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钟秉宁要回景明宫上值,元宵又是休沐日又有夜间灯会,游章骅没走几天,居然又回来陪钟秉宁过元宵。用好晚膳,吃完汤圆,两人就乔装打扮出去逛灯会了。

    决胜之战,妖族倾营而出,岐国被动防守,打得节奏都乱了。游章骅让大军找了个面山靠水的地方休兵秣马,坚壁不战,他要等一个时机。

    自他去西北这两年,钟秉宁很少再去过问他排兵布阵的想法,只是游章骅短短一个月来陪她两次,钟秉宁难免担心。

    “我让牧渊去伏击妖王的援兵了。”

    游章骅触到身侧钟秉宁不算暖和的手,便抓过来夹在自己的胳肢窝下,然后又怕钟秉宁不愿意,赶紧朝她眨了眨右眼,并附上一个老实巴交的憨笑。

    “那你不用回去等他的捷报?”

    “得到了捷报我也是要继续和敌军耗的,在西北的地形下,岐国对妖族是逆势仰攻,势不在我,因此我要磨到他们缺粮退兵。”街道宽敞,但游章骅突然朝钟秉宁那边挤了挤,“还要谢谢夫人当面献出‘就地征粮’的军政之策。”

    今夜城内吃酒娱乐的邸店热闹非凡,钟秉宁馋酒了,拉着游章骅要去喝酒。还没进门,就听到店家将讽刺钟秉宁的打油诗谱成曲,哄来喝酒的世家大族子弟们开怀大笑。

    保守派不敢明着讽刺永靖帝和变法派,便脑补出钟秉宁上赶着要嫁进帝王家的谄媚姿态,以此来讽刺这一年擢升的变法派官员。

    游章骅进门的脚僵在原地,钟秉宁却笑着拉他进去:“我不在乎,不过是一群丧家犬在疯吠罢了。”

    酒过三巡,街道上人都基本上回家睡觉了,钟秉宁和游章骅才喝饱了酒走出邸店。钟秉宁酒量好,游章骅没喝太多,两个人都挺清醒地在街上走,但这时候撞见的行人,可就基本上都是喝得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了。

    走过一个巷子,钟秉宁听见里面几个围着墙角撒尿的公子哥,正音准全无地唱着讽刺她的小曲儿:“寄相思~愿相逢~重设誓~”

    钟秉宁一乐,冲着巷子里就中气十足地接着唱:“良辰美景莫轻判!”

    巷内瞬间鸦雀无声,过了好几秒,才听到有个人低低地骂道:“我去,你尿我腿上了!”

    钟秉宁“扑哧”一笑,拉着游章骅赶紧回府了。

    第二天的中饭时间,连荣恭恭敬敬地来复命:“那几个邸店老板和公子少爷已经被我们堵住揍了一顿。”

    钟秉宁正夹菜呢,听到这话立刻抬眼看向游章骅。

    “嗯,下去吧,让周围的仆役也都退下。”

    等连荣走远了,钟秉宁才放下碗筷严肃地对游章骅说:“曲子是小事,重要的是里面‘鸾凤’两字,皇帝还没殡天呢,他们就敢这么张狂了。”

    信立祥偷偷告诉俩人,永靖帝近来缠绵病榻,钟秉宁和游章骅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但两人却在夺权的方式上产生了分歧。

    钟秉宁这两年以五皇子府幕僚的身份往来丘府、俞府,已经明确了丘诗亮和俞睿的立场,再加上信立祥这个最近频繁出入宫中替皇帝“驱邪祈福”的常侍,以及分管京中城防军队的蒋英炬,只要等到游章骅班师回朝,震慑住了京中躁动不安的权贵,他们一同进宫请永靖帝废黜太子,改立游章骅为储君,甚至能有希望不费一兵一卒地实现权力交接。

    但游章骅却一定坚持要兵变,于是两人兜兜转转总是回到一个话题:太子的下场。

    钟秉宁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挑拨父子相残?眼下权贵豪门挑战皇权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明显,这完全可以给永靖帝换储的理由:你比太子更有能力接管如今的岐国。

    从长远计,若是权贵真有反心,这个理由还能用在你镇压各地世族豪门上!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从长远计!如果太子不死而是被废,就一定会成为我们未来的政治隐患。从我们计划夺位的那一刻,游章烨就必死无疑了。”游章骅停下来,看了钟秉宁好长一会儿,“‘太子德行有余而才能不足,一味纵容权贵,最终酿成大祸,我出兵镇压。’这不也是两全其美的理由吗?”

    钟秉宁摇摇头:“如果只是因为太子仁慈善良,就要在皇位之争中牺牲掉他,这对岐国来说不是好事。百姓会怎么看待‘仁义礼智孝’这些做人最基本的品质?整个国家的国民性会变成什么样?”

    游章骅有些急了:“你这是妇人之仁。”

    “游章骅!”

    话一说出口,游章骅就立马懊悔地皱起脸,但钟秉宁依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游章骅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我只能向你起誓,我不主动出兵,但我一定会放几千精锐在京郊,京城一有变动,他们就会和蒋英炬里应外合,遏止局势向不利的方向发展。”

    说完,游章骅还谨慎地补上了一个“如何?”

    钟秉宁也没法拒绝,宫廷政变这种事,无论前期怎么筹谋,当天一定会有变数,人能做的只是减少突发状况,却不能杜绝突发情况。

    用完饭,游章骅就要起身回西北了,临行前,钟秉宁突然拉住他:“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刚从景明宫出来,信立祥就被连荣在宫门口拦下,着急忙慌地就偷偷去见了游章骅与钟秉宁。

    钟秉宁问:“有什么仙丹灵药,吃了可以让人短暂地变成妖?”

    信立祥相信这种东西一定存在,可问题是他搞不到。他奇怪地问:“姑娘要这种仙丹做什么?”

    “乔装成妖皇来使,劝那妖王班师。”

    信立祥连忙摆摆手表示行不通:“妖界没咱们人界这么多教条规矩,妖皇是因为没有妖打得过她,才成为皇的,但这不代表她统管所有妖王。”

    这种又荒唐又合理的等级排序,让钟秉宁杵在那沉默了一会儿。

    游章骅说:“算了,没事的,不出三个月,那妖王应该也会退兵的。”

    再一次,游章骅要和钟秉宁告辞,再一次,游章骅镜子都掏出来了,却被神采飞扬的钟秉宁一把拉住:“我又想到一个办法。”

    这一日,前去刺探敌情的哨兵来报,说妖族有一批增援正在来的途中,牧渊得了消息,就要带兵去伏击。游章骅突然拦住他,并往他手里塞了封信:“你挑一个带兵的头领,将他引到没谁注意的地方,击晕他,然后将这封信藏在他身上,再放虎归山。”

    牧渊瞧了瞧表面上的字,没看懂,但他推测应该是妖族文字,他疑惑地看向游章骅。

    “阿宁的主意,”游章骅隔着纸张拍了拍牧渊的掌心,“反间计。”

    没过几天,游章骅又拿出一封信递给牧渊:“今晚你和连荣想办法溜进敌营,找个半夜出来解手的尸体,杀了他然后将信藏他身上。”

    “……”牧渊嫌弃地看着他,“你现在打仗这么脏的?”

    等到游章骅第三次掏出信,牧渊接过来扭头就走:“别管我,我给你办妥便是。”

    半个多月后,敌方阵中隐隐传出了要退兵的流言。

    三月十二日,妖王正式下令向北退兵。

    三月十七日,牧渊追妖军侧翼至风恶关,大破敌军,随后立即向北去与游章骅汇合,

    三月十八日,奔袭两天一夜的游章骅于斩风壁对阵妖王主力军队,斩杀将领两人,俘虏群妖五千。妖王率残兵退至朔风谷中。

    三月二十日,游章骅与牧渊于朔风谷中同妖王激战,俘斩五千敌军。妖王率残兵再退,让出最重要的城池——霆州。

    三月二十一日,妖王据守霭州,当夜,牧渊率领的攻城辎重赶到。妖王出城作战不利,弃城向北而逃。

    三月二十四日,霙州城被攻下,妖王仓皇出逃,被牧渊半路拦截并斩首。

    四月八日,游章骅班师回京,与钟秉宁计划逼宫。

    景明宫将于四月十九日设宴,为游章骅等将领凯旋归来庆功。

    钟秉宁还给游章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皇后娘娘答应我去说服相国邓宁,条件是她希望两个儿子都能平安。”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出宫,皇后会陪永靖帝回书房。

    十九日傍晚时分,废储立新的诏令就会发出,二十是休沐日,中枢只有值班官员处理公务。这中间有一天的时间差。

    待到四月二十一日京官上朝时,游章骅将会是名正言顺岐国的太子。

    十九日上午,钟秉宁随钟擎一道进宫,但只是低调地隐身在朝中权贵世家的女眷堆里。宫宴开始前,永靖帝照例是要给游章骅等人封赏的,但在游章骅谢恩之后,他又开口讨要了一份恩赏:“臣要迎娶钟家女儿为妻。”

    面对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钟秉宁紧张得手心都快被掐出血了。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倏地闪过游章骅前几天嘟囔过的一句话:“如果父皇殡天,我就算坐上这皇位,也将整整一年也无法娶你过门。”

    钟秉宁表面装得对这事儿闻所未闻,且敬谢不敏,内心却在疯狂地咆哮:“现在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吗!?”,只是这话她也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想对游章骅问。

    所有人的视线在皇帝、游章骅两兄弟以及钟秉宁之间低调地巡视,仿佛都在等着永靖帝的回应。但最终开口的却是皇后:“你打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如今又添分了沉稳端庄的气质,阿骅不喜欢拘在宫内,以后你多来宫中陪我说说话吧。”

    席下,众人的表情变化复杂,但大家对一件事都心知肚明:钟秉宁这下真是嫁进皇家了。

    除了中间这段插曲,宫宴按照原计划平和顺利地结束了。皇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把钟秉宁留了下来,不知道内情的大臣世族们只当这是“婆婆看新妇”,但钟秉宁却明白,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了。

    丘诗亮和俞睿借口有要事启奏,先行同皇上去了书房,钟秉宁在皇后宫门后等游章骅从景明宫出去后再折返回来,皇后则派贴身内侍去将相国带进永靖帝书房。

    无法预测的变数果然还是发生了,相国邓白在见到皇后内侍的那一刻,突然犹豫了。

    邓宁侍奉过两代天子,出身德高望重的京城宁氏,门客广布天下,无论储君是谁,都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相国之位。他的确认可游章骅比游章烨很有能力执掌岐国,但他也不是非得希望游章骅做这个皇帝。

    而且,看刚刚游章骅席上的表现,邓宁内心闪过了一瞬间的犹豫。此刻见到皇后内侍,他那一闪而过的犹豫,居然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邓相国为何在宫道之内驻足这许久?”

    说话的人是景明宫禁军统领霍缠。

    练武之人说话中气十足,又因为霍缠是从邓宁背后出现的,因此将邓宁吓得头皮都发麻了。

    他用警惕的眼神迅速看向霍缠,而后者出于禁军统领的警觉性,立刻察觉出邓宁过分应激的反应,也瞬间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两个人伫立在原地对视了好几秒,最终才由霍缠率先紧张地问:“相国,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推进,皇后见派去接邓宁的内侍始终没有回来复命,心里也登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钟秉宁拉起皇后的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她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书房吧。”

    此刻的游章骅也被蒋英炬以“皇后娘娘让您送钟姑娘回府”为由,从一众出宫的车马中带了出来,向皇城内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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