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僵已初步出现,并且蔓延到后肢,死亡时间接近12小时。

    尸斑呈深红色,指压可消失,死亡时间不到24小时。

    颈骨折断,应当是死因。

    但折断情形如何,外头看不出来,必须解剖。

    在她准备动刀的时候,聂氏发出了惊叫。

    “老祖宗!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您今儿早起就不大对,定是今日的安神汤没喝。这猫一看就是那小野种摔死的,咱们只管处置了,回去好好歇歇吧?”

    要动刀已经让顾明宣紧张得冒冷汗,再想到那碗汤,顾明宣直犯恶心。

    刀光映着日头一闪,横在聂氏跟前:“闪开。”

    聂氏吓得跌坐在地上,叫道:“你们愣着做什么,快拦着老太太呀!”

    傅家带来的下人都知道老太太有多讨厌傅幸臣,平时谁去折腾傅幸臣一下,准能在老太太这里领到赏。

    这会儿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居然为傅幸臣出头,还拎着刀准备验尸,大伙儿的想法都和聂氏相同。

    老太太这是疯了。

    当下便有人上前。

    顾明宣横刀大喝:“谁敢过来?!扣他一年的月钱!”

    古今中外,工钱永远是打工人的死穴。下人立马站住了。

    顾明宣视线掠过傅幸臣,很刻意很大声地宣布:“我今天就是要查个清楚明白,看看谁能在我眼皮底下冤枉好人!”

    人们面面相觑。

    顾明宣动手。

    刀尖划过皮肉,血沁出来。

    实操课时的感受又回来了——顾明宣觉得自己的胃开始打结。

    唯一不同的是,手抖得宛如风中残烛,生生割出了锯齿状刀痕。

    景少爷哭着阻拦:“我不许你杀它!”

    “它已经死了!”顾明宣厉声,“你难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就是那个野种害死的!”

    “如果是,我帮着你罚他,可如果不是,就不能冤枉他。”顾明宣喝道,“站好了别过来,刀子不长眼,万一碰着你别怪我。”

    聂氏把景少爷拉到一边,嘀嘀咕咕跟景少爷说着些什么,也许是劝孩子别捣乱。景少爷一面听一面点头,很快走开了。

    顾明宣心说这大概是去搬救兵。

    整个侯府能大过顾氏的只有永宁侯。但永宁侯整日地求仙问道,平时见不着人影,要找来估计也要费点功夫。

    顾明宣也不管切割效果怎么样了,手抖就手抖,但求速战速决。

    猫的胃里残存着少量的食渣,却有大量的水。肺部有絮化病变,看起来十分不正常。

    救兵来得比顾明宣想象中快。

    “姑母。”

    顾明宣抬头,看见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长相颇为斯文,举止间气度不凡。

    是侯府小侯爷顾恩平。

    “姑妈,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淘气过?放心,父亲修仙问道,一心向善,绝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大太阳底下的,您别累着自己,万一您有个好歹,父亲指定饶不了我,快歇歇吧。”

    “知道了,这就歇。”顾明宣嘴上这么说,手下没停。

    顾恩平弯腰来扶:“我送姑母回房……”

    “小侯爷,”傅幸臣脆生生的童音打断顾恩平的动作,“你袖口沾上脏东西了,那黑漆漆的粉末是什么?”

    顾恩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袖子状若无意地一拂:“小孩子胡话什么?”

    就这么略一耽搁,顾明宣手上的活已经做完了。

    正好顾恩平再次弯腰来扶,顾明宣便省下了自己的力气,顺势起来,忍下见血的不适,索性倚老卖老:“大侄子,什么叫一只猫而已?这可是你母亲留下的故物,睹物思人,等于你半个母亲。难道你不想知道它到底是怎么死的?”

    聂氏拼命向顾明宣使眼色——顾恩平的母亲并不是永宁侯夫人,而是永宁侯夫人的陪嫁丫头。永宁侯夫人善妒,这丫头到死都没有抬位份。

    顾恩平笑意里带着一点苦涩:“这猫有年纪了,本也活不了多久。就算是这孩子不小心把它弄死了,也是它命数如此,姑妈,您就放过它吧。”

    “它是中毒死的。”顾明宣道,“你看它的血,深红偏黑。大约是昨晚半夜时分,它吃到毒物,本能想要喝水,这院子里有水缸,它从院墙跳进来,可惜毒性发作,跃下的时候头先着地,颈骨折断。”

    顾明宣说完,问傅幸臣:“你清早起来,看见猫在什么地方?”

    傅幸臣这下倒挺配合,指了个方向道:“那儿,墙根下。”

    顾明宣走过去。

    傅家人指给傅幸臣的屋子和柴房差不多,就是顾家临时堆放杂物的地方,石板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猫留下的痕迹很明显。顾明宣一指出来,众人便都看到了。

    顾恩平思索:“可猫儿为何会在院中央?”

    傅幸臣看了景儿一眼:“他抱过来的。”

    景儿的脑瓜尚消化不了顾明宣给出的结论,正在发懵中,闻言忙辩解:“我以为它只是睡着了!本来想抱起来喂小鱼干。”

    顾恩平问傅幸臣:“你一早起来,看见猫躺在地下,难道没有过来看一看?”

    傅幸臣摇头:“我不敢。”

    “为什么?”

    傅幸臣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那是主人家的猫,我不配看。看了会挨打。”

    顾明宣叹了口气,她抬手招呼顾家的父子俩过来看地上的瓦片,“这里应该就是猫儿摔下来的地方。这种高度对猫来说不成问题,它是因为中毒才摔下来的。”

    正对着瓦片的位置,不到三步就是接雨水的大水缸。

    “中毒?”傅幸臣神情有几分天真地发问,“老太太,什么是中毒?”

    聂氏也讶异:“莫不是误食了耗子药?”

    “如果是耗子药,它该有鼻腔出血、牙龈出血、咳血或者便血,但它都没有。”顾明宣道,“所以不是耗子药,而是其它更厉害的毒药,要是不解剖,外边根本看不出来是中毒。”

    顾恩平皱眉:“姑妈是说侯府里有这样要命的毒药?”

    “这难说,谁知道猫儿去过哪些地方,在哪儿吃的呢?”

    顾明宣没有破案的本事,能做到这一步她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很清楚了,猫死于中毒,和幸臣一点儿没有关系。各位认可这一点吗?”

    没有人反对。

    顾明宣就在大水缸里洗干净手。解剖的时候她已经非常小心,尽量减少碰触,指尖上还是沾上了不少血点子,红殷殷像是要渗进皮肤里去,顾明宣洗了又洗,只恨没有消毒水。

    想了想,让人拿一坛陈年老酒来,勉强替代。

    然后招手:“景儿过来。”

    景儿还有点发怔,走过来时兀自抽咽。

    顾明宣:“你是我的侄孙,幸臣是我的孙子,你们本该是表兄弟,就算不能相亲相爱,也该彼此尊重,你无凭无据就认定幸臣是凶手,让人把他打成这样,你可知错?”

    景儿声音低低的:“知……知错了。”

    “向幸臣赔罪。”

    景儿撅起嘴:“他凭什么。”

    顾恩平沉声:“景儿,听姑祖母的话。”

    景儿万般不情愿:“幸臣表弟,对不住。”

    傅幸臣没有说话。顾明宣心想这样的场景在他的人生里应该非常新奇,他看看景儿,又看看顾明宣,最后把顾明宣从头看到脚,深深打量。

    “好。”顾明宣道,“景儿,你现在站好了,方才那些人怎么打的幸臣,就怎么打你。”

    景儿:“!!!”

    聂氏忙过来劝,下人们也交头接耳。

    傅幸臣的看顾明宣的目光更为幽深了。

    顾明宣现在其实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但既然和孩子语言上沟通不顺,只能用实际行动表示。

    她重重顿了一下鹤杖:“我的话在顾家不管用是吧?!”

    这鹤杖是御赐的,顾氏在原书中就动不动拿出来摆威风。

    这应该是她穿过来之后最像顾氏的一刻,聂氏都僵住了。

    老太太脾气大,哥哥是侯爷,女儿是皇妃,谁也不敢惹。

    顾恩平:“照姑母的吩咐。”

    于是景儿哭哭啼啼跪下,那几个动过手的下人也依令下上前。

    但揍主人这回事终归是不顺手的,何况景儿身娇肉贵,从小到大就没挨过一指头,这会儿虽然说没怎么用力,小少爷已经鬼哭狼嚎。

    一场揍罢,顾恩平又命景儿赔罪,然后赔笑问顾明宣:“姑母可消气了?责罚孩子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侄儿送您回房吧。”

    顾明宣冷哼一声。

    “还没完呢。”

    “那些动过手的,每人领三十大板,扣半年工钱。”

    “五六岁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还是不是人?!”

    少爷都打了,下人们这场打更是免不了。

    顾恩平治家甚有章法,执行力非常高。

    顾明宣离开院子里的时候,里面已经啪啪开打。

    原来这就是当老祖宗的滋味,想骂谁就骂谁,想揍谁就揍谁。

    只有一样不好。

    明明她已经为傅幸臣做了这么多,傅幸臣看她的眼神还是凉凉的,她出来的时候想牵着他的手,都被他甩开了。

    不过他好歹解释了一下:“疼。”

    那小小的手背上确实有一大块乌青。

    顾明宣顿时觉得三十大板有点少了:“那……那我抱你?”

    她的语气里有点迟疑。且不论现在这付身板能不能抱动这么大的孩子,她本人确实不怎么喜欢小孩。

    但孩子被冤枉被打骂之后,应该会想要一个抱抱吧?

    傅幸臣低下头,声音倒是软和了一些:“不用,我身上脏,腿也没那么疼,还能走的。”

    顾明宣松了一口气,道:“走什么走?上轿。”

    傅幸臣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辨认出她确实没多少耐心,乖乖钻进轿子。

    顾明宣也坐进去。

    起轿。

    聂氏随轿而行,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老祖宗您怎么上这小……小孩子,好歹让人给他梳洗一番,身上说不定有虱子。”

    顾明宣靠在轿壁上,没理会。

    聂氏又道:“老祖宗,您今天真是让我们这些小辈开眼了,真没想到,您还有这手验尸的本事,以前怎么不知道?”

    顾明宣很想堵她一句——我老人家的事,哪能都让你知道?

    可从下刀起,她的胃里就一直在翻腾,这会儿轿子一晃一晃的,肚子里简直像是在翻江倒海。

    顾明宣一直不搭腔,聂氏便也知趣地住嘴了。软轿内,傅幸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明宣。

    顾明宣脸色苍白,努力支棱起来刷好感,夹起声音问:“幸臣看什么呀?”

    傅幸臣的表情有一点微妙,他问:“老祖宗验尸的时候会不会恶心想吐?我在旁边看着都快吐出来了,老祖宗最后切开的是胃吗?里面淌出来的是什么……”

    “呜——”

    顾明宣再也忍不住,掀起轿帘,吐了个昏天黑地。

    *

    大夫很快来了。

    诊完脉后,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要在太阳大的时候往外跑,容易中暑热,引起脾胃不和,然后开了付调理肠胃的方子。

    顾明宣心说她不需要方子,只需要来碗酸梅汤,最好是冰镇的。

    没想到穿书了还要遭这种罪。

    不过周身三四个丫环围绕,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喂参汤的喂参汤……顾明宣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枕上,心想还是很划算的。

    尤其只要大腿抱得好,这样的享福岁月可以一直持续,那就更划算了。

    不一时,焕然一新的傅幸臣被送过来。。

    他身上已经不再是下人的粗布短打,而是一身竹青色细绫衣裳,上衫下裳,还给罩了一件水绿色绢纱袍子,整个人清丽鲜净,像一支才出手的嫩荷叶。

    就是脸上还有瘀青未消,看上去怪可怜的。

    傅幸臣也许不大适应,只是瞅着顾明宣,也不说话。

    顾明宣让人拿点心给他吃。

    傅幸臣接过一块乳糕,拿在手里,并没有吃,“老祖宗好些了吗?”

    顾明宣有点欣慰,这孩子还挺好。“好多了。”

    “老祖宗为什么吐?是生病了吗?”

    “不是,”顾明宣一言难尽,想了想道,“是……晕轿。”

    傅幸臣的脑袋歪了歪:“晕轿?”

    “有人坐上车子会晕,我是坐上轿子就会晕,轿子晃得太厉害了。”

    傅幸臣点点头:“哦。”

    两个人暂时出现了冷场,顾明宣作为一个成年人,觉得自己理应承担起活络气氛的功能,思考一下,她再度开始推销食物。

    作为一个经常被苛扣食物的孩子,傅幸臣应该拒绝不了这些点心。

    但傅幸臣好像无动于衷,乳糕一直捏在手里,一口也没有吃,只问:“老祖宗怎么知道猫不是我杀死的?”

    顾明宣立马抓住机会输出情绪价值:“因为我知道幸臣是个很善良的小孩呀。”

    “哦?”傅幸臣打量顾明宣,漆黑的眸子里不像之前那样冰冷淡漠,里面有好奇,还有一丝审视,“从哪儿知道的?”

    “从……从脸上。”顾明宣一本正经,“我会看相,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傅幸臣闭上嘴,开始吃糕。

    顾明宣心说小孩子可真不好哄。

    “老祖宗,你是仵作吗?”过了一会儿,傅幸臣问。

    顾明宣:“唔,上辈子是吧。”

    “什么上辈子啊?老祖宗记得上辈子的事吗?”

    “是呀,”顾明宣继续哄小孩,“只要过奈何桥的时候不喝孟婆汤,就会记得上辈子的事了。”

    傅幸臣低垂下眼睛,慢慢道:“不。死后根本没有奈何桥,也没有孟婆汤,倒是有个无间地狱,活着时受苦的人,会进去一遍又一遍地受苦,永远不会有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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