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她先前从来没设想过的结果。

    见座上之人不说话,赵通又接着说到:“当时大人并不在穆临,是末将自作主张救下了瑞安公主,而后大人一回城发现您不在便即刻提刀杀向了烟兰。”

    在穆临之时裴誉亭时时忧在心上的宜安公主,如今二人又回了长安订婚,饶是赵通再不通人情世故此刻也能将这前因后果与二人间纠葛的感情串联起来。

    “大人回城之后发现末将救错了人,当即便重新杀向了战场欲要寻回公主,直至重伤昏迷才被人抬回了城来,公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看大人身上的伤,那伤总是做不了假的。”

    一痕又一痕堆叠的刀疤浮现在她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难怪。

    如果是在战场上留下的那这伤痕便都说得通了。

    原来她在浩戎做得梦是真的。

    梦见他提着刀,浑身是血。

    这大抵便是沙场之上的战况吧。

    一定很痛。

    “公主不好了——”一个侍女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房门,“宫里来了人要拿裴大人,他们现在已经在大人房中了。”

    “什么?”

    闻言,萧瑾当即便站起了身往后方的屋中行去,只见房门大敞着,屋外立了两排铁衣甲士。

    “住手!”

    “未经本宫允许谁敢拿人!”

    这两句话气势十足,在场之人皆是怔愣了一瞬,那一众官兵没想到传闻之中貌美娇弱的宜安公主竟是如此有气势,连府上的下人平时也少见自家主子端出这般姿态来。

    为首之人本正欲伸手将榻上之人架起之时听得这声响,转过身拱了手道:“下官这也是奉旨办事,裴大人有谋反之嫌,您也莫让我们为难才是。”

    上前挡在了榻前,她挺直了腰板道:“你们可有证据在?”

    这人笑了一声,道:“谁人不知昨夜宫宴之上带头行刺的是裴长华,且前几日可是有人亲眼在城西看见大人同剿匪的官兵打作了一处。这般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公主竟是还要抵赖吗?还是说这事公主也在其中有所参与呢?”

    “上!”见萧瑾立着没说话,这人一挥手要令身后的手下上前。

    在脑中飞快盘算了一番应对之策,萧瑾也认清了此时他们并不处在上风,目下也并无什么别的底牌在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赌上一把了。

    “如若你们非要拿人的话便拿本宫好了,大人重伤在床昏迷不醒,如若被拿进了狱中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刚好本宫现下也正欲进宫求见晋王,不如你们就带上我这一程,这样也好交差些。”

    “但若是你们铁了心非要带走裴大人,”她将发髻间的金簪取下而抵在颈间的肌肤之上,“那只好从本宫的尸体上踏过去了。”

    那根金簪虽是模样精巧,但末端却是细而尖锐,霎时便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留下了一个红点。

    那原本企图上前的两人顿时面面相觑,没了主意。公主的身份毕竟特殊,若是她要在此时有了闪失他们也定然脱不了关系,届时要丢了饭碗不说或许还会背上死罪来。

    僵持片刻,那人也没再阻拦,只摆了摆手向身后之人示意,摆出了恭敬的姿态来:“公主,请吧。”

    见状,萧瑾松了口气。

    回过身去,榻上那人仍和她今早离开之时是一样的姿势,面色也是一般的苍白。

    若是在平时逢她遇险,他一定会一手持剑而另一手将她揽在怀中吧。

    先前都是他护着她,这次也该轮着她在前了。

    秋阳高照,往下投射出极亮的光感来,而她也迈开步子,不多时便到了萧炬所在的宫中。

    听了下面人禀报事情原委,萧炬面上带着玩味的笑:“怎么?宜安这是要包庇罪人吗?还是说你也知情这事?”

    “这样一来你小小的公主府可是难保了,你确定为了他值得吗?”

    御炉内燃起的烟雾在殿中袅袅飘忽,缭绕着椅上那人华贵的衣袍,其后的屏风富丽,侧方的琉璃瓦也在阳光下泛出的有些晃眼的光泽来。

    阶下之人不语,他接着说道:“不过,毕竟你们都已同居了一府,终归算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话是如此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可得提醒你一句,虽说你们二人的婚事是父皇亲自赐下,但毕竟只是赐婚而非真的成婚,未婚便同住,于礼不合,传出去也容易惹人闲话。”

    “本王如今任这监国须得十足的铁面无私,太子如今南征而生死未卜,你包庇裴誉亭可没人再来包庇你了……”

    “我们做个交易。”

    萧炬话还没说完便被中途打断,待他反应过来耳中之言后便即刻笑出了声来:“哦?以你现下的处境竟是还有能和本王谈交易的资本吗?”

    “你想要这皇位吗?”

    “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放他一命。”

    此语一出,连萧炬都当场一愣。虽然道理不差但这话却未免有些过于直接,幸好宫中没有旁人在场,不过纵然有也没什么关系来,左右朝中一大半都是他的人,他也再没什么可怕的。

    萧瑾接着往下说道:“由我来担父皇之死便是。”

    这话音极轻,将殿中衬得愈发安静,以至于相隔甚远的两人彼此都能听到对方口鼻之间的气息流动。

    眉心动了一刹那,萧炬陷入了思量之中。

    这样虽要横生一变,但却着实能将他的计划推动得快些来。监国的这些日子他已然能掌得实权,但实际上的身份却连储君都不是。按照原计划,将这皇位拿到手中还得好些时日,得先传来太子阵亡的消息才行。

    如若真能如她所说而父皇在这时驾崩,那眼下国中便没人能再大过他了。

    日日夜夜地谋划此事好些年,他是真的等不及了。

    “你只需让我和父皇独处片刻便是,后事如何处理便都要看你的本事了。”萧瑾道。

    “不行。”先前的明争暗斗中也体会到她心思深沉,保不准此番又在背地里使出些什么阴招。

    “我是真心想救他。”

    “况且我现在又没什么武器在手,你也没什么可需要提防的。只是和父皇独处小小一会功夫罢了,如若连这样一点风险都不愿意承担那便天生没有担此大任之命。”

    回想起近来种种,起码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他与裴誉亭两人是真的郎情妾意。未曾成婚便同居一府,且裴誉亭甚至不惜与他作对都要事事站在她处,若她真的倾心而想着舍身相救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只是进去皇帝寝宫小小一会功夫,现下那龙床之上躺着的那人也已被他做了完全的包装,就连萧鼎桓都抓不出破绽来。

    到时寝宫之外也有人看守,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只要能得她与父皇独处之实,而后父皇之死便与她脱不了干系,随手造些证据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这罪名都推到她头上去。

    这样确实是一桩及其划算的买卖。

    至于她那心心念念的情郎,现在便姑且放他一马,待他将皇帝之死的一应后事料理完毕而将所有大权捏在手中,到时再收拾他也不迟。

    若是落实了萧瑾谋杀圣人之名,萧鼎桓定然也会设法营救,将他们都化为乱党便可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是一步险棋。

    过了这个关卡便是大功告成,他眼下只是缺一个能光明正大让皇位空缺的机会,如今这机会天降,没有不把握的道理。

    “行啊,不过本王也只能保你家驸马一命,你这项上人头可只能自求多福了。”

    “自然。”

    自高椅起身,萧炬唤了人引着二人去了那极富天子之威的寝宫。

    层层叠叠的宫殿如九重天门一般迤逦打开,日色照临,浪莽而无垠。

    床榻宽阔,被褥绣工繁缛,裹在其间的却是一张皮肤干皱的老人头颈,经脉瘦韧呈露,仿佛山上枯老的树茎一样。

    “本王可只给你一炷香的功夫。”放下了这句话后萧炬便出了房门。

    静静盯着榻上之人,她再度捏紧了袖口。

    如今他和她整个府中的生死便都被捏在其间了。

    这容貌虽与记忆之中的一般无二,但先前宫宴之上的种种举动都在直觉上让她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现下在这一炷香的功夫里她必须得将此事证明。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这已然是生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

    只要找出这破绽而落实萧炬的罪名,这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儿臣拜见父皇。”她发了话,但榻上那人毫无反应,印证着萧炬口中的昏迷。

    “父皇。”

    没有回应。

    “父皇。”

    御炉里的香灰鎏了厚厚的一层,殿堂空当,森然有些鬼气。

    盯了榻上之人良久过后她蹲下身来,冲着那双松弛的眼皮猛地吹了一口气。

    在这骤然加急的气流之下,那两片断而稀疏的睫毛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

    果然。

    眼前之人意识尚存,并未陷入真正的昏迷之中。

    从袖中拽了迷香出来而散在这人口鼻后,数了几下后这人才是真正地陷入昏迷之中。

    估摸着这人没了抵抗之力,她伸手掀开了那张华贵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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