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溪:“……”

    她起身,看了看静静躺在椅子上的笔记本,拿了起来轻轻掸了掸,没事人似的打开了它。

    很好,多坚强一电脑。

    然后才在心里补上了刚刚说到一半的心里话:……够丢人的。

    她调出ppt,全神贯注地研究了起来,整个人恨不得能像多面体,贴近屏幕就能进入快乐星球的世界——这样至少可以原地先消失一会儿。

    陆际远也没说话,在洛溪悉心钻研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专业术语不少,洛溪对中药领域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仅有的知识储备大多来自网络碎片中的养生伪科学——今天买金银花茶,明天就觉得枸杞也不错,后天听说决明子更好,于是办公室团购之。

    中药购买是很勤的,在保质期内喝完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剩下的知识来源不是陆际远就是耳尔耳。

    鼠标滑到一个页面,她疑惑地皱眉,预备求援时才发现陆际远不见了。

    人呢?

    “陆际远?”洛溪试着叫了一声,听见浴室方向好像有声音。

    洗澡去了?

    拽着桌角探身看了看,磨砂玻璃里确实有个朦胧的人影。

    怎么说一声都没有就洗澡去了……这好歹是个单间,她一个异性还在外头坐着呢,就这么直接进去洗澡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洛溪嘀嘀咕咕地打开手机,找不到陆际远只能换一位呼叫了,她点开大神的微信,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其实她基本没打过耳尔耳的电话,要问起耳尔耳的声音特点,恐怕她入定了想个半小时都不见得能憋出一个形容词来,但此事紧急——眼前没有直接的中药材给她实地嗅闻,要快速知道一味中药材的味道特性,还是直接问专业人士来得快。

    可是,就在她拨出电话的同时,屋里响起了铃声。

    声音很小,因为洛溪没有开免提,手机之前的声音设置得又小,才让这一丝容易被忽略的音乐声泄露了出来。

    屏幕上大神的语音仍在接通当中,洛溪举着手机往声源找去,倏忽间,铃声停了。

    手心轻微一震,她低头一看,语音暂时无人接通,自动挂断了。

    再抬头,整个房间重新陷入安静,浴室的水声变小了。

    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清晰可闻,疑点重重的味道层层散发出来,在心底某个难言的角落,带着阴谋从遥远的幻境逐渐靠近,像个虚无缥缈的鬼影子,在她周围看不见的空间里转呀转……

    洛溪没来由地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自己在心跳加快个什么劲,但有个庞大的、恐怖的直觉将要冲过来淹没她似的,令她喘不上气来。

    她鬼使神差地又拨了个语音,还是同一个人,然后几乎是同时,刚才响过一次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在同一个空间里,第二次响起的、熟悉的铃声。

    诡异得像恐怖电影里终极boss即将出场的背景音乐。

    洛溪捏着手机的手心渗出了汗,口干舌燥地舔了下嘴唇,慢慢地循着声音向声源靠近。

    然后她看见了它。

    陆际远的手机在枕头侧边闪烁着光,大半个屏幕被挡住了,声筒掩在柔软的布料下面,传出来的声音失了真。

    洛溪踌躇了下把它拿了起来,脱离压制的铃声这才完成地唱出声音,很熟悉,是某个品牌手机的自带。

    屏幕亮久了已经暗了下去,除了单调的音乐提示,没有第二个证据说明是眼前的这部手机在响。

    洛溪和黑掉的屏面面相觑,上头照出她凝重的面容,残留的指印在脸上绘出可笑的图形。

    没有思考的过程,她下意识按下了电源键。

    跳出来了锁屏界面。

    与此同时,另一部手机再一次轻微震动,语音通话第二次自动挂断。

    这次,刚点亮的屏幕上跳出了一条微信提示。

    洛溪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见浴室的水声了,魔音般的铃声还盘桓在脑海中,像只恼人的飞机低空飞过,释放巨大的轰鸣声的同时还留下了身后拖曳的长长的飞机云。

    有一股力量推动着她第三次拨通了耳尔耳的电话,心头在指尖按下去的同时蹦出来一个念头:他这次应该会接了吧。

    洛溪从未如此渴望听到耳尔耳的声音,希望对方立刻、马上接起自己的电话。

    但是老天没有听见她如此临时、不诚心的祷告,并且为了惩罚她“有事拜神佛,无事搞科学”的伪信仰,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洛溪看到自己的头像出现在了屏幕上,一个放大到细节纹理的香水瓶,在光里,水纹发着莹莹的光。

    头像下面的备注名是“心肝”。

    两个陌生的字眼再一次令她陷入混乱,她反复确认自己的手机,这通语音确实是打给耳尔耳的没错,不是陆际远的微信。

    但却是在陆际远的手机上显示了出来。

    除却运营公司抽风抽到闹鬼的可能性,理由只剩下一个。

    剩下的动作变得井然有序,她果断又清晰的行动接二连三——挂断语音,拨通陆际远的手机号码,然后眼睁睁看着她的号码跳了出来。

    不同的通话界面,同一个备注。

    “心肝”。

    陆际远和……耳尔耳……是同一个人?!

    怪不得基地没有陈先生这个人!怪不得说照片是小杰拍的!

    这下子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无助地张了张嘴,想叫陆际远一声,但声带就像失灵一样,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奇怪感受袭击了她,犹如海啸过境,台风肆虐,卷起目之所及的一切,毁天灭地的气势与压力——洛溪的身体像过筛一般抖起来,无法压制的冷意从脚底一个呼吸间蹿上了天灵盖,给了她混沌的灵识最后致命的一击。

    她无法思考,仅存的理智摇摇欲坠地挂在悬崖的碎石边,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腥甜的气息,像洋葱被切碎了,尸体横陈在砧板上,台风刮过来,把味道弄得满世界都是。

    闻起来就像一条濒死的鱼。

    洛溪就是那条鱼。

    陆际远洗完澡走了出来,潮湿的水汽留在发梢,他在氤氲散开的水蒸气里看见了洛溪,呆呆地站着,双目通红,似被定住般死盯着他。

    陆际远被盯得一愣,接着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

    “你动我手机了?!”他两步迈近,伸手就要夺。

    洛溪猛地收手让了过去,毫不退缩地迎着他的目光。

    “谁让你动它的?”陆际远说话的声调陡然变高,气息都不稳了。

    洛溪却没有回答,只是当着他的面,淡定地把刚才自己发现的事重新演示了一遍。

    语音和电话一个接一个响完,房间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不是选择性不去听,是被抽了真空般,一个刹那,两个人都选择了缄口不言。

    他们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彼此,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探究与不解的目光仿佛对待地球上最新发现并向全人类首展的外星人活体标本。

    洛溪两只手分握两只手机,垂在身侧,两只手都爆出青筋,骨节攥到发白也不知疼痛。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陆际远的视线里猛眨了下眼,像得了癔症的人回光返照醒过了神——她把不属于自己的那部手机轻轻放回了身后的床上,机身陷在柔软的被子上,屏幕朝下,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它在几分钟前照出的那张仓皇的脸。

    一张惊慌失措、情绪纷杂快要挤破皮囊的脸。

    那张脸仿佛已经恢复了机能,因为它看起来如此平和、冷静。

    “你是耳尔耳。”洛溪说。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无意之间她也被陆际远传染——在关键时刻,想要确认一件事时,只用肯定句。

    对方没有一丝否认的机会,因为提问者没有大发慈悲地给予。

    “是。”眼看隐瞒无门,不如早点承认,陆际远很明白这一点,无畏的狡辩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他的处理器升级到MOSS 300代的级别,真的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也无济于事,他和洛溪都不会相信。

    而深埋在被揭穿面具的慌张下,他还有一丝庆幸。

    还好不是他自己主动承认,而是洛溪自己发现。

    “我可以问下理由吗?”洛溪静静地问,“我和你的第二身份认识也有快两年了吧,你用这种方式千方百计地接近我,自己同自己里应外合,一个在现实,一个在虚拟……呵……”

    她说到一半停了停,泪意涌上来,来得势不可挡。

    洛溪吸了下鼻子,把无用的情绪憋回去——在她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自己四年前的困境,走出了画地为牢的梦境后;在她庆幸陆际远还爱着她,只是用错了方法,而对方也有意向改的时候——陆际远再一次身体力行地向她说明,她不过是个可以被肆意蒙骗的、自以为是的傻子。

    她和她视若珍宝的感情,随时随地可以被抛起来、扔下去,只凭高兴就可以如坠云霄,或者堕入尘埃。对陆际远来说她确实很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重要到他如此苦心孤诣,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无所不用其极。

    心肝?

    “哈哈哈哈……”洛溪扬声发笑,声带与头腔共鸣,震得她唯一理性的弦都要绷断了——憎恨与绝望先后在眼眶里放起火,烧得她听一句解释的耐心都没了。

    陆际远:“洛溪……”

    “就这样吧。”洛溪抬手在脸上蹭了一把,一手的湿意,她都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的眼泪。

    “我不想听了,陆际远。”

    她以为的金玉良缘、好事多磨,到头来,不过是对方信手织就的一场梦,而她竟然天真地沉睡了八年。

    八年啊,洛溪,你真是蠢到无可救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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