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冰岛旅店的最后一批游客后,夜漓从地下储藏室里翻出写有“Go on holiday.Temporarily closed.”的木头招牌,出门插进旅馆入口处的雪地中。

    回到烧着壁炉温暖的客厅,夜漓闻到了屋内充斥着的黄油和可可的甜腻香味。沙发前的木桌上,夜宸正在给小陆神官做晚餐要吃的黑巧克力燕麦饼干,夜漓凑过来,刚要开口,夜宸就朝他轻轻做了个“嘘”的动作。

    沙发上的一堆毛毯和衣服下面,小陆神官正蒙头在里面静悄悄地睡觉,沙发对面的电视机里还在勤勤恳恳地放着偶像剧。

    夜漓去储藏室前,就看小陆神官睡眼惺忪地盯着电视屏幕,一副倦怠厌烦的表情,果然现在彻底睡着了。倒是夜枭还精神抖擞地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戴着耳机认真地玩他新发现的“多邻国”APP。

    饼干送入烤箱后,客厅逐渐被黑巧克力馥郁的香味浸染。

    闻到香味的小陆神官从毛毯中探出头来,惬意地嗅了嗅甜美的空气,这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夜漓瞧她伸懒腰的两只手越过头顶,开出两朵“爪花”,想必这一觉睡得是十分惬意了。

    夜枭扯下耳机,眯起眼睛深呼吸一口后,肯定地对夜宸和夜漓夸奖道:“Det luktar gott.”

    “听不懂,别说你那鸟语。”夜宸眼皮都不抬地回怼道。

    因为小陆神官睡着才安静下来的客厅,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

    夜枭和夜漓又前往海拉鲁大森林了,夜宸则戴上黑手套,跟着教学视频开始学习凿冰球。小陆神官本想把电视剧调回睡着前看的那集,但她发现好像直接往下看也根本没错过什么,于是便窝回沙发里,啃着饼干继续刷剧。

    “在想什么?”察觉到小陆神官的心不在焉,夜宸摘下手套、解下围裙,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自己则也坐进沙发里。

    “谢谢,”小陆神官接过水杯,随便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在想钟秉宁和游章骅。”

    “嗯?”夜宸惊讶地扬扬眉。这是自他们从岐国回来后十几年里,他第一次听小陆神官提到钟秉宁。“想他们作甚?”

    小陆神官叹了口气说:“我在想他们之间的爱情。”

    这下夜宸更疑惑了。他奇怪的是,小陆神官对岐国这件事的态度,一直是只谈权利不谈爱情的,何故今天突然没头没尾地替他们伤春悲秋起来了。夜宸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问号,并在最后那一点上重重戳了两下。

    “这些年我不是系统性地看了许多电视剧嘛,不同国家、不同年代、不同类型的都看过,然后我就愈发觉得……”小陆神官停下来,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措辞,“女人爱的不过是创作者,尤其是女性创作者创作出来的角色。”

    她用齿缘轻轻咬着嘴唇,垂下眼睛、皱起眉头。片刻后才重新抬起头,对夜宸说:“游章骅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被塑造出来的男性角色,试想Netflix用他们的大数据喂养出的新剧男主,游章骅就是大司命用无数言情小说、影视剧本男主角的人物设定撰写出的大男主。我虽然没接触过他,但我估计和他谈恋爱的感觉一定蛮好的。”

    说到这,小陆神官煞有其事地咂咂嘴。夜宸听完,也试图认真幻想了一下和游章骅这种类型的人谈恋爱的感觉,可想到一半,他就用力甩了甩脑袋。

    ‘不是,关我什么事。’夜宸心想。

    小陆神官继续说:“如果说大司命给了他骨血,那岐国上一代的那位皇后……留下日记的那位……”时间间隔太久了,小陆神官没想到皇后的名字,一时卡顿住了。“很难说钟秉宁是不是因为在前皇后住过的行宫别苑,看到游章骅写下的皇后日记里的那几句话,就因此对他动心的。如果是的话,这难道不是‘男人的魅力来源于女人的塑造’的又一证明吗?”

    “嗯,”夜宸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了片刻,最后只纠正了一处,“但是大司命真的看过这么多女创作者的作品吗?”

    “害……”小陆神官摆摆手说,“他应该是主笔,司命殿的小神官才是日常负责写命簿的。但你知道,主笔很重要的……”

    话音未落,小陆神官就看到夜宸的紫瞳里沁出一层寒意。

    与此同时,夜枭与夜漓打游戏的声音也瞬间停止。

    和暖的房间里,只有壁炉内柴火燃烧的幽微声音,以及屋外风雪拍打窗玻璃的响声。

    小陆神官颇感扫兴地躺回沙发内的毛毯里,诚然这屋内的战斗力加起来强得可怕,但这是他们今年在冰岛休假的最后一天,眼下居然要被不速之客破坏了这其乐融融的时光。

    冰岛冬季的绿植少得可怜,眼下旅馆附近的琼岛桦和苔藓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夜漓只凝神静气地通过它们朝四周观察了几里远,就扭过头来朝夜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夜宸心领神会地眨眨眼睛,便迅速消失在了屋内。

    夜枭早就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小陆身旁。她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感知到周围充沛的妖力,而且这股纯熟的力量还在稳定地积聚,时刻强调着来者的靠近。

    “咚咚咚——”

    “请问……啊!”

    旅店大门被敲响后,吊儿郎当的男声随即响起。但也仅仅是短暂地响起,便马上被横刀出鞘的声音打断了。

    夜漓刚想和小陆神官确认要不要出去帮夜宸,就听见屋外传来了痛心疾首的抱怨声。

    “夜宸你下手也忒重了……嘶……”

    多耳熟的声音啊。

    夜漓眉宇间的凝重迅速融化,他瞬间耷拉出个死鱼眼,无语地瞅着小陆神官和夜枭。小陆神官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夜枭则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夜漓身边,一把勾过他的肩膀说:“走呀,出去请承意进来坐坐。你这旅店老板怎么当的,一点接客之道都没有。”

    “……待客之道啊,天才。”

    承意是生于丹穴山上的凤鸟,和他的亲族一样,身为凤凰的他生来便不平凡。

    在保存至今的六界史书中,凤凰自盘古刚开天地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凤凰作为飞禽一族的首领,他们虽然天生属于妖兽,却早在上古时期之前,便被上天庭招安,有了行走于天上地下的多重身份。

    自上古时期那场导致万物受灾的特大洪水暴发,上神禹受彼时的天帝之命,治水布土,群凤于丹穴山而来,下到凡间为禹提供帮助。从此,凤凰在人界也成了祥瑞的象征,以至于被人皇应用于祭祀、宫殿或服饰当中,成为彰显地位的符号。

    而在佛国的史记中,凤凰有一双儿女,分别为佛教的“护法神”大鹏和“佛母”孔雀。

    如来曾以来自东方的多宝道人的身份,投入截教的通天教主门下,他虽拥有非凡的法力,却骄矜自负,曾两次挑战师伯天道圣人所处阵营的天神们——一次为三千多年前的阐教与截教之争;一次为一千多年前,天帝联合如来,反制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等其他反对天帝的势力。

    如来作为截教通天教主的弟子,继承了师父“有教无类”的收徒理念——无论出身,只谈天分,这就使得灵山虽为佛国投射在六界的镜像圣地,却纳妖养怪,时常驱使其为佛国所用。

    舒狂便是生于灵山、长于灵山的凰鸟。

    舒狂与承意在三千多年前的那次大战中相识相知。不过颇有些戏剧性的是,承意和他的家族所站的,是元始天尊等阐教神的阵营。战场初见,他们俩原是杀红了眼的对手。

    凑巧的是,他们也遇到了在一旁对这场战争袖手旁观的六公主,以及彼时还没脱离上天庭的望月楼一干门主。

    鸟类普遍是雄鸟比雌鸟更漂亮,相比雄性艳丽夸张的羽毛,雌性的外表总是被衬托得普普通通。因此六公主这个究极颜控,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面容姣好的舒狂,以及她对面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真容的承意。

    “别打得这么真情实意,反正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的,”六公主出手拦下舒狂夺命的水袖,朝她戏谑地打趣道,“到时候要清算、要推出来顶包的,可就是你们这群‘白手套’了。”

    “你是谁?”被六公主轻轻一挥手就震得连连后退的舒狂警惕地盯着她。

    六公主也不正面回答她,只是扔给她一块望月楼的腰牌。

    后来,在天帝与元始天尊、太上老君、灵宝天尊等天神第一次握手言和之后,冷月和六公主不出所料地在望月楼门口见到了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舒狂。

    在第二次天帝联合如来反制道教三清为首的天神时,已经是望月楼一楼门主的舒狂,已经学会了六公主当年的“袖手旁观”,并趁乱救下了望月楼后来有名的“赘婿”承意。

    冷月见承意资质普通却实在美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默许了。

    舒狂与承意的定情、结婚以及生子的鸟生经历,全都是在望月楼完成的。他们也开了凤凰一族投入望月楼的先河,自此,楼内逐渐有了来自妖界和灵山,甚至是佛国的伙伴。

    从望月楼脱离上天庭,到独立于六界,替六界生灵鸣不平之事,他们也一次次参与其中。直至望月楼分崩离析。

    “凤凰一族就像霸道总裁身边的医生朋友、爱马仕配货榜上的Twillys丝巾,是你们这些生来就要做主角的大能们必备的时尚单品。但是我实在是有些厌倦了宏大的集体叙事了,我和承意准备带着孩子归隐山水,所以……”

    舒狂用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代替接下来的话。

    既然一切尽在不言中,冷月、六公主以及在场所有与舒狂朝夕相处过的门主,也就与她互相交换了真挚的拥抱,然后就彼此道别了。

    临走前,舒狂对冷月和六公主他们晃了晃手里的令牌说:“除非江湖救急,不然轻易别传唤我。”

    冷月微笑着答应下来:“好,希望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用令牌传唤你。”

    将近三百年来,虽然小陆神官没有刻意打听,但六界的确没有谁再见到过舒狂和承意一家的行踪。

    正因如此,承意此次的主动出现,才显得格外蹊跷。

    简短的寒暄过后,小陆神官、夜枭、夜宸和夜漓将承意按在椅子上,团团围住。开门见山地质问他“你来干什么?”“舒狂怎么没一起来?”。

    承意昂着头,不满地谴责道:“你们店就是这么接客的?我要投诉你们。”说完他就作势要拿出手机。

    夜枭耸耸肩说:“Oh well~please yourself.”

    “别拽你那鸟语。”

    夜漓在旁边略显徒劳地纠正道:“待客啊……家人们……”

    在小陆神官和善的注视下,承意告诉他们:“聿怀最近和他媳妇遇到情感危机了,家里气压特别低,我和舒狂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借着出去度蜜月的由头,从家里搬出来住几天……”

    承意的一句话将将说完,接二连三的问题就追上来。

    夜枭惊骇地问:“你们夫妻俩怎么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的?”

    夜漓用奇怪的眼神在夜枭和承意之间扫视:“鸟类不是群居动物吗?”

    这下夜枭和承意倒是统一战线了:“你才动物。”

    夜宸抚摸着下巴,思索后才问:“你们老夫老妻的,用‘度蜜月’这个理由,不恶心吗?”

    等他们这一轮的群口相声讲完,小陆神官才在一旁问了句:“然后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

    “请您长话短说。”

    承意思忖了一下才道:“舒狂和我以为,他们夫妻俩别扭个一阵子就会和好了,所以我们本来打算在外面玩一个多月就回去的。但实际的情况好像更糟糕,他们俩大约是要和离。”

    聿怀这孩子是在望月楼出生的,他小的时候,在场的诸位,除了小陆神官,当年还都抱过他。但他离开望月楼的时候,还是个年仅两百多岁、毛都没长齐的雏凤。

    此刻突然一下子听到这孩子不仅成年娶亲,还甚至都要离婚了,他们几个纷纷面面相觑,颇有些对时光匆匆不饶人的伤感。

    “我们夫妇俩都不喜欢掺和孩子的事,所以我俩打算在他们做出决定之前,就一直在六界溜达闲玩呗。”承意用他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听说你们最近都在冰岛度假,所以我也就过来凑凑热闹。”

    夜宸问:“那怎么来的就你一个?”

    “我们也可以分开来各玩各的呀。”由于太过正直且专情,承意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只可惜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夜枭憋着笑和夜漓对视了一眼,然后扭过头,对着空气轻飘飘地吹了个悠扬婉转的口哨。

    老友重聚,小陆神官他们自然是欢迎的。原本包围着承意的一众纷纷四散开来干自己的事了。夜枭重新回到了海拉鲁大森林,夜宸陪着夜漓去修被他劈坏的旅店大门和前院。

    小陆神官翻出柜子里的仙酿,给承意倒了一杯,递给他时随口问道:“舒狂在哪玩呢?”

    “呃……”承意愣了一下,才讪讪接过杯子,“她在无与天那玩呢。”

    一旁的夜枭听到后,瞥了眼面无表情的小陆神官,却没有说什么。

    妖皇无与天,六界大都以为六公主与她没什么交情往来,只有熟悉六公主的伙伴才知道,她们是曾经的好友。

    四周的空气一瞬间安静得有些微妙的尴尬。

    小陆神官鲜少地主动站出来,打破了这份尴尬:“话说,聿怀什么时候成的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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