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雷落得萧瑾有些愣神。

    “公主!”见闪雷落下,棠雨急忙上前,从后替萧瑾捂住了耳朵,道:“公主快进屋。”

    “哦。”萧瑾回过神来,同裴誉亭一道进了屋。

    裴誉亭径直向桌前落了坐。

    他今日着一身骑装,发丝垂得随意更显几分冷硬。烛光的映射削了他几分压迫,添了几丝疏离。

    “棠雨,给裴大人沏茶。”萧瑾温声道。

    “公主有事便直说吧,裴某不便久留。”裴誉亭的语气一惯冰冷。

    “大人为何独自擒了申陆送于本宫行宫而不是叫巡逻的卫队?”萧瑾话语里多了几分试探。

    “裴某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何况公主不是也不想将此事闹大。”

    雷声过后,紧接着是雨点砸落的声音。雨声渐渐变得细密,敲击着门窗,填补了二人对话空出的底音。

    萧瑾轻轻松了一口气,看来裴誉亭是暂时不会插手此事了,但萧瑾还是决定给他稍加解释,一来防止此事由此暴露生出祸端,二来说不定能赢得些他的信任有利于日后调查母后一案。

    “大人莫要误会,此事另有隐情。本宫救皇兄心切,行事许是稍有些不妥,但本宫不曾谋害过任何人。”萧瑾抬眼望向裴誉亭,语气真诚。

    此时棠雨也端来了新沏好的热茶,新茶盛于盏中,氤氲出朦胧的水汽。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水汽从二人中间飘散,似是给萧瑾的眼醺了几分娇媚。

    “公主无需多言,裴某不是僭越之人。”桌上的茶盏裴誉亭一动也未动。

    萧瑾此时却突然感到小腹一坠,紧接着便是一阵阵的抽痛。

    一时间她攥紧衣袖,全身冷汗直出。

    虽说她的月事一向不准,但这未免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些。

    “公主您没事吧?”察觉到萧瑾的异样,棠雨慌了神,“您可是哪里不适?”

    萧瑾痛的有些说不出话,只咬紧牙关,尽力维持神色如常。

    裴誉亭也看出萧瑾身有异样,只是他一向不知如何关心女子,似乎也没有必要关心萧瑾,坐立在萧瑾对面不知所措。

    半晌,想到留在此处也是帮不上什么,裴誉亭决定起身离开。

    棠雨此刻看出萧瑾应是来了月事,急忙寻了手炉来。

    “大人请留步。”萧瑾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面容煞白,秀气的眉毛也不可遏制地拧在一起。

    “本宫……还有一事相求。”萧瑾小腹的疼痛牵动全身,她艰难地地向裴誉亭行了一女礼,“今日申陆之事还求大人保密。”

    “此事本就与裴某无关。”裴誉亭语气稍稍缓和了些,但大体听上去依旧没什么温度。

    “如此便好,有劳大人了。”豆大的汗珠从萧瑾额上滚下,看得棠雨一阵又一阵心疼。

    “公主身体不适便早些休息吧,裴某告退。”

    萧瑾本欲送他至门口,奈何小腹绞痛站立困难,“棠雨,给大人拿伞。”

    裴誉亭走后,萧瑾绷着的弦彻底松下来,无力地跌靠在棠雨身上。

    “你再去问问申陆事情办得如何。”萧瑾有气无力地向棠雨吩咐。

    得知肯定的回答后,萧瑾长长出了一口气。

    轰隆——

    又一道雷声劈下,如怒涛排空。

    萧瑾紧紧抱着手炉,整个人有些呆滞。

    棠雨心疼极了,喂萧瑾喝了些热水后让她偎在自己身上,轻轻拍着她的肩。

    当年先后遇害时正是雷雨交加,此后公主便落下了怕打雷的毛病。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注1)

    ……

    棠雨轻声唱着童谣,想以此减轻些萧瑾的痛苦。

    这是当年先皇后常唱给公主的。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与予论乐,配天之灵。

    迁于圣贤,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菁华已竭,褰裳去之。(注2)

    ……

    记忆无声翻上萧瑾心头。

    母后曾说过,既为皇家儿女,当不负天下人。

    此事此景,萧瑾红了眼眶。

    她轻喃,“卿云烂兮,乣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只是母后却再也看不到四时和顺、五谷丰登了。

    一道推门声打断了萧瑾的思绪。颇令她意外,竟刚出门不久的裴誉亭原路折返了回来。

    “怎么回事?”萧瑾强打起精神。

    “屋外侍卫巡逻,裴某暂避片刻,叨扰公主了。”裴誉亭将湿了的竹伞贴门竖立,以免弄湿了地面,而后转身背对萧瑾,在门前负手而立。

    也是。

    倘若被人发现裴誉亭从她这里出来免不了一番解释的口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人自便。”萧瑾也无更多精力同裴誉亭言语。

    闻声,屋外的雨似已成倾盆之势。

    萧瑾由棠雨扶着去内室歇下,虽合了眼,但小腹的疼痛使得她无法入眠。

    哪知屋外卫兵的步声却一直不见淡去,反而愈发清晰。

    “外面怎么回事?怎会有如此多的人巡逻?”萧瑾察觉到有异样,向身侧的侍女吩咐道:“你且出去瞧瞧。”

    棠雨出去半晌也不见回来,萧瑾有些着急,强撑着叫暮桃扶了自己去看。

    “大人此事不便露面,暂且先在此处稍安勿躁。”

    “多谢公主。”裴誉亭颔首。

    一走出院,萧瑾就在雨中见棠雨被绑住了手脚押着。

    “怎么回事?为何要拿本宫的侍女?”

    “回公主的话,方才有人行刺陛下,陛下下令此时不在宫中之人皆拿下严查。”为首那人声音铿锵道。

    “将军辛苦,”虽撑了伞,但乱雨仍斜入打湿了萧瑾的墨发与衣襟。强撑了多时小腹的剧痛,萧瑾此刻已有些虚脱,“本宫听到屋外的声响便遣她去看上一眼,将军手下留情。”

    “若是无辜之人明日盘查过后定会释放,公主无需多虑。”那人挺直了脖子,丝毫不松口。

    许是吹了片刻寒风又淋了些雨,萧瑾小腹一阵剧烈的痉挛,她正欲再与那人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便失了知觉,向后倒去。

    “公主!”暮桃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将让萧瑾倚在自己身上,背她进了屋。

    暮桃把萧瑾照料安置妥当后已过了近一个时辰,随后她便出门寻那侍卫,想把棠雨讨回来,谁成想那侍卫二话不说连暮桃也扣了去。

    裴誉亭也没想到今夜竟是如此情况。

    一时屋内只剩他与昏睡过去的萧瑾。

    罢了,只能如此凑合一夜了。

    他盘腿靠在柱子前合了眼。

    裴誉亭本就睡的不深,后半夜的睡眠被萧瑾接连不断的咳嗽打断了个彻底。

    屋外的人还未走,如此一直听萧瑾咳下去也不是办法。

    裴誉亭有些头疼。

    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得走入萧瑾所在的内室。

    萧瑾的脸颊毫无血色,唇也苍白,有些干裂。

    她嘴唇翕动,似在说些什么。

    真是麻烦。

    裴誉亭面色阴沉,只得附下身去凑耳。

    “水……水……”

    裴誉亭耐着性子把外室的茶水端来给萧瑾灌了几口。

    他动作并不轻柔,萧瑾也并未喝下几口水,多数都呛得咳了出来。

    见萧瑾咳得不行,裴誉亭只得扶她坐起拍背替她顺气。

    裴誉亭脸色黑得厉害。

    “好冷……”

    萧瑾呼吸顺了以后裴誉亭快速把她放下,胡乱扯了一把被子把她掩住。

    正当他起身欲走时,袖子却又突然被扯住。

    萧瑾攥得之紧使得裴誉亭第一次竟没有甩开。努力遏制住想把萧瑾丢出去的冲动,裴誉亭使劲拉回了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萧瑾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小腹疼痛虽未完全退去,但相比昨日缓解了许多,叫几声“暮桃”无人应答后她只得自己披了外袍下榻。

    裴誉亭是天还未亮的时候走的。

    屋内只有萧瑾一人,想起棠雨似乎还在那侍卫手里,思索片刻,萧瑾不慎熟练地自己梳洗更衣毕,欲循路去拿人的大帐。

    棠雨暮桃姊妹二人自幼陪着她长大,如今棠雨被枉捉了去,萧瑾定是要救她二人出来的。

    她将将出门还未走远,就见暮桃棠雨两人迎面而来,自是长舒了一口气。

    昨夜虽下了雨,但今日的天仍是阴沉沉的不见晴。

    萧瑾还未同二人好好说话,就得了老皇帝召见一众皇子公主的令。

    萧瑾到的很早。

    一进宫就见皇帝与皇后高氏皆高坐殿中。

    皇帝下垂的眼袋乌青,眼神也无甚光泽。他身旁的高氏脸色铁青,也好不到哪去。

    等一众儿女都到齐了后,皇帝开了口:“昨日太子遭人谋害,夜间竟又有人欲刺杀于朕!”他语气很重,“尔等尽数出身皇族,有何看法?”

    阶下喑然。

    “说明有人想翻我大盛的天!”皇帝骤然怒道。一旁的高氏忙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替皇帝顺气。

    “朕是岁数大了,但是眼未忙耳也未聋。”

    ……

    又来了。

    召集一众皇子公主说教以传达自己的愤慨是老皇帝一贯的爱好。

    老皇帝唾沫横飞,萧瑾却一直在走神。

    竟还有人刺杀皇帝。

    所有凶事发生在一起未免也太巧了些。

    刺杀皇帝之人定和长安的一连命案有某种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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