斋那边送去一份。”

    府中人皆知,闻晏最不喜这些娇艳的花朵,故而花房从未往观云斋送过,那么这花只能是送给那位新来的少夫人……

    将花搁在窗前的案几上,映晴在美人榻前跪下给陶氏按着腿,小心觑一眼她的神色。按理来说,这位少夫人门第不高,又曾退过婚,想来是不会得夫人欢心的……

    当初定下这门婚事时的情形,她还记得很清楚。大爷端挺地站在正堂,神情平淡地说出这门亲事时,老爷气得将茶盏都掀了。

    她与映雪皆被吓住了。可夫人却十分冷静,如同早有预料一般。当晚夫人罕见去了国公爷院中,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次日起国公爷就不再反对这门亲事。

    映晴的目光并未躲过陶氏,陶氏掀起秀眸瞧了她一眼,细长的指尖轻刮了下的脸颊,道:“何事?”

    迟疑片刻,映雪轻声道:“夫人是很满意这位少夫人么?”

    闻言,陶氏淡笑了一声,“我满不满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兰讼满意就足够了。”

    她只希望闻晏不要走她的老路。

    *

    日光和曦,院中花朵绰约娇俏,叶也一片新绿。

    今是回门的日子,绿芜花描二人前一晚便收拾好了东西,此刻只是再清点一番。

    依大周习俗,亲妇回门须穿红色或绯色一类。故而沈月枝便穿了一身桃红蝶纹的襦裙,发间同样簪着一只攒珠蝶形簪,杏眼桃腮,雪肌盈肤。

    车厢内,沈月枝头一次觉得马车如此逼仄,似乎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而那股淡淡的雪松气也始终萦绕在她的鼻尖。

    摇着团扇的手不自觉快了些,闻晏偏头瞧了她一眼,道:“可是觉得闷热?”

    她一向畏热是众人皆知晓的。沈月枝便含糊应了下来,却见闻晏蹩眉,道:“你身子虚空,只会比常人更加畏热,我已从扬州请了徐老医师,让他再替你看一次诊。”

    徐老医师上次便提过闻晏之所以请得动他,是他欠了男人人情。沈月枝不愿男人将这般来之不易的人情皆用在她身上,便想推拒:

    “不用了,我自小便不耐热,过些日子就好了。”

    闻晏目光平视,未置一词。沈月枝便知晓他是不愿的意思,暗暗捏紧帕子,不愿就不愿,又不是费的她的人情。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下,绿芜掀开帘子,正要扶着她家夫人出来,却见先一步下车的大爷,回过身,面色自然伸出一只手候在车厢口,如同已经做了千百遍那般的熟稔。

    绿芜一愣,忙退到一旁。

    沈月枝踏出车厢时,瞧见那只修长冷白的手,微微顿了下,抬手搭了上去。闻晏随即收紧手,将她扶下马车。

    正堂内,沈越携柳氏端坐于太师椅上,沈月枝二人进来后行礼问安,沈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当年的那枚玉佩,何止让沈月枝失去了母亲,自那日起,一向疼爱她的父亲也不见了。此刻父女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言。

    而柳氏不过是继母,且待沈月枝并不亲近,故而也未开口打破此时的沉默。沈月枝心尖刺了一下,方想开口,一道清凌的嗓音却先一步落下。

    “岳父——”

    沈月枝目光落在闻晏身上,男人于太师椅间身姿端挺,气质清雅方正,黑眸点漆,提了几件沈越参与其中的政事,正堂间的气氛逐渐缓和。

    袖口下的手慢慢摩挲着指尖,沈月枝无法形容此刻的心绪,只觉得心尖变得有些酸软。若是其他人与她一同回门,遭到此等冷遇,怕是会觉得脸上挂不住,苛责于她。

    而闻晏,却选择替她解围。

    她头一次有了真切的实感,嫁给闻晏也许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既然他们在谈朝廷上的正事,于是沈月枝便有了借口,从正堂出来喘一口气。

    刚踏出正院房门,一道黑影便向她扑了过来。

    “大姐!大姐!我一直在等你。”沈连溪扯着她的衣袖,抬起脸,琉璃似的一双眼眸蓄着一汪水润的眼泪,要坠不坠地哽咽一声:

    “大姐是不是不要我了……”

    眼见他嘴一瘪眼泪便要往外滚,沈月枝忙弯腰替他拭泪,心口软得不行,牵着他的手往园子里走去,温声道:

    “胡说。大姐不是回来了吗。”

    “可是、可是……”沈连溪吸着鼻尖说不下去了。府里的人都说姑娘嫁出去了,就不是沈家的人了,他想去找大姐,母亲也拦着不让他去。

    还好喜桂一直说,大姐对他最好了,说再等几日大姐就会回来了。

    猜到府中那些下人的话,沈月枝不想计较,只是又哄了几句沈连溪,“我替你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已送到你房你去了,你回去便能玩。”

    “还有你闻大哥,也送了你许多。你不是想要一匹小马吗,你下次便能跟着你闻大哥一同去马场挑选了。”

    若是往日沈连溪听了这些必定高兴,可今日仍旧紧紧牵着沈月枝的手,闷闷应了一声。他之前的确很喜欢闻大哥,可他没想过闻大哥会拐走他的大姐啊。

    眼下再听见这些,沈连溪便提不起劲儿。那些吃的玩的再新鲜再有趣儿,也没有他的大姐重要哇。

    一直走到园子里,沈月枝见他情绪仍旧不高,正想着再说几句,却忽然听见沈连溪低声说了句话。

    “什么?”沈月枝未听清,索性在他身前蹲下,“连溪,你方才说什么?”

    瞧着大姐那双清透的眸子,沈连溪咬住自己的唇瓣,将眼泪憋回去,方低声重复了一遍:“大姐,其实你离开沈府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沈月枝一愣。

    “若是闻大哥以后欺负你,大姐你一定要告诉我。”沈连溪挺起身板,眼神里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坚定,语气郑重道:

    “我一定会帮大姐讨回公道,将大姐带回家。大姐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到时候,谁也不敢小瞧了你。”

    酸涩一股脑地漫上鼻尖,沈月枝险些立即落下泪,她倾身抱住沈连溪,借此用帕子擦去眼泪,弯了弯唇角道:

    ”嗯。我等着连溪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儿郎。”

    下人领着闻晏在园中找到二人时,闻晏目光先在沈月枝微红的眼圈上停留了一瞬,沈月枝忙避开目光,听见男人道:

    “连溪,这日头正大,你大姐禁不得热,你跟着大姐去后院玩罢。”

    闻言,沈月枝并未多言,牵着沈连溪越过男人时,脚下一顿,微微侧过身,却未盯着男人的眼,轻声道:

    “我与他的关系向来如此,你不必未我做些什么。”

    话一出口,沈月枝便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疏离,仿佛不领情一般,正有些后悔,却见男人浅浅勾唇,身后满树的紫薇皆不及他眸中的笑意,道:

    “我知晓。”

    短短三个字,便让沈月枝心落会原位,牵着沈连溪去了。

    在沈府用过午膳后,沈月枝便和闻晏登车回了闻国公府。临走前,沈月枝还哄了几句眼里含着两汪泪的沈连溪,道下次便接他过去玩。

    只是这段时间不行。沈越替沈连溪新请了位夫子,每日都要念上好几个时辰的书。往日沈连溪一向会变着法子逃避,但最近不知是否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的缘故,连夫子都说他用功了不少。

    午后,蝉在院中懒懒叫着。

    绿芜掀帘进来,笑道:“夫人,王姑娘、徐姑娘邀你去祥云楼一聚。”

    自从王嘉云的生辰宴后,沈月枝的确有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她们了,得了信,心绪也极好,收拾一番便登车去了祥云楼。

    雅间内,各应吃食早已经备好了。王嘉云和徐婉清各坐一方,见她一进来便打趣道:“唷,我们沈夫人可难得出来一趟。”

    沈月枝脸上一烫,嗔了一眼王嘉云,道:“你说些什么胡话呢,若非我离得了身,不是早来了。一口一个夫人,我瞧着是该这么叫你了。”

    这些日子,王国公府和楚将军府之间来往密切,想来她的婚事是快近了。

    提起此事,王嘉云果然闭了嘴。沈月枝落座后,徐婉清也有些感慨:“倒没想到,你竟是我们之间第一个出嫁的人。”

    她们皆有婚约在身时,沈月枝刚退了亲事,下一门婚约还未有影子,任谁也没想到会有落水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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