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了那奏折之后,皇帝震怒,以至于当天夜里便出动御林军去包抄了裴府。

    依着晋王在奏折中所言,杀九人而炼制其血,目的便是诅咒座上的九五至尊。

    如若这所言是真,他绝不会轻易让此事过去。

    算来裴誉亭也是朝中他为数不多的极其信任之人,若连他都心怀鬼胎,那这朝中便当真是无人可用了。

    一队御林军撞开府门后,将府中悉数搜寻了一遍,为首之人更是亲自去了裴誉亭的书房和卧房搜寻。

    卧房中竟是半分他的印迹也无,书房则是堆了书卷纸张一大堆,码放得密而齐整,只是一入书房首先映入眼中的却是地上齐齐摆着的一排酒罐。

    这首领鼻中冷哼一声,没想到这传言中只知办案的大理寺卿也是个嗜酒之人。

    府中一众人都被集中在了院中,老管家和往日一般镇定自若,萧玥则瞪着眼睛企图以此震慑来人。

    “裴大人何在?我们可是奉圣人之命来缉拿大人。”为首的御林军对着老管家道。

    “大人今日上朝以后便未曾归来。”老管家不卑不亢地回道。

    “许是大人还在大理寺处理公务未曾回来。”

    这些日子仍对被裴誉亭发现了九尸那次心有余悸,萧玥眼中虽仍紧盯着那一众甲兵但口中却未发话。

    此时有一人从门口新入,对着首领低声道:“大理寺没人。”

    “既然裴大人现在不在,那我们只好候在此处等大人回府了。”

    可是直至日头西斜,入夜渐身,依旧不见那一道身影归来。

    萧玥此时却是心中慌乱之感渐盛,宫中拿人向来不会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如今为了拿一个大理寺卿竟是搬来了一支宫中御用的队伍来。

    是因为什么事呢?

    难道是因为传出来了府中发现九具尸体这事吗?

    此事谁因她而起,若裴誉亭因此被连累,她势必也脱不了干系,若真让父皇顺着他查到了自己身上,再由着富春行那一众线索查处了她不甚干净的身世,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心中的委屈一时竟如潮水般上涌。

    身世又不是能由她自己挑选的,她是母后所生,至于生父究竟是谁却也不是能由她自己选择的。

    虽说已占着公主的身份享了这许多年的荣华富贵,也顺利被和自己的心上人赐婚,可是成婚以后她的驸马却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

    这是幸运吗?她不知道。

    这是幸福吗?她还是不知道。

    这是悲哀吗?她仍旧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多到让她恍然,她在心中一时竟找不到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心中那万分复杂的感受。

    在府中守至后半夜仍旧不见人影,御林军中为首的那人已是十分的不耐烦,“既然大人还不在,那我们只好先将你们这一府的人都带走了。”

    这话音一落地,他下面的人便很快四散着要将府中的人押解出门。

    府上本就不多的下人被一个一个地押出门去,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萧玥提高了音量喝道:“谁敢动本宫?”

    那首领仗着圣威也并不怵她公主这层身份,“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公主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面人才是。”

    “本宫要见母后。”她直直对这首领命令道。

    只要见到了母后,母后会保她周全的。

    她十分地确信裴誉亭这般清正的人在办案这方面上定然出不了什么错处,必是有人在背后栽赃嫁祸。

    对于撒泼耍赖和蛮横无理之事萧玥素来便是极其擅长,竟是硬生生将这首领的态度由坚决磨到无可奈何。

    只是没想到立在凤仪宫门口,竟是被宫中的婢女以“娘娘还在休息”为由而拒之门外。

    萧玥因着皇后不得见而在宫门口焦急踱步,同样踱步而面带急色的是大理寺中的尹子同。

    今日下朝后他便是不见了裴誉亭的身影,听闻其全府之人全被拿了去自是万分忧心。

    坐在堂中思来想去竟是也琢磨不出他究竟去了何方,只是待他要迈了门槛之时低头发现了静静躺在地上的一本奏折。

    弯腰捡起后翻开细看,是裴誉亭的字迹无疑。

    观其内容,正是他上报圣人的证言。

    捡到了这折子后尹子同也算是稍稍将心放下来了些,目下为保裴府平安只能明日一早代他将这折子递上去。

    ……

    此时裴誉亭已然西行出城许久,拉着马儿饮水休憩片刻便要接着刻不容缓地前往赶路。

    昼夜不停。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他丝毫顾不得其他,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

    西戎想必此刻也正等着长安传来的消息,短时间内不敢加害于她。

    来得及。

    玄色的衣摆在夜色中飘荡翻飞,马尾随风摆动,高高扬起。

    先前未能觉悟,已令他悔恨万分。

    这次不会了。

    一定要赶上。

    一定要将她平安带回来。

    黑衣驰入夜色,如滴水汇入河流,无影也无踪。

    *****

    厚实地牢门被从外“咔哒”一声开启,紧接着是一人被推入后迅速锁起。

    门外的亮光射入,刺得萧瑾双目生疼。

    明晃晃的阳光穿透门缝后如无数锋利的针尖,扎得她瞳孔猛然收缩,睁不开眼。

    双眼虽无法睁开,但她的身子却情不自禁地向那道光亮艰难地靠去。

    每日靠着馊烂的食物果腹而又缺少供水,她也早已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开始额头滚烫的。

    这些天以来她只感受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总迷迷糊糊的却又睡不安稳。

    她越发地感到全身无力。

    听得在离了自己不远之处新关一人,她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却丝毫发不出别的声响。

    努力撑起双耳,她听得这新来的这人是个手脚利索之人。

    正如她所料,这人也诚然反应敏捷,很快便听出屋中还有另一道极为轻浅的呼吸。

    “你是谁?”这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人,语气中虽略有提防之意却更多的是好奇。

    竭力提了气息后萧瑾动了动身子,此时脑中的意识也大抵残存着几分清醒,听明白这句西戎话,面对这发问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也欲如实用西戎话回答。

    “我是……”

    声音越来越低,以至于这句还没说完便从中间断去。

    “汉人公主?”那人认出了这道嗓音,只是在惊讶之余还不忘改说汉话。

    “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喂?”

    没有回答。

    他用手掌使劲拍着将两人阻隔开来的墙壁,“你还好吗?”

    “嗯……”

    许久才传来了一声极为微弱的应答。

    听着声音想必隔壁之人已然是虚弱地快要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他连忙在身上摸索了一圈道:“我这有水和吃的,你先拿去垫垫肚子。”

    “你把手往这边的栏杆伸些,我拿给你。”

    听着这声音,萧瑾咬牙拖着自己酸痛的身子,竭力抬起胳膊往栏杆外身去,很快便感受到了手边水袋和肉干的触感。

    喉中经清凉的液体润过后稍吃了两口,靠着墙壁许久,她身上渐渐回来了些精神,只是说话仍是显得有气无力。

    “多谢。”

    “这可是我省给自己这几日的口粮。”这人话语中显露出对自己囊中食物的不舍。

    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听声音你都快不行了,我也没铁石心肠到见死不救的地步。”

    对面仍旧没有回话声,他只得自顾自地说着许多话以消磨些时间。

    “叫我莫提就好。”

    “这牢里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只不过是光线差了些而已。”

    ……

    对面一直没有回应,说多了也是无趣,莫提只得讪讪闭了口。

    萧瑾的头疼欲裂之感在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之后才将将有所好转,只觉耳边一直听着有人说话,竟显得这地方多了几分人气来。

    醒来之后她已是能断断续续说出了话来,再次向这人道了谢以后便企望能从他口中得出些什么。

    “你是为何被关在此处?”

    “我嘛……”

    “自然是因为触怒了大将军。”

    “不过我也不是第一次惹恼他了,他迟早得放我出去。”

    出去……

    这个字眼清晰地砸在了萧瑾心口。

    听这人口气不小,她猜着这隔壁莫提定然身份不凡。

    “你是什么人?”

    莫提能明显从隔壁传来的声音中听出这汉人公主的虚弱,但窥其话语,却能感受出些镇定自若的意味。

    思考了一瞬,想着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全然没有提防的必要,他很快便大大方方开了口。

    “我父亲是塞亚仁。”

    “原来是小将军。”

    话一出口萧瑾便反应了过来,“应该是小王子。”

    怪不得被关在此处后能被放出去。

    听着隔壁陷入沉默,他又重新接过了话头。

    “你先前一开口我便认出来你是汉家的公主了。”

    “我在之前的宴席上听过你的声音,也记得你的模样。”

    的确是中原来的美人。

    “我父王欲要将你换取大盛的西境三城,只要我西戎的士兵接手一西境三城,定然会如约派人护送你平安回到长安。”

    原来是这样。

    萧瑾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西境三城乃边塞要地,定然不会轻易被用来换取她一个落魄公主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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