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冰凉,像冬日里冰寒的透玉。

    翻过手掌将她的手反握,裴誉亭坐在了她的榻沿。

    “冷……”

    只是仅从一处汲取到热量似乎还并不能使她满足,她索性两只手拉向他宽厚的手掌,身子微微腾挪着向前,将脸枕在了上面。

    这样的姿势和温度看样子是让她舒服了些,紧合着双眼安定下来,身上的抖意好像相较方才确实是改善了一些。

    将左腕往过送去以便她能枕得更舒服些,裴誉亭抬了右手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和鬓发。

    发丝光滑,肌肤细腻,脖颈白皙。

    三千乌发染上了些屋内炉火的暖意,唇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脖颈纤细而修长,能隐隐看见肌肤之下细小的青色血脉。

    炉火已然烧到了最旺,木炭轻轻发出劈里啪啦的炸响声,带着暖意的气流扩散在整个帐中,甚至能在帐帘的缝中而将翻毛帘外的冷气猛猛推开。

    “还是冷……”只见她唇瓣微颤,轻轻呢喃道。

    俯身将耳朵凑近了些,裴誉亭将这三个字清晰地收入了耳中。

    暮桃急得再三察看那炉子,铁炉之中已是填满了烧得通红的炭火而再容纳不下新得炭块,她只得用火钳翻动其间,企图能再多释放出热气来。

    榻上之人又往床沿凑去了些,似乎是认定了旁边的这处人形热源。

    “你们先下吧。”裴誉亭对身后的两侍女道。

    二人相觑一瞬,只见自家公主紧紧拉着坐在榻沿这人的手,且这人与她素来是关系匪浅,加之知晓自己纵使担心此刻也再帮不上什么忙来,只得满是忧色地福身告退。

    帐内很快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见她将近小半个身子都要悬在了榻外,裴誉亭从肩部揽着扶她在床上躺好,将被角替她仔细地掖紧。

    “别怕。”

    “我在呢。”

    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这两句话,但她原本蹙着的眉心确实要更为舒展了一些。只是并没有舒展多久,她浑身在被衾之下愈发抖得厉害,额上的冷汗也愈发细密了起来。

    “冷……”

    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裴誉亭一起身后伸手覆上了自己的腰带,屈指一动,衣带松解,黑色的外袍由此敞开。他再一挥臂,身上便只剩下了白色的里衣,和她袖口处露出的衣料是一般的洁白。

    将她抱去了榻里一侧后,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被衾,和她枕在了一处。

    感受到自己身侧有了具象化的热量,身旁之人轻轻贴了上来。而他也顺势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下颌抵上了她的发丝,以便她能在自己怀中窝得更舒服些。

    她额上的烫意不减,直直灼烧着他的心房,仿佛要在他胸口烫出来一个窟窿一般。

    那日她出城和亲时气候也未曾转暖,一想到沿途万千里程中她的颤抖与瑟缩,他只觉心如刀割,难以呼吸。

    陌上的缺月明朗,万千星宿在怒风之下努力保持着巍然不动。

    二人紧紧相贴,他只盼着能将她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将身上的一腔温度毫不保留地源源传去,在她周身树起一道至阳至暖的屏障,消融外界的寒冰百丈,也隔绝空中的厉风千里。

    双臂交环,相拥而眠,交换着心跳与缠绵,两道心跳无缝粘合而合二为一,在寒风呼啸的苍天之下开辟了一处温情流淌安宁之地。

    周身被不曾间断传开的暖意包裹,萧瑾不断想要往这方坚实的胸膛之中钻得更深些,似乎渐渐地抖得没那么严重了,鼻尖轻浅的气息也逐渐趋于平稳,轻轻呼在了他的锁骨之上。而他的气息在相比之下稍显粗重一些,一下又一下地挠动着她的发顶。

    一旁的蜡烛被挥手灭去,黑暗中的暖意丝丝缕缕地发酵,萦绕着两个安宁的梦魂。

    星波流转,朝阳初升,晨间的薄雾也渐渐在云下的金光里散去。

    醒来以后身上虽然仍烧得厉害,但身上却不复昨晚那般冷了。被衾之下的温度舒适非常,使得她今日异常眷恋着身下的那张床板。

    但若因了自己的病情而使得行程滞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事,况且她现在的状况也能支撑着向前赶路,因而用过早膳又饮毕药汁,接着踏上了回京的道。

    这几日过去,她额上的温度也渐渐得不复前几日滚烫,身上虽还是乏力,但日日睡得安稳,精神却是足了些,也有了力气在途中同暮桃棠雨闲聊上几句。

    “最近烧的炭火似乎是要比咱们在长安时的还要好使些,夜里暖得竟像是像在春天你一般。”一日马车将将启程前行,她仍念着被中的温度。

    伺候在她身侧的两侍女对视了一眼,而后暮桃有些结巴地开口道:“这几日……夜里都是裴大人在照顾您。”

    “什么?”这话像一记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开,在她脑中引起一阵又一阵的轰鸣。

    伸手掀开了车帘,那一袭黑衣乘马而行的身影直直落入了眼中。窗框之中的景物不断向后变换,而这道身影却是稳稳随行,始终被框在马车的木窗之中。

    夜里的温度是真切,真真切切地将她拥裹,而熟悉的气息在又周身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她早该想到的。

    只是先前不想倒还好,如今一想到如此身上竟是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发烫。

    “公主快些将帘子放下来,将将恢复的身子可千万不能再染上外面的寒气。”

    瞳孔之中策马前行的那人却忽而转过头来,直直与她对视。两道目光相撞,她原本要落下布帘的手滞在了空中。

    好半晌过后她才回过神来,连忙松了手将他的身影隔在了帘外。

    心中存着的一腔怒意被团在一处而压缩得越来越小,而团起这怒气的竟是让她自己鄙夷无比的欢欣之情。

    这原本就是不合礼法之事,再由先前与他存有的种种龃龉来说,她的确是应该怒气冲冲的下车而后将他质问一番的,但她好像并没有这么做的冲动。

    心绪纷乱非常,她索性将这事直接撂在了一旁,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是夜,明星点点在空中显出了形状,再次躺在榻上之时她竟是紧张得睡意全无。

    炉火仍旧静静地发出噼啪的响声,待一片暮色更为沉寂之时果然有一人推门而入,她床榻的空间在两道极轻的脚步声后骤然缩小,而那熟悉的温度则瞬间充满了这个被窝。

    不知怎的她却忽而觉得有些慌张,由这慌张所衍生出来的一丝丝尴尬之情迫使她连忙合了眼要假装已经如梦许久。

    但这伪装并没有撑过多久就被头顶上的一道声音戳破了个彻底。

    “快睡吧。”

    这声音过后便是被一双长臂稳稳揽住,他掌心的温度拖着她的后腰,暖融融的。但面对这道发问她却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说她不知自己是应该回答还是不回答。

    “还冷吗?”

    前一句话是肯定的意味,而这句则带上了些疑问来,她并没有即刻接住这问题,空气则为此沉默了好半晌。

    “不冷。”

    “那便好。”

    困意往往就容易在熟悉而安心的温度里滋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时沉沉睡去的。

    她睡得沉,而她身侧之人却是全然相反。

    先前几日是算着她入眠的时间,估摸着她睡沉了之后才进了这帐中,可这次的野虽是相同的深,她却还清醒的存有了神智。

    他怕她一怒之下怒喝他出帐,更怕的却是被衾阻不住夜间的寒凉,怕她睡不安稳,也怕寒气入体引出病症。

    万千忐忑压上了心头,待她睡去以后才一点一点地往下散去。

    先前忧心她的寒症,不得已时才出此之策,但事实也能证明这样也确实能驱散她身上的寒意而让她在寒夜之时不那么难熬。只是此时他并不敢告知于她,之能在她入眠时悄然上榻,而在天亮之前离去,离去前顺手捋平自己夜间在床单上压出的几条淡淡的褶皱。

    这算是一种默许吗?

    她好像确实未曾拒绝。

    但虽然同床共枕,他却是从未有过任何不安分的举动来。他的初衷仅仅是想让她夜间睡得安稳,身子早日康复,但诚然来讲除此之外的私心也是有的。他喜欢同她亲近,就像先前无数次揽向她的腰亦或是牵上她的手一般。

    不过夜间与她同眠也确实会有煎熬之处,虽说二人仅仅是隔着衣物的肌肤相贴但仍能激起些他欲的波动。

    但若是日后能得以顺利成亲,便可夜夜相伴,安然同眠。

    这似乎想得也太过于遥远。

    她明日醒来会作何反应呢?

    这问题在脑中盘桓,想了许久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过去多久他也沉沉睡去。

    霞光仍是照常地将大地笼罩,长长的队伍也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行去。

    分别处于马车内外的两人却像是存了某种默契一般,都盯着前方而对黑暗之中的温情闭口不提。

    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却越是紧张起来,以至于堂堂八尺男儿竟会在看向身侧的马车之时眸中带上了些诡异的羞赧之色。

    日暮十分,余光之中的车帘忽然被一只素手撩起。

    “裴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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