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断岩谷内阴雨不断，所过之处无不是泥泞之地，还多有湿滑。
熹微盯着自己下方衣摆的黑色泥印，蹙起眉头，很是不喜。
跟随在她身侧的凤橦也随之停下脚步，她昨日受了伤，今日强撑着要跟来，也是难捱。
后侧洁纾轻呼一声，险些摔倒，被翩煜搀住。
星冲见着熹微低头停滞不前，立刻心中了然，施了净污术将熹微裙摆的污渍除去。
“多谢。”熹微向他道谢。
玄及已然脏了大半个身子，行路一半，又冷又累，已然十分不耐，“这什么破地方，流彩翼都不能用，法遁也不行，非得步行，真真叫磨死人。”
茚焱也是无奈，“这断岩谷内阴雨从不断绝，流彩翼难以驾驭，不过也快到了。”
玄及看了眼一旁在轿子上悠然自得的茚焱，他还能说出这话，他倒是轻松，要叫八九个人抬着他走。
“玄及！”茚焱从轿子上摔下，与崖边只一尺之隔，扯着嗓子叫道。
轿子陡然一轻，见茚焱落在崖边，那些侍从如同惊弓之鸟般，赶紧朝茚焱围了过去，生怕他受了伤。
罪魁祸首玄及立即跑了，跑到星冲身边朝后努努嘴，笑得前俯后仰，“你看茚焱摔了个大跟斗，叫他在这摆谱。”
茚焱一声叫唤，惹得众人都停了脚步，纷纷回头看他。
翩煜见茚焱被侍从拉起，后看向玄及，提醒他道，“你若是想要用流彩翼也不是不可，只需在流彩翼上施以避水术。”
“是吗？”玄及有些怀疑。看向星冲。
星冲思虑片刻道，“是可行的。”后又怀疑，“但…”
“既然你说行，那就行。”玄及未听完他后面的话，立即召出流彩翼，施了避水术，一跃而下。
熹微和星冲都来不及阻止，在他下落之际，熹微急忙掏出怀中的抗击珠，丢向玄及身上。
而后不久，玄及的惨叫从下方传来。
熹微伸出头往谷底望了一眼，确认玄及应当是无事后，转身疾步走到翩煜面前，揪起翩煜的衣领看着他，扼住了他的脖颈，言语带了怒气，“你故意诓他？想要害死他吗？”
洁纾面前熹微对着翩煜发怒，立即慌了神，要替翩煜解释，熹微充耳不闻。
翩煜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野蛮举动，面色霎时一怔，不知作何反应。
熹微力气倒不小，等翩煜感到的喉骨发疼时，他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想要去扯开她的手，“此法确实可行，我并未说错。”
翩煜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扯开，熹微手中的力道更大，“你明知道他术法不济，难以同时控制两样灵器，你是故意的。”
如若玄及才没开接住抗力珠，摔下这深谷即使幸运不死也会没了大半条命。
纵然他再过顽劣，也不至因此让他丧命，熹微想到此处，愈觉气闷。
星冲走近想要劝解，却不知何处开口。
茚焱也没再坐轿子，过来劝和，“熹微，这谷底…”
熹微身量矮了翩煜不少，翩煜沉了眼眸，静静看着她。
“所以？他能力不济也是我的错？”翩煜冷了眸色，松了手腕不再挣扎，嘴角噙着笑，声音又轻又柔，“他若是死了，你当如何？”
后面一句让在场的心中一惊，没想到他说出如此狠厉之语，洁纾忍不住看向翩煜，仿佛从未认识他一般。
熹微也漠然看着他，待到心中怒气压下后，心中冷静下来。她冷嗤一声，她可不会被这话唬住，再次手中的力道更重，“他会如何你就会如
何。”
翩煜微微眯起眼眸，丝毫不惧的盯着她。
两人咫尺之距，熹微被他盯的内心发毛，奋力甩开手，翩煜失了力，止不住向后退去，洁纾立即扶住他。
“咳咳咳…”翩煜弯身咳嗽起来。
熹微本要转身就走，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心觉怪异，自己并未使用灵力，他怎么如此柔弱，诧异过后还是转身继续行路。
星冲多看了眼翩煜，并未多言，转身跟上了熹微的步伐。
凤橦顿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茚焱此时可不敢惹气头上的熹微，她平日里都是高冷不可近身的清冷模样，方才气极发怒的蛮女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
等到快入谷内，茚焱悄然到了星冲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会到了谷内，我派人去将玄及带上来。”他们目的地只到山谷腰部以下，不会去到谷底。
一旁的熹微听见，没好气道，“不用管他，让他自己上来。”
茚焱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他本也是来说给她听的。
又过了一小会儿，茚焱见熹微怒气消退，眉目缓和了许多，才走近在她身边低声道，“这谷中难行有符文护法，翩煜他是知道的。”
熹微脚步顿了片刻后继续向谷内行进，未有多言。
不同上面的阴雨连绵，这下方谷内民生倒好，一入城内便见着了在忙碌各项事情的腾蛇神众，比起彩凤族热闹了不少。
“少君安康。”他们走了没多远，就有腾蛇神众认出茚焱，纷纷来向他拜礼。
“少君安康…”
“少君安康…”
……
虽是这里大多是腾蛇旁系和普通民众，竟也都认得茚焱。
茚焱笑着回应他们的问好，多有自得，似是司空见惯。
“今日是来查案的，你应换身低调些的衣衫。”熹微见这么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忍皱眉，被阻了去路，只觉耽误时间。
茚焱没有听到熹微的话，笑着与面前的老伯问好。
翩煜很早就扯洁纾到了一边，躲过了汹涌的人群。
不远处熹微他们也出了人群，远离了茚焱，熹微回头瞥了眼还在受人瞩目中的茚焱，面露不满，一旁的星冲笑笑也觉无奈，凤橦跟在一旁，面色淡漠无甚表情。
翩煜站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不觉失笑。
“怎么了？”洁纾见他突然笑起，顺着目光看过去，人数太多，不知他在看谁。
翩煜回过头来看她，嘴上还噙着笑，“熹微平日装做一副清冷模样，今日不过是查案路上多了一些小插曲，她这暴躁的本性自己就暴露无疑。”
洁纾笑笑没说话，目光也很快聚到了熹微身上。
他们一行人今日特地换上了普通的粗衫，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偏偏茚焱不愿，伴着一身华服和天宫侍从一道出行，现在这路上让来看茚焱少君的神众堵的水泄不通。
熹微在一旁等待，环顾周围景色，瞥见远处一山隙中有一宽阔之地，“那是什么？”
她说着便往那里走，星冲一行人跟上，通往山隙路周遍布杂草，瞧着是很久无人踏足过。
走入山隙之中，果然里面地方宽大，围着山壁一圈均是杂乱无章的植被，可正中央有一处极阔的玄色圆形台面，地面印刻着繁复法咒图形几乎快被风沙掩盖，很是显得庄重肃穆。
这里是城内繁华之地，怎的会有这样的地方被荒废掉，熹微皱了眉停了下来，没再多进一步，“这是什么地方？”
星冲看了眼周围，他也不知情，“数十万年前，这断岩谷本是腾蛇行宫旧址，后来与秦渊大战后，有妖邪入侵搬离，这许是那时留下的。”
凤橦抬头看了眼上方，只有一处洞口透了束光下来，“若是那时建造，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她觉着这地方让人不适。
“你们看那正中央地面上是什么？”熹微看见那零星散落在地面上的东西。
星冲也眯眼在辨别那些东西，正想用灵力看个清楚，熹微已经动身上了那台面。
熹微心里是有些害怕的，缓步向台面中央走去，只想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刚走了不过十步，手臂被一股力量往后拽了回来。
熹微转头回看，不远处翩煜手中牵着一根绳子，另一端正系在她的手臂上，扯着她的手臂正要把她往回带，他看了眼那台面中央蹙眉，嘴里念道，“这腌臜之地多是邪祟，还是不要近身去看了。”
“这是什么地方？”熹微不了解此地，考虑到翩煜的话，还是跟着出了这台面。
星冲和熹微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里是予祭台。”茚焱从那些腾蛇神众手中脱了身，见他们来了这里，立即跟了过来，向他们走过来，便走边道，“几十万年前与秦渊大战时，腾蛇部主帅战死无人领兵，又与天宫失了联系，便有人提出建造这予祭台，祭以万种生灵，求取邪灵之力复活主帅重新领兵。”
“所以呢？复活了吗？”凤橦问道。
“复活了，真的复活了，靠着邪灵之力守住了一座城。”茚焱点点头。
星冲熟读各族历史及术法，却也第一次听闻这个故事，“邪灵之力是法修大忌，以万种生灵为代价只求战胜，难免会被天道所惩。”
熹微道，“可那时天轨已经碎裂，秩序不在，天道都难以降下天罚。邪祟入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暴毙身亡。”
茚焱点点头，“是，没过多久，主帅因承受不住邪灵之力蛊惑杀了许多同族，后自灭原神于这当初让他重生之地，死前留言，他会以毕生仙灵为祭来换取死后神魂不散，后人若有所求，皆可来此处求助。”
“他以邪灵复活，已成邪祟，如何能求的福泽，想来只是他死前战事还未停歇，为他这些后人留个念想罢了。”星冲听完只觉悲叹。
“有人来求过吗？”熹微问道。
茚焱点了点头，“自然是有人来过的。”
“如何求？有心愿达成的吗？”熹微继续问。
茚焱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翩煜在一旁轻嗤一声，“知道那台面正中央是什么吗？是白骨，那些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归宿。”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再往那里看去，方才许久看不清的东西，现在再看，竟如同近在眼前般清晰，真的是散碎白骨，已经多有腐烂，那几个头骨更是骇人。
熹微化了神瞳细看，那些白骨里竟有几具颇为新的，应是故去不久，看来多年来，来此求告的人未曾间断过。
“是以命为祭？”熹微看见那些白骨多有特征，就是颈骨处都有所断裂，均是自刎。
星冲闻言再看，点点头“应该没错，以自己的血肉沉入这祭台。”
“这如此多的尸体，几台周围杂草丛生，可却无彼岸花，实在奇怪，难不成这祭台地下藏着些什么？”死地之花，辰族丛林见随处可见，更是天宫标志，这里却一朵未曾看到，熹微更觉这一眼望尽之地透露着古怪。
翩煜听见熹微二人交谈，见她还定神细究那些白骨死因，心中轻笑她胆子不小。
洁纾挽着翩煜的手臂紧了紧，翩煜看出她有些惶恐不安，只好先带着她出了这地方。
“能有什么古怪，荒废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地方，要有古怪早就传开了。此处没有彼岸花，是因为这原是灵脉所过之处，灵源充足，自然就少有这死地之花了。”茚焱只觉他二人多想，只好一一解释清楚。
他如此解释，倒也没错，或许真是自己多想，熹微和星冲没再多言。
后方市集的吵闹声大了起来，茚焱提醒他们“走吧，时候不早了，正事还没干呢。”
熹微收回了目光，看向星冲点点头。
那腾蛇女本名露芠，腾蛇叔系后嗣，是家中独女，其父名纳程，在这断岩谷中官职不低，算得上是叔系子弟中的佼佼者，所居府邸在这断岩谷城中静谧之处，较其他的腾蛇神众来说，也是稍显气派。
府中几个内侍听闻来意上报后，领着他们一行人来了正厅等待，上了些茶点后离去，待到快午时，露芠和其父母才露了面。
纳程匆匆赶来，见了茚焱扶手做礼，“小神拜见少君。”
茚焱笑着摆了摆手，“纳程大人不要如此多礼了。”
纳程笑笑，抬眼细细看了茚焱身旁等人，都是与茚焱一般大的年纪，“少君的来意小神已经知晓，少君还有什么需要小神所言的，小神一定竭力告知。”
茚焱笑着点点头，瞥了眼他身后的年轻女子，长相不错，可是在这容貌多丽辰族之内，确实稍显寡淡了，“纳程大人，这位便是露芠小姐？”
露芠随即上前，垂了眸色，“回少君，小女正是。”
茚焱回头看了眼翩煜，翩煜接过话茬道，“露芠小姐，三千年前你是否曾与彩凤季系有过婚约？”
露芠顿了片刻，后点点头，“是。”
“三千年过去了，那婚约是否还作数？”翩煜继续问。
“婚约一直留存至今，并未解除。”虽不知他们的来意，念着茚焱的身份，露芠还是如实答了。
“既这婚约已有三千多年，为何还未履行婚约？”
熹微斜眼睨了翩煜一眼，明白他是想套话。
露芠继续道，“定下婚约不久，小女的未婚夫婿便入了乌纶山做涤水军士，至今未归，所以婚事一直耽搁。”
涤水士死于乌纶山的消息少有外人知晓，为免引起恐慌，已经被天宫压下。
“一般婚事定亲之后都会立即完婚，你们为何拖到现在，三千多年，你竟也等得起？”翩煜音色重了些。
露芠一时未曾答出，转头看了眼父亲。
纳程立即上前道，“本已办了订婚宴，可当日出了些乱子，没有完成。”
众人目光皆在他身上，纳程虽觉不大光彩，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那彩凤小子成亲前心性未定，订亲宴当日，外面的找上了门，那场宴席便没有作数。”
熹微扭头瞥了眼凤橦，瞧出她在隐忍，自然的停在她身前，恰好遮住她的模样。
露芠想起当日的情形，恨恨道，“我不知那女孩是谁，只看出是彩凤族女子。”
“你怎知她是彩凤女子？这各部多是异族同居，你如何分辨出来的？”翩煜又问。
露芠冷笑，“若是低等神众我还需细细分辨，可当日来的均是各系子弟，穿衣多有讲究，那女人虽身着粗衣似是普通神众，可后来吵闹时我瞥见了她隐在发顶处的一缕金发，这女人不仅是彩凤族裔，还是嫡系后嗣。”
两族联姻，融合的便是灵力，两个灵力强大的人所出的嫡系血嗣会留有强大的灵力，灵力的强大会在出生时显现在身上，彩凤嫡系灵力提现便是头上的一缕金色发丝。
翩煜盯着她的神情，“既已知晓是嫡系血嗣，没有查证过是谁？”
露芠自嘲般轻笑几声，“当时的确有些气愤的，可后来也从未想过去查探究竟是何人。一是的确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惹出来的祸为何要我劳心费神。二是行宫中人我们是惹不起的，更遑论是他部行宫，哪里还敢去查她究竟是谁。”
熹微看着露芠讲述时的模样，除了让她失了面子那部分有些许不快之外，其余的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真是毫不关心。
或是时间相隔太远，又或是她真的对这桩亲事及锆钟此人不太在意，可是毕竟是她的婚事，真的能做到如此毫不在意吗？
“那为什么没有解除婚约？”
露芠不言，又看向其父。
纳程看了眼茚焱，茚焱不明所以，眼里多有疑问。
纳程后才道，“当年腾蛇族势弱，那锆钟虽是彩凤季系，却可入神珺馆就学，学成后又领了翎宫的差事，前途较之其余旁系子弟都是少之又少的。那桩事之后虽让双方失了些颜面，可他竟去了乌纶山做涤水军士，日后归来更是不可限量，加之他们后来过来道歉，且做了保证日后只娶我儿一人，所以便没有退这门亲事。”
乌纶山涤水军士多是嫡系仲系才能进入，再不济的也有寥寥叔系，季系能做涤水军士，整个八部也未多有几个，他们贪图锆钟日后的前程大好，忍了这口气也可以理解。
“一句口头承诺，你们就答应了？”翩煜话锋微冷。
纳程没有立即回答，众人目光皆在他身上。
纳程讪讪笑了几声，“自然是有字据为证的，毕竟都是八部士族，不会因着一句承诺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就私底下签了字据，字句上束了双方的灵法。”
翩煜斜睨了眼茚焱，茚焱上前道，“可否看一眼你们这字据。”
腾蛇少君少君开口，纳程心想推诿，犹豫片刻后还是入内去拿，“少君稍等。”
众人在外等待，露芠也陪坐在正厅，熹微察觉到她的目光多次往自己身上探看，待与自己目光相撞时，她竟同自己展颜笑了笑，似是示好。她的举动熹微看在眼里，不知是何缘故，心中疑惑。
纳程大人将盒中的羽翼拿出，那是彩凤的羽毛，上面的确写着细细小字，仔细看后，内容与纳程说的基本一致。
茚焱拿到信笺后顿了片刻，“真是如此写的。”看了眼后给了翩煜，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翩煜从茚焱手中接过那枚羽毛，端详几眼后，唇角带了浅笑，不可置否的样子，“的确，写的倒没错。”他将羽毛递到洁纾面前，“你看看有何异常？”
洁纾征然，片刻后摇了摇头。
熹微自然从洁纾手中拿过，不过扫了一眼，轻嗤一声，“真是有意思。”
星冲凑近看，也一眼看出猫腻，一改他往日的温润面容，再看向纳程父女二人的眼神冷了许多。
纳程拿出这东西本就心中忐忑，又听见熹微的话，抬眼正看着她冷眼看着自己，早就瞧出她身份不低，心里更虚了几分。
“纳程大人，为何拿个假东西来糊弄我们？”熹微手中拿着那只羽毛，眼里淡然无波看着纳程。
“这东西却然是真，不知是哪里惹得小姐怀疑？”纳程强撑着应她。
熹微嘴里吐出几字，“锆钟已身亡。”
若守诺者身亡，这羽毛信笺上灵力锁印则会立即消散，可这信笺上赫然围绕着灵咒符文，如此大的破绽一眼便看出。
纳程和露芠心中大骇，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你们何来的凤羽作假？”熹微继续质问。
他二人心虚至此，分明其中有鬼。
众人目光皆在他父女二人身上，翩煜斜眼注意到了一直未作声的凤橦。
坐在后方的凤橦，看着露芠及其父慌张模样，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怪笑。
翩煜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露芠，带了些许威胁意味，“你们便说了实话吧，今日在这说出或许还能求个保全，可若是日后被辅法令查出，就说不准是什么下场了。”
茚焱立即扬起他少君身份气势，“虽死了一个彩凤季系之事牵连了我们腾蛇族，可毕竟我们才是同族，闹大了也不光彩，你若今日说出，我还能私下给你们保全。”
熹微轻瞥他们一眼，些许不屑，人命之事，他们用这诓人的手段。
从后堂突然冲出一妇人，是方才上茶时露过一次面的纳程夫人。
纳程夫人一出现便朝着纳程呵斥道，“你们父女二人还不说实话，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吗？”哆嗦着手去拍打纳程，眼泪直掉，“你可不止一个女儿，为了她，你要害死我的孩子吗？”
熹微见有了转机，柔声问那妇人，“夫人你可知道事情究竟如何？”
或许是纳程夫人的话让纳程内心松动，纳程没有阻拦她。
露芠看了他父亲一眼，知晓了他的态度，也低了头不再多言。
纳程夫人手中的手绢不停的擦拭眼泪，开始讲述，“当年定亲宴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们在族人面前丢进了颜面，所以当即撕了定亲书，并说了与他彩凤族不再来往。可那锆钟母亲是个厚颜的，后面连着多日，她多次哭着来我们家致歉，一开始是不让她进的，后面来的多了，外面人瞧着面子也不大好看，也让她进了几回，她来说的不外是想留着这门亲事，我们也一直未答应。可在他母亲最后来府中之前，有一人先来了府中。”
那人笑盈盈让侍从将东西呈到纳程面前，“大人，这是再生血针，将这东西埋入小姐颅骨血脉之内，可新造她体内的灵脉，助她真正运用灵力，且保她神生漫长。”
神与凡人交合，所生之子会有废神，没有灵力却有漫长生命的半人半神便是废神，露芠便是他年轻时犯下的错。可单纯若无灵力便算了，偏偏她生来体弱，连寿命都不长久，苦苦熬着。所以他用尽心思想要为她找一个门第不需很高，但易掌控的夫婿，锆钟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惜走了眼。
再生血针是帮助灵脉断绝之人再造灵脉的法器，极为罕见，纳程寻了一生的东西此刻就摆在他眼前，可他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不敢轻易回复眼前的陌生人 。
“我家小姐前几日无意扰乱了贵府婚宴，可祸事已经酿成，总不好什么都不弥补，这东西便是给贵府的歉礼。”那人缓缓道。
纳程收回贪恋的目光，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歉礼？怕不止这么简单。”
那人轻笑几声，“自然是还有所求。”继续道，“其实这桩婚事实在很合双方心意的，若非出了错乱，腾蛇叔系与彩凤季系联姻，二人又都生得不错，也是一桩美谈。不如当日之事既往不咎，成了这桩姻缘。”
纳程闻言立即喝道，“荒唐，经此一事我家…”他话还未完，那人又低声轻笑起来。
“纳程大人，我既领了我家小姐的令来了这里，就是想要真心实意帮你解决问题的，至于你在意的颜面，若让人知道你这女儿是个废神，只怕是你的神格和颜面都要没有了。”
他与凡人结合已经违了条令，再若让人知晓女儿身世，露芠怕也是会被赶出神界。
威胁和面前的再生血针已经乱了他的思绪，使他沉默许久。
那人也不慌不忙，静坐着品了口茶，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过后。
“好，我答应你。”他做出了抉择。
那人笑了笑，“那纳程大人可要守信。”随后示意侍从将手中东西留下。
走前那人突然转身道，“还有一事需告诉你，这再生血针虽能养出灵脉，不日锆钟便要去乌纶山尽职，前途更是不可估计，三千年的光阴不短，你女儿还有时间在亲事前养出灵脉。不过，可别耍花招，否则…”他没继续说下去，带着侍从走了。
熹微盯着自己下方衣摆的黑色泥印，蹙起眉头，很是不喜。
跟随在她身侧的凤橦也随之停下脚步，她昨日受了伤，今日强撑着要跟来，也是难捱。
后侧洁纾轻呼一声，险些摔倒，被翩煜搀住。
星冲见着熹微低头停滞不前，立刻心中了然，施了净污术将熹微裙摆的污渍除去。
“多谢。”熹微向他道谢。
玄及已然脏了大半个身子，行路一半，又冷又累，已然十分不耐，“这什么破地方，流彩翼都不能用，法遁也不行，非得步行，真真叫磨死人。”
茚焱也是无奈，“这断岩谷内阴雨从不断绝，流彩翼难以驾驭，不过也快到了。”
玄及看了眼一旁在轿子上悠然自得的茚焱，他还能说出这话，他倒是轻松，要叫八九个人抬着他走。
“玄及！”茚焱从轿子上摔下，与崖边只一尺之隔，扯着嗓子叫道。
轿子陡然一轻，见茚焱落在崖边，那些侍从如同惊弓之鸟般，赶紧朝茚焱围了过去，生怕他受了伤。
罪魁祸首玄及立即跑了，跑到星冲身边朝后努努嘴，笑得前俯后仰，“你看茚焱摔了个大跟斗，叫他在这摆谱。”
茚焱一声叫唤，惹得众人都停了脚步，纷纷回头看他。
翩煜见茚焱被侍从拉起，后看向玄及，提醒他道，“你若是想要用流彩翼也不是不可，只需在流彩翼上施以避水术。”
“是吗？”玄及有些怀疑。看向星冲。
星冲思虑片刻道，“是可行的。”后又怀疑，“但…”
“既然你说行，那就行。”玄及未听完他后面的话，立即召出流彩翼，施了避水术，一跃而下。
熹微和星冲都来不及阻止，在他下落之际，熹微急忙掏出怀中的抗击珠，丢向玄及身上。
而后不久，玄及的惨叫从下方传来。
熹微伸出头往谷底望了一眼，确认玄及应当是无事后，转身疾步走到翩煜面前，揪起翩煜的衣领看着他，扼住了他的脖颈，言语带了怒气，“你故意诓他？想要害死他吗？”
洁纾面前熹微对着翩煜发怒，立即慌了神，要替翩煜解释，熹微充耳不闻。
翩煜没想到她会有如此野蛮举动，面色霎时一怔，不知作何反应。
熹微力气倒不小，等翩煜感到的喉骨发疼时，他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想要去扯开她的手，“此法确实可行，我并未说错。”
翩煜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扯开，熹微手中的力道更大，“你明知道他术法不济，难以同时控制两样灵器，你是故意的。”
如若玄及才没开接住抗力珠，摔下这深谷即使幸运不死也会没了大半条命。
纵然他再过顽劣，也不至因此让他丧命，熹微想到此处，愈觉气闷。
星冲走近想要劝解，却不知何处开口。
茚焱也没再坐轿子，过来劝和，“熹微，这谷底…”
熹微身量矮了翩煜不少，翩煜沉了眼眸，静静看着她。
“所以？他能力不济也是我的错？”翩煜冷了眸色，松了手腕不再挣扎，嘴角噙着笑，声音又轻又柔，“他若是死了，你当如何？”
后面一句让在场的心中一惊，没想到他说出如此狠厉之语，洁纾忍不住看向翩煜，仿佛从未认识他一般。
熹微也漠然看着他，待到心中怒气压下后，心中冷静下来。她冷嗤一声，她可不会被这话唬住，再次手中的力道更重，“他会如何你就会如
何。”
翩煜微微眯起眼眸，丝毫不惧的盯着她。
两人咫尺之距，熹微被他盯的内心发毛，奋力甩开手，翩煜失了力，止不住向后退去，洁纾立即扶住他。
“咳咳咳…”翩煜弯身咳嗽起来。
熹微本要转身就走，后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心觉怪异，自己并未使用灵力，他怎么如此柔弱，诧异过后还是转身继续行路。
星冲多看了眼翩煜，并未多言，转身跟上了熹微的步伐。
凤橦顿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茚焱此时可不敢惹气头上的熹微，她平日里都是高冷不可近身的清冷模样，方才气极发怒的蛮女模样他倒是第一次见。
等到快入谷内，茚焱悄然到了星冲身侧，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会到了谷内，我派人去将玄及带上来。”他们目的地只到山谷腰部以下，不会去到谷底。
一旁的熹微听见，没好气道，“不用管他，让他自己上来。”
茚焱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他本也是来说给她听的。
又过了一小会儿，茚焱见熹微怒气消退，眉目缓和了许多，才走近在她身边低声道，“这谷中难行有符文护法，翩煜他是知道的。”
熹微脚步顿了片刻后继续向谷内行进，未有多言。
不同上面的阴雨连绵，这下方谷内民生倒好，一入城内便见着了在忙碌各项事情的腾蛇神众，比起彩凤族热闹了不少。
“少君安康。”他们走了没多远，就有腾蛇神众认出茚焱，纷纷来向他拜礼。
“少君安康…”
“少君安康…”
……
虽是这里大多是腾蛇旁系和普通民众，竟也都认得茚焱。
茚焱笑着回应他们的问好，多有自得，似是司空见惯。
“今日是来查案的，你应换身低调些的衣衫。”熹微见这么多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不忍皱眉，被阻了去路，只觉耽误时间。
茚焱没有听到熹微的话，笑着与面前的老伯问好。
翩煜很早就扯洁纾到了一边，躲过了汹涌的人群。
不远处熹微他们也出了人群，远离了茚焱，熹微回头瞥了眼还在受人瞩目中的茚焱，面露不满，一旁的星冲笑笑也觉无奈，凤橦跟在一旁，面色淡漠无甚表情。
翩煜站在不远处看见这一幕不觉失笑。
“怎么了？”洁纾见他突然笑起，顺着目光看过去，人数太多，不知他在看谁。
翩煜回过头来看她，嘴上还噙着笑，“熹微平日装做一副清冷模样，今日不过是查案路上多了一些小插曲，她这暴躁的本性自己就暴露无疑。”
洁纾笑笑没说话，目光也很快聚到了熹微身上。
他们一行人今日特地换上了普通的粗衫，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偏偏茚焱不愿，伴着一身华服和天宫侍从一道出行，现在这路上让来看茚焱少君的神众堵的水泄不通。
熹微在一旁等待，环顾周围景色，瞥见远处一山隙中有一宽阔之地，“那是什么？”
她说着便往那里走，星冲一行人跟上，通往山隙路周遍布杂草，瞧着是很久无人踏足过。
走入山隙之中，果然里面地方宽大，围着山壁一圈均是杂乱无章的植被，可正中央有一处极阔的玄色圆形台面，地面印刻着繁复法咒图形几乎快被风沙掩盖，很是显得庄重肃穆。
这里是城内繁华之地，怎的会有这样的地方被荒废掉，熹微皱了眉停了下来，没再多进一步，“这是什么地方？”
星冲看了眼周围，他也不知情，“数十万年前，这断岩谷本是腾蛇行宫旧址，后来与秦渊大战后，有妖邪入侵搬离，这许是那时留下的。”
凤橦抬头看了眼上方，只有一处洞口透了束光下来，“若是那时建造，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知是不是受了伤的缘故，她觉着这地方让人不适。
“你们看那正中央地面上是什么？”熹微看见那零星散落在地面上的东西。
星冲也眯眼在辨别那些东西，正想用灵力看个清楚，熹微已经动身上了那台面。
熹微心里是有些害怕的，缓步向台面中央走去，只想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刚走了不过十步，手臂被一股力量往后拽了回来。
熹微转头回看，不远处翩煜手中牵着一根绳子，另一端正系在她的手臂上，扯着她的手臂正要把她往回带，他看了眼那台面中央蹙眉，嘴里念道，“这腌臜之地多是邪祟，还是不要近身去看了。”
“这是什么地方？”熹微不了解此地，考虑到翩煜的话，还是跟着出了这台面。
星冲和熹微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里是予祭台。”茚焱从那些腾蛇神众手中脱了身，见他们来了这里，立即跟了过来，向他们走过来，便走边道，“几十万年前与秦渊大战时，腾蛇部主帅战死无人领兵，又与天宫失了联系，便有人提出建造这予祭台，祭以万种生灵，求取邪灵之力复活主帅重新领兵。”
“所以呢？复活了吗？”凤橦问道。
“复活了，真的复活了，靠着邪灵之力守住了一座城。”茚焱点点头。
星冲熟读各族历史及术法，却也第一次听闻这个故事，“邪灵之力是法修大忌，以万种生灵为代价只求战胜，难免会被天道所惩。”
熹微道，“可那时天轨已经碎裂，秩序不在，天道都难以降下天罚。邪祟入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暴毙身亡。”
茚焱点点头，“是，没过多久，主帅因承受不住邪灵之力蛊惑杀了许多同族，后自灭原神于这当初让他重生之地，死前留言，他会以毕生仙灵为祭来换取死后神魂不散，后人若有所求，皆可来此处求助。”
“他以邪灵复活，已成邪祟，如何能求的福泽，想来只是他死前战事还未停歇，为他这些后人留个念想罢了。”星冲听完只觉悲叹。
“有人来求过吗？”熹微问道。
茚焱点了点头，“自然是有人来过的。”
“如何求？有心愿达成的吗？”熹微继续问。
茚焱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翩煜在一旁轻嗤一声，“知道那台面正中央是什么吗？是白骨，那些走投无路之人最后的归宿。”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再往那里看去，方才许久看不清的东西，现在再看，竟如同近在眼前般清晰，真的是散碎白骨，已经多有腐烂，那几个头骨更是骇人。
熹微化了神瞳细看，那些白骨里竟有几具颇为新的，应是故去不久，看来多年来，来此求告的人未曾间断过。
“是以命为祭？”熹微看见那些白骨多有特征，就是颈骨处都有所断裂，均是自刎。
星冲闻言再看，点点头“应该没错，以自己的血肉沉入这祭台。”
“这如此多的尸体，几台周围杂草丛生，可却无彼岸花，实在奇怪，难不成这祭台地下藏着些什么？”死地之花，辰族丛林见随处可见，更是天宫标志，这里却一朵未曾看到，熹微更觉这一眼望尽之地透露着古怪。
翩煜听见熹微二人交谈，见她还定神细究那些白骨死因，心中轻笑她胆子不小。
洁纾挽着翩煜的手臂紧了紧，翩煜看出她有些惶恐不安，只好先带着她出了这地方。
“能有什么古怪，荒废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地方，要有古怪早就传开了。此处没有彼岸花，是因为这原是灵脉所过之处，灵源充足，自然就少有这死地之花了。”茚焱只觉他二人多想，只好一一解释清楚。
他如此解释，倒也没错，或许真是自己多想，熹微和星冲没再多言。
后方市集的吵闹声大了起来，茚焱提醒他们“走吧，时候不早了，正事还没干呢。”
熹微收回了目光，看向星冲点点头。
那腾蛇女本名露芠，腾蛇叔系后嗣，是家中独女，其父名纳程，在这断岩谷中官职不低，算得上是叔系子弟中的佼佼者，所居府邸在这断岩谷城中静谧之处，较其他的腾蛇神众来说，也是稍显气派。
府中几个内侍听闻来意上报后，领着他们一行人来了正厅等待，上了些茶点后离去，待到快午时，露芠和其父母才露了面。
纳程匆匆赶来，见了茚焱扶手做礼，“小神拜见少君。”
茚焱笑着摆了摆手，“纳程大人不要如此多礼了。”
纳程笑笑，抬眼细细看了茚焱身旁等人，都是与茚焱一般大的年纪，“少君的来意小神已经知晓，少君还有什么需要小神所言的，小神一定竭力告知。”
茚焱笑着点点头，瞥了眼他身后的年轻女子，长相不错，可是在这容貌多丽辰族之内，确实稍显寡淡了，“纳程大人，这位便是露芠小姐？”
露芠随即上前，垂了眸色，“回少君，小女正是。”
茚焱回头看了眼翩煜，翩煜接过话茬道，“露芠小姐，三千年前你是否曾与彩凤季系有过婚约？”
露芠顿了片刻，后点点头，“是。”
“三千年过去了，那婚约是否还作数？”翩煜继续问。
“婚约一直留存至今，并未解除。”虽不知他们的来意，念着茚焱的身份，露芠还是如实答了。
“既这婚约已有三千多年，为何还未履行婚约？”
熹微斜眼睨了翩煜一眼，明白他是想套话。
露芠继续道，“定下婚约不久，小女的未婚夫婿便入了乌纶山做涤水军士，至今未归，所以婚事一直耽搁。”
涤水士死于乌纶山的消息少有外人知晓，为免引起恐慌，已经被天宫压下。
“一般婚事定亲之后都会立即完婚，你们为何拖到现在，三千多年，你竟也等得起？”翩煜音色重了些。
露芠一时未曾答出，转头看了眼父亲。
纳程立即上前道，“本已办了订婚宴，可当日出了些乱子，没有完成。”
众人目光皆在他身上，纳程虽觉不大光彩，硬着头皮说了下去，“那彩凤小子成亲前心性未定，订亲宴当日，外面的找上了门，那场宴席便没有作数。”
熹微扭头瞥了眼凤橦，瞧出她在隐忍，自然的停在她身前，恰好遮住她的模样。
露芠想起当日的情形，恨恨道，“我不知那女孩是谁，只看出是彩凤族女子。”
“你怎知她是彩凤女子？这各部多是异族同居，你如何分辨出来的？”翩煜又问。
露芠冷笑，“若是低等神众我还需细细分辨，可当日来的均是各系子弟，穿衣多有讲究，那女人虽身着粗衣似是普通神众，可后来吵闹时我瞥见了她隐在发顶处的一缕金发，这女人不仅是彩凤族裔，还是嫡系后嗣。”
两族联姻，融合的便是灵力，两个灵力强大的人所出的嫡系血嗣会留有强大的灵力，灵力的强大会在出生时显现在身上，彩凤嫡系灵力提现便是头上的一缕金色发丝。
翩煜盯着她的神情，“既已知晓是嫡系血嗣，没有查证过是谁？”
露芠自嘲般轻笑几声，“当时的确有些气愤的，可后来也从未想过去查探究竟是何人。一是的确没有这个必要，他们惹出来的祸为何要我劳心费神。二是行宫中人我们是惹不起的，更遑论是他部行宫，哪里还敢去查她究竟是谁。”
熹微看着露芠讲述时的模样，除了让她失了面子那部分有些许不快之外，其余的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真是毫不关心。
或是时间相隔太远，又或是她真的对这桩亲事及锆钟此人不太在意，可是毕竟是她的婚事，真的能做到如此毫不在意吗？
“那为什么没有解除婚约？”
露芠不言，又看向其父。
纳程看了眼茚焱，茚焱不明所以，眼里多有疑问。
纳程后才道，“当年腾蛇族势弱，那锆钟虽是彩凤季系，却可入神珺馆就学，学成后又领了翎宫的差事，前途较之其余旁系子弟都是少之又少的。那桩事之后虽让双方失了些颜面，可他竟去了乌纶山做涤水军士，日后归来更是不可限量，加之他们后来过来道歉，且做了保证日后只娶我儿一人，所以便没有退这门亲事。”
乌纶山涤水军士多是嫡系仲系才能进入，再不济的也有寥寥叔系，季系能做涤水军士，整个八部也未多有几个，他们贪图锆钟日后的前程大好，忍了这口气也可以理解。
“一句口头承诺，你们就答应了？”翩煜话锋微冷。
纳程没有立即回答，众人目光皆在他身上。
纳程讪讪笑了几声，“自然是有字据为证的，毕竟都是八部士族，不会因着一句承诺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就私底下签了字据，字句上束了双方的灵法。”
翩煜斜睨了眼茚焱，茚焱上前道，“可否看一眼你们这字据。”
腾蛇少君少君开口，纳程心想推诿，犹豫片刻后还是入内去拿，“少君稍等。”
众人在外等待，露芠也陪坐在正厅，熹微察觉到她的目光多次往自己身上探看，待与自己目光相撞时，她竟同自己展颜笑了笑，似是示好。她的举动熹微看在眼里，不知是何缘故，心中疑惑。
纳程大人将盒中的羽翼拿出，那是彩凤的羽毛，上面的确写着细细小字，仔细看后，内容与纳程说的基本一致。
茚焱拿到信笺后顿了片刻，“真是如此写的。”看了眼后给了翩煜，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翩煜从茚焱手中接过那枚羽毛，端详几眼后，唇角带了浅笑，不可置否的样子，“的确，写的倒没错。”他将羽毛递到洁纾面前，“你看看有何异常？”
洁纾征然，片刻后摇了摇头。
熹微自然从洁纾手中拿过，不过扫了一眼，轻嗤一声，“真是有意思。”
星冲凑近看，也一眼看出猫腻，一改他往日的温润面容，再看向纳程父女二人的眼神冷了许多。
纳程拿出这东西本就心中忐忑，又听见熹微的话，抬眼正看着她冷眼看着自己，早就瞧出她身份不低，心里更虚了几分。
“纳程大人，为何拿个假东西来糊弄我们？”熹微手中拿着那只羽毛，眼里淡然无波看着纳程。
“这东西却然是真，不知是哪里惹得小姐怀疑？”纳程强撑着应她。
熹微嘴里吐出几字，“锆钟已身亡。”
若守诺者身亡，这羽毛信笺上灵力锁印则会立即消散，可这信笺上赫然围绕着灵咒符文，如此大的破绽一眼便看出。
纳程和露芠心中大骇，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你们何来的凤羽作假？”熹微继续质问。
他二人心虚至此，分明其中有鬼。
众人目光皆在他父女二人身上，翩煜斜眼注意到了一直未作声的凤橦。
坐在后方的凤橦，看着露芠及其父慌张模样，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怪笑。
翩煜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露芠，带了些许威胁意味，“你们便说了实话吧，今日在这说出或许还能求个保全，可若是日后被辅法令查出，就说不准是什么下场了。”
茚焱立即扬起他少君身份气势，“虽死了一个彩凤季系之事牵连了我们腾蛇族，可毕竟我们才是同族，闹大了也不光彩，你若今日说出，我还能私下给你们保全。”
熹微轻瞥他们一眼，些许不屑，人命之事，他们用这诓人的手段。
从后堂突然冲出一妇人，是方才上茶时露过一次面的纳程夫人。
纳程夫人一出现便朝着纳程呵斥道，“你们父女二人还不说实话，是要害死我们一家吗？”哆嗦着手去拍打纳程，眼泪直掉，“你可不止一个女儿，为了她，你要害死我的孩子吗？”
熹微见有了转机，柔声问那妇人，“夫人你可知道事情究竟如何？”
或许是纳程夫人的话让纳程内心松动，纳程没有阻拦她。
露芠看了他父亲一眼，知晓了他的态度，也低了头不再多言。
纳程夫人手中的手绢不停的擦拭眼泪，开始讲述，“当年定亲宴闹得沸沸扬扬，让我们在族人面前丢进了颜面，所以当即撕了定亲书，并说了与他彩凤族不再来往。可那锆钟母亲是个厚颜的，后面连着多日，她多次哭着来我们家致歉，一开始是不让她进的，后面来的多了，外面人瞧着面子也不大好看，也让她进了几回，她来说的不外是想留着这门亲事，我们也一直未答应。可在他母亲最后来府中之前，有一人先来了府中。”
那人笑盈盈让侍从将东西呈到纳程面前，“大人，这是再生血针，将这东西埋入小姐颅骨血脉之内，可新造她体内的灵脉，助她真正运用灵力，且保她神生漫长。”
神与凡人交合，所生之子会有废神，没有灵力却有漫长生命的半人半神便是废神，露芠便是他年轻时犯下的错。可单纯若无灵力便算了，偏偏她生来体弱，连寿命都不长久，苦苦熬着。所以他用尽心思想要为她找一个门第不需很高，但易掌控的夫婿，锆钟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惜走了眼。
再生血针是帮助灵脉断绝之人再造灵脉的法器，极为罕见，纳程寻了一生的东西此刻就摆在他眼前，可他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不敢轻易回复眼前的陌生人 。
“我家小姐前几日无意扰乱了贵府婚宴，可祸事已经酿成，总不好什么都不弥补，这东西便是给贵府的歉礼。”那人缓缓道。
纳程收回贪恋的目光，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歉礼？怕不止这么简单。”
那人轻笑几声，“自然是还有所求。”继续道，“其实这桩婚事实在很合双方心意的，若非出了错乱，腾蛇叔系与彩凤季系联姻，二人又都生得不错，也是一桩美谈。不如当日之事既往不咎，成了这桩姻缘。”
纳程闻言立即喝道，“荒唐，经此一事我家…”他话还未完，那人又低声轻笑起来。
“纳程大人，我既领了我家小姐的令来了这里，就是想要真心实意帮你解决问题的，至于你在意的颜面，若让人知道你这女儿是个废神，只怕是你的神格和颜面都要没有了。”
他与凡人结合已经违了条令，再若让人知晓女儿身世，露芠怕也是会被赶出神界。
威胁和面前的再生血针已经乱了他的思绪，使他沉默许久。
那人也不慌不忙，静坐着品了口茶，等着他的回答。
许久过后。
“好，我答应你。”他做出了抉择。
那人笑了笑，“那纳程大人可要守信。”随后示意侍从将手中东西留下。
走前那人突然转身道，“还有一事需告诉你，这再生血针虽能养出灵脉，不日锆钟便要去乌纶山尽职，前途更是不可估计，三千年的光阴不短，你女儿还有时间在亲事前养出灵脉。不过，可别耍花招，否则…”他没继续说下去，带着侍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