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迎昏行，庄愉卯时不到就被叫起来梳洗，醒来时天还蒙着黑，现下金乌初升，一片光明。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完了流程，穿上里外各三层的钗钿礼衣，衔玉佩绶，再端坐到银面镜前，绞面上妆，戴上凤冠金翟，花钗覆笄，最后头重脚轻地被搀扶进花轿。
敲锣打鼓也不省人事，直到轿停，面颊被摇晃的珠结打得生疼，她一把撤下盖头，抚着脸清醒过来。
帷幕掀开，天光更是刺目，只见李翟逆光而立，身后是大红喜服晕浅流泻出的霞光，等庄愉适应了明亮，凝目细看，更觉身形高大，星目挺鼻，眉宇间少了轻薄风流，多了些自持稳重。
但一开口就知道此人盛装之下，本性不改。
“村姑变美人，看着还挺像回事。”
李翟是难得真心，他眼高于顶，不轻易夸人，今日的庄愉粉面桃腮，眉目明艳，凝睇间浓睫垂影，乌眸水色盈盈，嫁衣火红，鸾凤穿花，确实是美人。
庄愉只当他日常发病，从容回敬，“自然不如小侯爷穿什么都不像回事。”
轿边的喜婆脸色不好，哪有新婚夫妇在喜轿前拌嘴的，强笑着催促道：“新郎官请新娘子出轿。”
两个人一高一低，一内一外，僵持了半晌，终是李翟咬牙一笑，伸手把她拉了出来，不防庄愉浑身都是重物，经他这么拉扯，踉跄着跌出，一头撞在他胸前。
“……嘶。”
二人齐齐叫疼，李翟捂胸是金银玉器隔着层层礼衣也硌得人心慌，庄愉则捂着耳颊，火辣辣的，她怀疑是鬓边的翠叶划破了皮肤。
喜婆更觉不像话，忙洒了些谷豆钱果在地上算是过礼，挥手让侍女赶紧扶两个主子进去。
监察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两个主子都忙得脚不沾地，筹备晚上的宴席。
庄愉让绿娥替自己拆了些钗饰，宴前再装饰起来，等卸去少许负担，她扭头看向李翟想问些话，却见人已经脱了外袍当被衾，躺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
拳头硬了，这人当契约对象真的靠谱么？
但见李翟率性而为，庄愉这几日在府里等待的焦虑似乎也淡化了些，至少李翟真的把她从姚府带出来了。
李翟的大丫鬟觉夏见怪不怪，抱了薄被盖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塞了个瓷枕，再把脱下的喜服垂挂起来，回头笑道：“夫人，您也进去睡会吧。”
丫鬟比主子入戏。
庄愉一怔，一时不适应这个称呼。
绿娥还不知真相，以为庄愉不说话是见不惯这丫鬟的做派，哪有当女主子面对男主子殷勤侍奉的丫鬟，忙道：“奴婢扶姑娘进去。”等姑娘过了门再好好收拾这内宅！
庄愉进到里间的床榻上，见绿娥藏不住一脸的气，不禁笑道：“我还没同你说过这事。”
等略讲了个契约大概，沾着床她困意翻涌上来，歪着身子就合眼睡着，留下惊呆了的绿娥。
睡到几近黄昏，庄愉被叫起来拜堂成亲。
绿娥先递了水，平静中带着兴奋，“姑爷一个时辰前起了，正在前院招待客人。奴婢这就叫贴娘子进来替您打扮。”
她想了一下午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结契成婚，但能和永宁侯逢场作戏，她家姑娘真有本事！
庄愉不懂她兴奋的点，起身梳洗，穿戴打扮，贴娘子最后为她笼上红罗，透过细密的纱眼，她看万事万物都不真切。
此时听见声响，却见李翟沐浴着火红霞蔚，手持绣球，从前院大步踏来。
对这红罗他倒新奇，挥了挥手，“你这能看见路么？”
“不能，”庄愉只当被猴当猴耍，冷冷道，“球拿来。”
于是一人牵着那头，一人牵着这头，按李翟的说法，原来成亲就是拐子领着瞎子，慢慢地往前院堂厅去。
庄愉紧紧攥着柔软的红绸，被一颗红绣球引领着前行，身边的一切都模糊了，游廊、花树、灯笼，她独立在红罗的一方天地内，想起方才李翟的戏言，生出几分认同。
女子成亲就是当了一回蒙眼的瞎子。
终于走到堂前。李翟初来乍到，宾客不外乎就是来撑场子的官员和官员夫人们，还有数位越州本地富豪也有幸受邀前来观礼。
因婚事匆忙，李翟的母亲昭阳长公主来不及到越州，高座上以一柄玉如意替代。
另一侧坐着姚学政和姚夫人，庄愉是孤女，名义上收养在姚夫人名下，在礼法上就是父母。
他二人精心打扮，眉梢眼角悉堆得意，毕竟三日前，庄愉只值一个王大户的七房小妾，如今却能换来永宁侯作侄婿，托大了说，他们和长公主攀上了姻亲，也算皇亲国戚了不是？
喜婆说了些吉祥话，手持铜钱抛洒一地，安排新人拜堂。
二人各斟一杯敬了天地，回身要拜高堂。
红罗下庄愉紧咬唇瓣，要将杀害自己夺财的人当做亲生父母跪拜敬茶，脚下难免踌躇不定。
但当着满座宾客，若直白拒绝，对李翟有碍，也不利于日后套取证据。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晕蒙混过去，只听身侧李翟笑道。
“且慢。”
她转头望去，和众人一样惊诧。
“婚事仓促，实乃我爱慕情切所致，”李翟声音清朗，“我欲等年底请学政和夫人一同休沐回京，请我母亲昭阳长公主高坐，圣上亲临，再行跪拜敬茶，全了忠孝两全的礼数，不知学政和夫人，意下如何？”
姚学政忙道：“应当如此，就按小侯爷所言，最是周全不过。”
众人附和，小侯爷思虑周全。
庄愉松了口气。
二人手执绣球对拜时只听李翟轻声道：“你欠我一次。”
庄愉起身，没有错过李翟的眨眼。
耳边喜婆扬声道：“送入洞房。”
卧房喜烛高照，大红金帷帐低垂，无人敢闹洞房，只各扯一块门额横楣上的彩缎缴门红，站在门口争相看热闹。
喜婆用金钱彩果抛洒在床幔上，又谨慎剪下二人一缕青丝，并缎带、木梳等私物合扎在锦绣囊袋中，顺利合髻后，众人连声道喜拜别。
李翟出去送人，庄愉落座在妆奁前，忙叫绿娥一起拆卸周身装饰。
一天了，坠得头疼。
今日饮了几杯金华，镜中人眉似初柳，星目含情，颊红窈窕，庄愉微微一愣，只觉有些好笑。
上辈子被绑着坐一乘素青小轿狼狈当了小妾，这辈子和李翟契约成婚风光大嫁，看似天差地别，其实都是虚妄。
主仆齐心，檀木案上渐渐摆满了珠钿，绿娥一一小心收在盒中，倏尔想起什么，微红着脸道：“姑娘，这契约有说怎么歇息么？”
庄愉对镜拆下一支累丝嵌宝金钗，扔在盒里，随意道：“那一纸书哪能写这么清楚，你去睡吧，我等他回来商量。”
宵烛燃尽过半，李翟终于送尽宾客，醉步而归。
庄愉已经更衣沐浴，披着一件对襟褙子，窝在矮榻一角，拿着鎏金银香球烘头发，见他酒气熏天，皱了眉道：“能洗了再进来么？”
上个敢对李翟疾言厉色的人正是他已埋了黄土的亲爹老侯爷，李翟不防这世上竟还有人对他管东管西，刚要纨绔脾气翻涌上来，又听庄愉道：“你熏得我头疼。”
胡说八道！
有那么……他动了动鼻子，方才一路从院落里走回，风过无痕，散了酒气，现下在房里站了一会，那味清晰可闻。
屋内红被红帐红绸，看不出李翟脸上是映照的红光还是陡然升起的羞意，他哼哼两声，转身大步往浴堂奔去。
等他沐浴回来，庄愉已经蜷卧在床榻，她刚试过矮榻，睡起来身板疼，转移到床上，此时闭眼轻眠，听见他走近的声响，倦懒道：“我要睡床。”
李翟素衣青绢，站在床榻前叉腰，“你去睡碧纱橱，我叫觉夏收拾过。”
“你自己都不想睡，叫我去？”庄愉紧紧被子，动也不动。
“你下来，”李翟知道二人都不想睡外边，只能胡搅蛮缠，“礼法上我是你夫君，你该听我的。”
“那你先出去，我里面只穿了袔子。”庄愉道。
李翟脸上一红，忙转过身躲到外橱，等了一会却见房内无甚动静，心知被庄愉耍了，气冲冲准备把她连被带人抱出去。
却见庄愉抱着被衾跪坐在床上，神色古怪。
他努力不去看她露在外边的白皙肩颈，喉结微动，想说话却见庄愉食指压唇。
她朱唇微启，无声道：窗下有人。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走完了流程，穿上里外各三层的钗钿礼衣，衔玉佩绶，再端坐到银面镜前，绞面上妆，戴上凤冠金翟，花钗覆笄，最后头重脚轻地被搀扶进花轿。
敲锣打鼓也不省人事，直到轿停，面颊被摇晃的珠结打得生疼，她一把撤下盖头，抚着脸清醒过来。
帷幕掀开，天光更是刺目，只见李翟逆光而立，身后是大红喜服晕浅流泻出的霞光，等庄愉适应了明亮，凝目细看，更觉身形高大，星目挺鼻，眉宇间少了轻薄风流，多了些自持稳重。
但一开口就知道此人盛装之下，本性不改。
“村姑变美人，看着还挺像回事。”
李翟是难得真心，他眼高于顶，不轻易夸人，今日的庄愉粉面桃腮，眉目明艳，凝睇间浓睫垂影，乌眸水色盈盈，嫁衣火红，鸾凤穿花，确实是美人。
庄愉只当他日常发病，从容回敬，“自然不如小侯爷穿什么都不像回事。”
轿边的喜婆脸色不好，哪有新婚夫妇在喜轿前拌嘴的，强笑着催促道：“新郎官请新娘子出轿。”
两个人一高一低，一内一外，僵持了半晌，终是李翟咬牙一笑，伸手把她拉了出来，不防庄愉浑身都是重物，经他这么拉扯，踉跄着跌出，一头撞在他胸前。
“……嘶。”
二人齐齐叫疼，李翟捂胸是金银玉器隔着层层礼衣也硌得人心慌，庄愉则捂着耳颊，火辣辣的，她怀疑是鬓边的翠叶划破了皮肤。
喜婆更觉不像话，忙洒了些谷豆钱果在地上算是过礼，挥手让侍女赶紧扶两个主子进去。
监察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除了两个主子都忙得脚不沾地，筹备晚上的宴席。
庄愉让绿娥替自己拆了些钗饰，宴前再装饰起来，等卸去少许负担，她扭头看向李翟想问些话，却见人已经脱了外袍当被衾，躺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
拳头硬了，这人当契约对象真的靠谱么？
但见李翟率性而为，庄愉这几日在府里等待的焦虑似乎也淡化了些，至少李翟真的把她从姚府带出来了。
李翟的大丫鬟觉夏见怪不怪，抱了薄被盖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塞了个瓷枕，再把脱下的喜服垂挂起来，回头笑道：“夫人，您也进去睡会吧。”
丫鬟比主子入戏。
庄愉一怔，一时不适应这个称呼。
绿娥还不知真相，以为庄愉不说话是见不惯这丫鬟的做派，哪有当女主子面对男主子殷勤侍奉的丫鬟，忙道：“奴婢扶姑娘进去。”等姑娘过了门再好好收拾这内宅！
庄愉进到里间的床榻上，见绿娥藏不住一脸的气，不禁笑道：“我还没同你说过这事。”
等略讲了个契约大概，沾着床她困意翻涌上来，歪着身子就合眼睡着，留下惊呆了的绿娥。
睡到几近黄昏，庄愉被叫起来拜堂成亲。
绿娥先递了水，平静中带着兴奋，“姑爷一个时辰前起了，正在前院招待客人。奴婢这就叫贴娘子进来替您打扮。”
她想了一下午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结契成婚，但能和永宁侯逢场作戏，她家姑娘真有本事！
庄愉不懂她兴奋的点，起身梳洗，穿戴打扮，贴娘子最后为她笼上红罗，透过细密的纱眼，她看万事万物都不真切。
此时听见声响，却见李翟沐浴着火红霞蔚，手持绣球，从前院大步踏来。
对这红罗他倒新奇，挥了挥手，“你这能看见路么？”
“不能，”庄愉只当被猴当猴耍，冷冷道，“球拿来。”
于是一人牵着那头，一人牵着这头，按李翟的说法，原来成亲就是拐子领着瞎子，慢慢地往前院堂厅去。
庄愉紧紧攥着柔软的红绸，被一颗红绣球引领着前行，身边的一切都模糊了，游廊、花树、灯笼，她独立在红罗的一方天地内，想起方才李翟的戏言，生出几分认同。
女子成亲就是当了一回蒙眼的瞎子。
终于走到堂前。李翟初来乍到，宾客不外乎就是来撑场子的官员和官员夫人们，还有数位越州本地富豪也有幸受邀前来观礼。
因婚事匆忙，李翟的母亲昭阳长公主来不及到越州，高座上以一柄玉如意替代。
另一侧坐着姚学政和姚夫人，庄愉是孤女，名义上收养在姚夫人名下，在礼法上就是父母。
他二人精心打扮，眉梢眼角悉堆得意，毕竟三日前，庄愉只值一个王大户的七房小妾，如今却能换来永宁侯作侄婿，托大了说，他们和长公主攀上了姻亲，也算皇亲国戚了不是？
喜婆说了些吉祥话，手持铜钱抛洒一地，安排新人拜堂。
二人各斟一杯敬了天地，回身要拜高堂。
红罗下庄愉紧咬唇瓣，要将杀害自己夺财的人当做亲生父母跪拜敬茶，脚下难免踌躇不定。
但当着满座宾客，若直白拒绝，对李翟有碍，也不利于日后套取证据。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装晕蒙混过去，只听身侧李翟笑道。
“且慢。”
她转头望去，和众人一样惊诧。
“婚事仓促，实乃我爱慕情切所致，”李翟声音清朗，“我欲等年底请学政和夫人一同休沐回京，请我母亲昭阳长公主高坐，圣上亲临，再行跪拜敬茶，全了忠孝两全的礼数，不知学政和夫人，意下如何？”
姚学政忙道：“应当如此，就按小侯爷所言，最是周全不过。”
众人附和，小侯爷思虑周全。
庄愉松了口气。
二人手执绣球对拜时只听李翟轻声道：“你欠我一次。”
庄愉起身，没有错过李翟的眨眼。
耳边喜婆扬声道：“送入洞房。”
卧房喜烛高照，大红金帷帐低垂，无人敢闹洞房，只各扯一块门额横楣上的彩缎缴门红，站在门口争相看热闹。
喜婆用金钱彩果抛洒在床幔上，又谨慎剪下二人一缕青丝，并缎带、木梳等私物合扎在锦绣囊袋中，顺利合髻后，众人连声道喜拜别。
李翟出去送人，庄愉落座在妆奁前，忙叫绿娥一起拆卸周身装饰。
一天了，坠得头疼。
今日饮了几杯金华，镜中人眉似初柳，星目含情，颊红窈窕，庄愉微微一愣，只觉有些好笑。
上辈子被绑着坐一乘素青小轿狼狈当了小妾，这辈子和李翟契约成婚风光大嫁，看似天差地别，其实都是虚妄。
主仆齐心，檀木案上渐渐摆满了珠钿，绿娥一一小心收在盒中，倏尔想起什么，微红着脸道：“姑娘，这契约有说怎么歇息么？”
庄愉对镜拆下一支累丝嵌宝金钗，扔在盒里，随意道：“那一纸书哪能写这么清楚，你去睡吧，我等他回来商量。”
宵烛燃尽过半，李翟终于送尽宾客，醉步而归。
庄愉已经更衣沐浴，披着一件对襟褙子，窝在矮榻一角，拿着鎏金银香球烘头发，见他酒气熏天，皱了眉道：“能洗了再进来么？”
上个敢对李翟疾言厉色的人正是他已埋了黄土的亲爹老侯爷，李翟不防这世上竟还有人对他管东管西，刚要纨绔脾气翻涌上来，又听庄愉道：“你熏得我头疼。”
胡说八道！
有那么……他动了动鼻子，方才一路从院落里走回，风过无痕，散了酒气，现下在房里站了一会，那味清晰可闻。
屋内红被红帐红绸，看不出李翟脸上是映照的红光还是陡然升起的羞意，他哼哼两声，转身大步往浴堂奔去。
等他沐浴回来，庄愉已经蜷卧在床榻，她刚试过矮榻，睡起来身板疼，转移到床上，此时闭眼轻眠，听见他走近的声响，倦懒道：“我要睡床。”
李翟素衣青绢，站在床榻前叉腰，“你去睡碧纱橱，我叫觉夏收拾过。”
“你自己都不想睡，叫我去？”庄愉紧紧被子，动也不动。
“你下来，”李翟知道二人都不想睡外边，只能胡搅蛮缠，“礼法上我是你夫君，你该听我的。”
“那你先出去，我里面只穿了袔子。”庄愉道。
李翟脸上一红，忙转过身躲到外橱，等了一会却见房内无甚动静，心知被庄愉耍了，气冲冲准备把她连被带人抱出去。
却见庄愉抱着被衾跪坐在床上，神色古怪。
他努力不去看她露在外边的白皙肩颈，喉结微动，想说话却见庄愉食指压唇。
她朱唇微启，无声道：窗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