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萧瑾便被暮桃棠雨二人拉着起来梳妆。

    萧瑾眼睛还未睁开,困顿道:“今日怎么这般早?”

    暮桃连忙道:“昨日赫远说了那些西戎人今日会到,今日一早宫里便来了消息说晚上要准备晚宴为西戎使团接风洗尘。”

    “噢,”萧瑾揉了揉眼睛,“那未免也太匆忙了些。”

    “这些年宫里头办事可不就是这样嘛。”萧瑾的发丝被棠雨在指尖梳过。

    “那今日我们都进了宫,铺子可都叫人去打点了?”

    “放心吧公主,”暮桃端着托盘推门而入,“今日一早赫远就都安顿好了,铺子今日能照常做生意。”

    “如此便好。”萧瑾合着眼睛道。

    中午随便在府里用了些吃食,萧瑾下午一早便进了宫。

    *****

    “公主,我们须得快些出发了。”翠芸怯生对萧玥道。

    “催什么催!”

    萧玥从梳妆台的柜子前抽出了一个木盒,接着问道“这盒子是如何来的?本宫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

    “回公主,这是皇后娘娘昨日遣人送来的,说定要放到公主平日里能看到的地方。”翠芸低头道。

    “知道了。”萧玥放下木盒。

    “那奴婢这就替您更衣梳妆,今日西戎的王子在,裴大人也会在。”

    萧玥攥紧了手心的纸条。

    这木盒里装的是和上次款式相似的金簪,同样在金簪内塞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她在脑中回想着这一行字。

    瑞安公主非圣人血脉。

    “你确定这簪子是母后差人送来的?”萧玥问道。

    “千真万确,送来的人的确是娘娘宫中的小太监。”

    萧玥心中疑惑。

    母后和父皇这般疼她,说她不是圣人血脉她自己可是决然不信的。不论别的,就这订婚一事,她心悦裴誉亭,能在父皇授意之下如愿与这位生性冷淡的大理寺亲成婚,这皇室的血脉便不容怀疑。

    况且母后向来不会赠她这般俗气的金饰,通常都是搜罗些翡翠珠宝,单论这个也不像是她所赠。

    定是就奸人在挑拨离间。

    可是,话说回来,打小便有人说她和萧炬长得不甚相像,她不禁有些害怕。

    回头找了空当先去找母后问问吧。

    萧玥打定了注意,再次掐了掐手心里的纸条。

    “公主可要奴婢给您更衣梳妆?”翠芸微微抬起了些头,问向萧玥。

    “那便快些吧,不要误了时辰。”

    “是。”翠芸上前走道萧玥的身后。

    “对了,”萧玥叮嘱道:“今日须得好好打扮一番,不能再让萧瑾这个小贱人抢了风头!”

    ……

    萧玥这身装扮自是费了好些功夫,她来时已是有些迟了。

    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衣,红衣上缀着金线,勾勒着丛丛精巧而华丽的牡丹。牡丹花瓣层层叠叠,鲜活而秀美,透露着富贵典雅。

    众人均已落座,殿中哄闹,一时竟无人在意萧玥踏入了门槛来。

    眼见并无目光投向自己,萧玥愤恨一个跺步,再往前了两步便看到萧瑾。

    当真冤家路窄。

    萧瑾的坐席素来靠后,萧玥狠狠翻了她一个白眼后便略过她向自己靠前的坐席走去。

    如此一来,萧瑾右侧坐着的是萧玥,左边坐着的是穆相之女穆青蓉。

    她悄悄抬了眼瞥向这穆家娘子,只见她侧脸的线条硬朗,少些娇羞,多些刚毅。

    萧瑾试图在她身上寻出些穆仁初的影子来,虽然裴誉亭早已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她却怎么也联想不出他们一家人为非作歹的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右侧的一道目光,穆青蓉回过头来,一瞬间对上了萧瑾的目光。

    萧瑾有些尴尬,连忙对她牵了牵唇角,冲她礼貌一笑。而这穆家娘子只是颔首致意,没有多余的表情。

    萧瑾抬眼向对面望去,未看见西戎来的使者,倒是与裴誉亭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两道目光远远相撞,萧瑾被这道目光烫了一下。

    她只觉心下莫名慌乱,连忙挪开了眼,但却依然能感受到身上被笼着的那道炽热目光。

    忽然,殿中安静了下来。

    高耸的穹顶嵌有金碧辉煌的绘彩,色彩斑斓,栩栩如生;殿堂内宽敞地毯延申,柔软而细腻。房梁坚实,与四方墙壁隔空呼应着,墙壁之上悬挂的是精美的丝绸帷幔,四周垂坠的帷幔透着淡淡的典雅香气。

    萧瑾顺着众人的目光向门口看去,只见一列人依次迈入了门。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郎君。

    不同于关内地区,这人的一头黑发在头顶辫起,缠绕相盘,在单侧的肩上汇聚成一条较为粗壮的辫子。他额间带着一颗绿松石,这绿石两侧缀着金玉,透露着粗犷豪放的同时却并不显得鲁莽。

    他身上的袍子轻便,领口和袖边泛着洁白的的动物皮毛,腰间饰以环状的金银带环,显露着主人的勇猛善战。

    萧瑾细细看着,想必这便是西戎的大王子了。

    待大王子进殿,萧瑾将目光后挪,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二王子了。

    二王子衣着打扮的整体风格与他的兄长极为相似,只是衣袍的颜色和额饰的样式不同。除此之外,二王子胸前还带着一个有些泛黄的兽牙。

    这两位王子皆身材高大,在地上投射出两道颀长而壮硕的影子。

    待这几人落了坐,门口便传入了王保那道一如既往尖细的声音:“陛下到——”

    众人起身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走上大殿上的高阶,一挥衣袖坐下了身。

    他的宝座直直对在大殿正中央的轴线上,是整个宫殿的重心所在。这宝座由珍稀木材雕琢而成,鎏有赤金,镶嵌着各色宝石,熠熠生辉。

    皇帝眯眼看向格罕措吉,道:“大王子初来长安,感觉如何啊?”

    格罕措吉起身,“回陛下,一切都好,长安盛世繁荣,真乃大盛气象。”

    萧瑾心下暗暗感叹,西戎的大王子竟将汉话说得这般流利。

    皇帝笑了,显然这两句话对他颇为受用,“西戎的英雄们日行百里辛苦了,今日这宴席便是替你们接风洗尘的,尽管吃尽管喝,千万别拘谨!”

    “谢陛下——”格罕措吉与其胞弟达勒褐尔一齐行礼,他们身后的几人也均起身谢恩。

    这宴席便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徐徐进行。

    萧瑾抬眼向对向望去,坐在二王子身后的想必就是随行的那位法师,这法师的桌上摆得都是些素斋,以茶代酒。听闻这位法师此次不与其他人同住在宫中,而是下榻在慧明寺。

    金银碗碟中的菜肴精美可口,几筷子菜下肚,二位皇子便起了身要向老皇帝敬酒。

    “敬大盛繁荣昌盛,陛下万寿无疆——”

    “敬陛下洪福齐天,恩泽广被——”

    格罕措吉年长几岁,肩膀比弟弟达勒赫尔稍微宽些,相比之下,达勒赫尔的眉宇间略显稚嫩,兄弟二人齐齐仰头,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好!”老皇帝也举起了酒杯,将杯中酒吞入腹中。

    一众臣子也纷纷起身,各自敬起酒来。

    这敬酒之事一向与一众女眷无关,萧瑾也不多言,只是尽力将身子坐直一些,维持着一个公主该有的仪态与礼节。

    只是她放下筷子时,感受到了对向而来的一道极具探究性的目光,这目光让她不甚舒服。

    那是格罕措吉的方向。

    “我敬公主一杯。”萧瑾被一道声音引得转向左侧,只见穆青蓉冲她举起了杯子。

    见状,萧瑾也忙拿起酒杯。

    “太子殿下英武仁德,赈灾颇有成效,乃我大盛国之栋梁。”言毕,穆青蓉饮尽杯中酒。

    “穆相直言进谏,忠贞纯良,乃大盛肱骨。”

    这酒劲大,萧瑾猛灌下一杯,有些辣嗓子。

    老皇帝爱热闹,酒至中场,与众人又同饮了三杯。

    西戎的王子似是酒量都极佳,黝黑的皮肤虽浮上缕红,但仍不见丝毫醉态,仍与那一众君臣举杯对饮着。

    一连四杯酒下肚,萧瑾被瞬间的酒劲冲得有些恍惚。

    萧玥此时已坐得有些歪斜,用手撑着下巴,直直盯向裴誉亭。

    ……

    今日这宴席持续了许久,终于以老皇帝的脖子红到双颊而收场。

    坐了许久,萧瑾有些腿麻,起立之后身形转了两下才稳住了身形。

    萧玥一瞧着众人陆续散场便瞧准了时机就要朝裴誉亭贴去。瞧着萧玥这般急不可耐,萧瑾竟觉得十分扎眼,这扎眼由双眼借着酒劲而向周身蔓延,逐渐演化为周身的不痛快。

    眼睛不痛快,脚步不痛快,手上也不痛快。

    萧玥很快追着裴誉亭出了门去,消失在了萧瑾的视线里,萧瑾要出门之时殿中的人已散了差不多。

    殿外的空气寒冷,一时让人适应不过来。

    萧瑾沿着室外模糊的灯光顺着大道往外走去,夜风穿过光秃秃的树冠,发出簌簌的响声。

    月色清寒而渺远。

    萧瑾走得慢,在方才的几杯酒的作用下隐隐有些步子虚浮。

    忽然,一道黑影闪在了他身前。

    萧瑾仔细辨别了这道暗影片刻,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大王子?”

    格罕措吉的影子在月影之下沉沉压在萧瑾身上,引得萧瑾向后退去两步,但他迈开长腿,只一步便重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公主的发簪很美。”

    “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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