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了拢自己动弹不得的右臂,萧瑾抬眼望去,只见格罕措吉的外衣之上血迹斑斑。

    但显而易见的是,大部分的血都不是他的。

    “我们的财货都完好,只是折损了些人马。”他渐渐走近榻边。

    “大王子可知来者是何人?”萧瑾抬了头问道。

    “是烟兰人。”

    “烟兰?”萧瑾努力在脑中搜寻着关于这两个字的信息。

    格罕措吉冷哼一声,表情甚是轻蔑,“烟兰国小民寡,物产匮乏,惯会用些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此地不宜久留,明日我们需快些赶路了,早日过了大漠也好早日安生些。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发,公主可能行?”

    萧瑾点了点头,“如此便多劳烦大王子操持了。”

    “这大漠少说也需走四日有余,过去之后的路便可好走些了。”

    交代过了这几句话,格罕措吉匆匆出了营帐,营中的侍女也赶忙将主子服侍着躺下了身。

    只是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过不了多久便由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送亲的队伍很快便整顿完毕,开始了一整日的漫漫赶路。

    从昨日的后半夜到现在,萧瑾右肩上的疼痛断断续续的,她也没再睡着。现下坐上了车,左右也没旁的事可做,便将府上带来的小兔子放在膝上捋着后背,脑中却还兀自想着昨日的事。

    烟兰是大盛边境的一个小国,同时与大盛和西戎接壤。据说当地气候极端且恶劣,一整年总共都下不了几滴雨,百姓吃饭是个很大的问题。

    也便是这样的条件养出了国中并不淳朴的民风。

    这样以来,烟兰人干惯了烧杀劫掠的事倒是也并不稀奇。

    只是目下也并不处在烟兰地界,为何会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遭人劫掠?

    虽说烟兰商队有随处抢劫的“传统”,但那抢去的都是财货一类。若仅是为了谋生发财,也断然不会将主意打到抢人的身上。

    但他们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就是冲着她来的。

    既是冲她而来,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大盛和亲公主的这层身份。

    只是……抢下了她这个公主会对烟兰有什么好处吗?

    萧瑾有些疑惑。

    若劫下了和亲的公主,那烟兰便同时得罪了大盛和西戎这两个紧邻自己的大国。两边都讨不到好处,只会让这小国的处境愈发艰难。

    昨日的那场袭击似乎也是专门挑在了这种人烟稀少之处,想必也是算准了送亲队伍前行的进程。

    只是队伍一旦上路,影响脚力和行程的因素未免太多,不可能准确按照计划行进。

    那他们此次找来的可能性便只有一个。

    队伍里有烟兰的内奸。

    只是这内奸是混在大盛人中还是西戎人中便不好说了。

    不过格罕措吉着急出发的样子应也是颇有可疑之处。

    似乎是西戎有什么东西迫切需要他去守护一般。

    马蹄砸着滚滚黄沙,车轮辘辘向前。风声四起,狠狠冲击着车身,有些骇人。

    是西戎内部的权力争斗吗?

    一切尚无定论,只能等到西戎才能知道究竟了。

    手心下的小兔似是察觉到了主人的心不在焉,轻轻用鼻子哼着声。

    重新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些坐姿,萧瑾挠了挠膝上那一圈毛茸茸的小短脖子,竟有了些困意,合了眼很快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她的呼吸轻浅,与车轮滚动和马具碰撞的声音相比,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

    春日的长安城也恢复了生气,一点点地热闹了起来。

    一日日见着府中的树发了新芽,萧玥却丝毫没有一点春来的喜悦。

    自成婚以来,裴誉亭不是睡在大理寺便是睡在了书房,整日都有办不完的案子,她见到他的次数是实实在在的屈指可数。

    且成婚了这好些时日,两人竟是连一次一同用膳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裴府上下素来冷清,萧玥成日在府里早已闷得慌。这日实属无聊,将屋中的柜子翻了个遍,竟是不知在哪个角落翻出了一个陌生的玉佩来。

    将这小巧的玉佩从盒中拿出,她轻轻用手摩挲着。

    指尖这抹晶莹的绿汲取着她手中的温度,细腻非常,寒凉的触感却让她心口止不住一颤。

    细细看去,上面跃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马,雕工自是一流。

    是那个人留下来的。

    是那个胡说八道的人留下来的。

    留下了这块玉佩,他说日后受了委屈可以拿着这玉佩到富春行去。

    如今嫁过了门,整日连夫君的面都见不到几回,这何尝不是一种委屈呢?

    既得到了这玉佩,也须将它发挥些作用才行。

    她心中的这委屈若说了出去给旁人知晓,定然会引来那些看她笑话的人。而将此事交由素不相识的富春行,由他们出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解决了这问题便是再好不过了。

    打定了主意,萧玥决定向富春行一去。

    将这玉佩揣在袖中,坐在马车中看窗外一间又一间铺子向后变换,她竟是有些紧张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自己出宫办事。

    定了定心神,萧玥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紧张。

    她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天塌了都有人替她顶着,富春行不过民间的小本生意罢了,怎么还能叫它吓唬了去。

    怀了这样的想法,她下了马车便昂着头进了店门。

    “这位娘子可有什么需要的?”一个年轻的伙计笑着迎来。

    “去把你们掌柜叫来。”萧玥趾高气昂地翻着眼睛说道。

    “掌柜还在忙呢,您有什么要求给小的说便是。”这伙计陪着笑。

    萧玥冷哼了一声,掏出了袖中的玉佩,翘着小指递上前去。

    弯腰辨认了半晌,那伙计连忙哈着腰道:“您这边请。”

    说着就欲领着萧玥穿过店中长廊向后院走去。

    廊道狭窄幽长,抵达后院之后又要接着往里走去。

    “你们这破屋子怎么建了这么远?”走了这许久,萧玥心中有气,不禁喝道。

    “快了快了,再往前走两步就是了。”

    这话音落下,年轻地伙计伸手往墙上摸索了两下,使得一旁的书柜开作了一扇门。

    领着萧玥进了门后,伙计引她坐在了一侧的木椅上,而后替她上了清茶。

    “您再稍等片刻,掌柜稍后便来。”

    强忍着心下不耐,萧玥约莫坐了一炷香的功夫,门口进来了一个头戴面具的身影。

    这人径直坐在了她身侧,开了口道:“不知公主来此有何贵干?”

    “那本宫便直说了。”

    “本宫想得驸马心悦,永不移情。”

    一旁的面具之下发出了低低的笑声,“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怎样才能办到?”萧玥眼睛一亮,身子不知不觉地向前倾去。

    “世上的情毒情蛊千千万万,催情的香物也数不胜数,只消在驸马身上试过几种公主便可此生无虞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思虑片刻,萧玥脸上又浮现了些忧色,“只是本宫与驸马连见面的时候都不常有,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对他用上那些呢?”

    “驸马出入之所不过府邸和大理寺,公主若是自己不便下手,交给我们便是。”

    “如此甚好。”萧玥点了点头,“只是你们切莫走漏了风声,否则本宫定然不会轻易饶过你们。”

    谈妥了这事,萧玥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些喜色,当晚便在府上摆了一大桌子菜来。

    将将用过晚膳,便立刻有婢女报来了驸马回府。

    往日裴誉亭要么不回府,要么便是深更半夜才迟迟归来,今日的早归对她而言也实属是一件大喜事。

    “那快叫驸马来此处用膳啊。”

    桌上的饭菜虽被有被动过的痕迹,但还残存着些温度。

    遣去的侍女很快便回了话:“驸马说他已用过晚膳。”

    面上闪现了些失望之色,但萧玥却很快振作了起来,“那你准备些糕点,本宫稍后亲自给大人送去。”

    “是。”

    ……

    当萧玥推开书房的门时,瞬间闻道了一股极为浓重的酒气。

    “谁让你进来的?”一道冷冽的目光如寒风一样割过她的面庞。

    “本宫……”萧玥话音未落便被生生打断了去。

    “出去。”两个字重重砸在萧玥的耳中。

    “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语气没什么温度,萧玥自是不敢接着迈过门槛,轻轻从外合上了书房的门。

    房中的空气没再流通,酒气自陶制的罐子散发,充斥着每个角落。

    一口酒下肚,裴誉亭的神智仍然清晰得很。屋中炉火未燃,触手皆是冰冷。

    桌上的几摞文书尽是有了被批阅过的痕迹,桌上摆着的瓷质小香炉安安静静地染上了些暮色,竟莫名让他幻视了上元夜时那只灰白相见的兔子。

    炉中还余半块盘香,置于一旁的还有一个木制的小盒子,盛放着小火鎏尽的香灰。

    烈酒刺激着他的感官,却因剂量不足无法模糊他的神智。

    清晰的一幕一幕就这般回放在他的眼前,伸手碰去却又顷刻消散开来,像天边的云烟那般遥不可及。

    他极其贪恋屋中唯一的香炉流出的气息,却对最后一块香彻底燃尽时的落寞无助恐惧至极,以至于连香灰都舍不得扔去,攒在桌上。

    若那最后一片香燃尽,便只剩下空荡的香炉握在他手心了。

    这些天里,他从早在大理寺坐到晚,再到深夜。案子虽多,但却总有被处理完的时候。

    待他闲下来时,心中的空洞便要叫嚣着将他吞噬。

    不知她这一路顺利与否,也不知此生遥遥,是否还会在偶尔的夜里念起他来。

    用手指轻轻点着素白的小炉,裴誉亭在心中默默开了口。

    那人就快要露出马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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