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回头,一道道光线自门□□入,让人有些看不清楚背光而立的三人的具体面目。虽说五官在这样的光线之下稍显晦暗,但体态和身形却都能让人辨得分明。

    执左右两端的分别是太监王保和秦王萧鼎桓,站在正中间和最前方那人显出瘦削和苍老之态,而能有这样的资格站在这两人之间的,唯有当朝天子。

    堂内的哀戚啼哭之声瞬止,众人的目光皆集聚在那个名义上已经安息在棺材中的人。

    风力自外贯入堂中,高挂的白幡飘荡,隐隐有着摇摇欲坠之感。

    细细辨认,那人的神态步调分明皆与往日里座上的圣人一般无二,众人愣在原地,不知是要向门口参拜还是在等着有人出来辟谣。

    门口之人是谁?

    棺中之人又是谁?

    “陛下驾到,尔等还不跪拜?”王保率先掐着尖细的嗓音打破了这一片诡异的静止。

    此语一出,在场的诸臣面面相觑过后又迟疑了一番,陆陆续续发出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声音高低起伏,一片散乱。

    门中的三人缓步向前,直直行至了棺椁侧。

    虽说现下憔悴而消瘦至只剩下了一把老朽的骨头,但帝王到底还是帝王,纵然脸色不佳也能将空荡荡的龙袍穿出来一份独属于皇家的威压。

    在三人经过堂中之时,门口鱼贯而入两队手持佩剑的禁军,本就悲静的气氛顷刻顿时多出来了肃杀。

    为首之人得了萧鼎桓的颔首致意后踏步向前,将严丝合缝的棺椁起了盖,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这巨响震着地上所有人的心弦,人心便在此时愈发惶惶难安。

    棺盖既启,即刻便有人将棺中之人抬至了空中以便能被所有人看见。这尸体除了面色煞白、毫无血色之外与立在一旁的身着龙袍的活体并无半分区别。

    “动手吧。”萧鼎桓再度发了口令,即刻便伸过了一双手去在尸体的下颌和后脑游走了片刻,很快便是“嘶啦”的一声,鲜血迸发,滴滴答答地流向了方才那举世无双又满嵌着金玉珠宝的棺材之上。

    只见面皮连带着头皮与骨肉分离,仿佛被连根拔起一般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残余下来的头骨带着坑坑洼洼的腐肉散发出一阵又一阵腥臭味,使得在场之人连忙抬手掩住了口鼻。

    不可能。

    直直盯着前方立着的老人,萧炬久久怀疑是否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分明他事先亲眼看着叶柳吩咐人将自己的父皇腾挪至了一处极隐蔽也不引人注意之地又派了人严加看守,他无法相信竟能有人寻了他的踪迹又能将他救来此处,而远远看着他的精神和神智竟是看着还是正常。

    真的败露了吗?不可能。

    可现下又应该如何应对?

    按理来说他应该痛哭流涕地拜跪在这人脚下而后欢呼他的归来,可他本人还沉浸在对此事的震悚与怀疑之中,纵是这般真实而浓重的血腥味都没能让他接受这个现实。

    “原来圣人没死。”

    “棺材里那个是假的……”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陷害圣人?”

    ……

    全场哗然,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和不可置信,跪地的诸臣都开始低低交头接耳。

    “晋王不法,阴谋窃国,谋害亲父,罪无可恕!即刻缉拿,听候发落——”

    门中又冲入了一队身着甲衣的禁军,他们手脚利索地将萧炬压起而拷上了手撩脚镣。铁链拖地作响,夹杂在甲衣摩擦的声音之中。

    “父皇明察!儿臣冤枉啊——”

    “父皇——”

    “儿臣冤枉——”

    此时才将将反应过来要嚎着伸冤,只是皇帝呈着病态黑紫的一张脸没有半分神情的松动,只是冷眼望着而未给他半分辩解的机会。

    只见萧炬被拖着过了门槛,终是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看什么看,陛下洪福齐天,快把你们这身白衣白帽的换下去!”

    被此尖细的音色点醒,众人又急急忙忙地要将外层的孝衣脱下,周遭的太监和宫女也慌着手脚要抬高了胳膊摘下墙壁上高挂的白幡,但皇帝也并未在此久留,很快便又由王保和萧鼎桓扶着出了殿中。

    秋色是愈发的荒芜,云朵稀疏的仿佛要消散在风中一般而留下无尽的空白,正如朝中和国中丛生的无数变故一般让人心生凉意。

    被释放出狱后乘马车回到自己府上时,萧瑾远远便看见了一身黑衣而出来相迎的裴誉亭,一时有些眼眶发酸。

    他果真挺过了那三日。

    二人之间存留的误会已除,萧炬在今日也算倒台了彻底,唯有眼前之人才是十足的真切。

    此番骤来的风雨已解,虽说前方应是还有数不尽的未知之难,但同心而行,携手而立,她心中多了十足的底气来。

    落叶翩翩而舞,像春日里翻飞的碟。

    来不及等着木制的小阶摆稳当她便跳下了车,衣裙向后飘摇,向那巍然立在门前的身影奔去。

    在行之将近、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咫尺之间时她张开双臂而踮起脚尖,径直环上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不稳的气息落在他的肩上。

    见状连忙低了头而伸手环上了她的腰身,裴誉亭亦然将自己面庞埋在了那片令他日夜神往的馨香之中。

    分属两个胸腔之中的两颗心融在了一处,共振而鸣,滋生出疯长的藤曼,想将彼此困入在独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之间。

    而这一刹时仿佛一切外物都归于虚妄,风停雨歇,日月也止息了流转,凝然缠绵。

    两方温度就这般在此处流转而交接,融作了共有的骨血之中。

    良久,裴誉亭松了手臂而拂上她的面庞:“瘦了。”

    眼前之人面上的气血恢复了不少,只是唇色仍带着些隐约的苍白,萧瑾触上了他覆在自己面上的手背,“你现下感觉如何?还痛吗?”

    “不痛。”

    耳中听罢了这个词后脚下忽然一软,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是两日未曾进过饭食,心中紧绷的弦松开以后,气力全失而产生的眩晕感翻上脑中,裴誉亭连忙将她扶近了自己怀中。

    这般拥着她用了饭食后已是晚间,烛火摇曳,待萧瑾梳洗去牢中的阴湿之气过后也已然到了要就寝的时候。

    裴誉亭独坐自己屋中,静静盯着桌上漆黑的一碗药汁。

    一醒来便得知她被拿入狱中而忙要执剑出门,下人拦他无何,只是将将出了门便得来了秦王的消息,她要他安心在府上养伤等她回来。

    她向来是极有打算的人,心下仍是一万个不安定但他还是冷静下来而决定重新回到府中。身上的伤口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后渗了不少血出来,但好像一点都没感受到任何疼痛。

    他始终是相信她有把握使得自己脱身的,若是此刻自己贸然出现,说不准还要再毁坏她的计划而横生许多波折出来。虽说如此,但始终心系着她的安危之时仍是唤了景舟召了人手过来时刻准备,若真有变故发生也便能第一时间前去劫了她出来。

    索性她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听他们说,她此番是为了自己才要进宫去的。

    所以说,她是十足地心系着他的。

    乌黑的一碗汤药在他的如此联想之下仿佛变得甜蜜起来,正待他欲要端起这瓷碗之时木门转动,只见她着一身素衣,绾了一个随意的发髻,莲步轻移坐在了自己身前。

    覆手探去这碗的温度,她皱了皱眉:“都快凉了,让他们拿去给你热一下。”

    裴誉亭闻言却连忙仰头将其一饮而尽,将将露出了明净的碗底之时口中却多了一点逐渐往四周蔓延的甜意。

    昏黄的灯火给她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纱,近在咫尺的美好竟是在此时显得有些不真实,这样几近虚幻的美使他心下一慌,连忙伸了手想要确认此时的真切,只是抬起手臂的动作因用了气力而牵动了心口之伤,一阵剧痛使得他的气息微微一滞。

    这样十分微小的一滞在她瞳孔内却是迅速被扩大,她连忙倾身向前:“可是又牵动伤口了?”

    “痛得厉害吗?”

    得了她这般的在意之后痛意却是急速的消散,但心底生出来的卑劣心思却让他昧着真实的感官而点了点头,然后就这那带着馨香的力道而倒在她柔软的怀中。

    “我先扶你躺下。”拥着他回到床上之后萧瑾连忙要叫郎中来,只是“来人”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他用指腹止住了唇瓣。

    “你陪我就好。”

    他感受到身上被拉了柔软的被子,但转而却仍不满足地将她提至颈间的锦被褪至了胸口:“陪我。”

    目光灼灼,衬得一屋光亮的烛火失了热力。

    良久,榻前之人终是没有拒绝而褪了鞋靴上榻,只是将将躺在靠近边缘的一侧便即刻被一双臂膀拥着而腾挪到了靠里的一边。

    “你当心些!可别让伤口再裂开了。”紧紧提着那一方火热的胸膛,萧瑾不敢在牵连到他心口的一处用出任何力道,止轻轻用手掌撑着他的腰腹,欲要防止他因着不小心发力而殃及伤处。

    腰腹之间那处轻柔的力道却是瞬间点起了他心中和身下的双重□□,□□绵延,理智迫使着他要快速将其压制。

    许久,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而将她揽入了怀中,抬掌灭了烛火,但气息却仍是有些粗重,但最终只一吻落于她的耳畔。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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