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几个月,最先得这个消息的是上元宗长老弥墟子。

    弥墟子平时负责上元宗的总授课安排,规训弟子等事宜。

    他自己也有一年到头不间断的仙术授课安排,可以说是上元宗最忙的人。

    现在,他生平第二次取消了仙法授课,请求见程璞真。

    弥墟子是个古板的老学究,对于上元宗的授课标准,执行得一板一眼。

    他绝对不会缺席任何一次授课,几千年来只缺席了一次。

    上一次取消,还是在元婵第一次收徒时。

    他和上次一样,慌慌张张地赶到山顶的茅草屋前,请求见元婵。

    元婵的小茅草屋,终年伫立上元宗的最高峰九思山上。

    云雾缭绕,已有几千年之久。

    普通的茅草屋,经过上元宗最高峰九思山的风吹雨打,不过一日就要坍塌。

    元婵的茅草屋有她的灵力加持,固若金汤,连皇宫的层层看守都比不得。

    她不想让一个人进入她的屋子,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开不了门。

    弥墟子站在屋外只一看,发现元婵的茅草屋旁边多了一个小屋。

    这个屋子和旁边的草屋不同,用砖石砌成,温暖舒适许多。

    他脸色大变,立刻说。

    “弥墟子求见。”

    程璞真对站在门外的长老,说:“不见。”

    弥墟子叫来上元宗几十个小峰的峰主,让峰主带着他们的内门弟子,浩浩荡荡地聚集在九思山下。

    他重新回到山脚下,在弟子们的目送下,选择一步步走,走了不知多少阶,再次走到茅草屋前。

    他将声音放得很大,正好可以让山脚下的弟子们听到。

    “宗门内外的弟子们很想知道你的近况,元婵,我为了表示诚意,徒步上山。

    你身为宗主,闭门不见,合乎礼法吗。”

    弥墟子等了五分钟,门里传来元婵的声音。

    “弥叔,您过来吧。”

    弥墟子跨过门槛,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压力。

    “元婵,你又收了一个徒弟?”

    “是。”

    弥墟子斟酌了一会儿,说。

    “宗内弟子沈阅梨还未找到,你这个时候…糊涂阿。”

    程璞真摆摆手,坚决否认。

    “弥叔,我一直在找能接任我衣钵的人,如今天下未平,你我百年后,谁来除妖魔?

    元婵虽差一步可登天,自认为突破渡劫之事,可遇而不可求。

    只想让天下免受邪祟带来的苦难。”

    “我一直记着阅梨,我计划安顿好这孩子后,立刻前往魔宗。

    魔宗现在无主,夜青菲不敢轻易下重大决策。

    阅梨的名字还在我手里这本弟子册上,并未除名。生命无忧。”

    程璞真把手里的本子给弥墟子看。

    上元宗每一个弟子的名字,元婵以前一一用灵力书写在弟子册上。

    人不死,灵力不毁,尚在世上的弟子的名字不散。

    已过世的弟子们的名讳,在书页上褪成了淡灰色。

    弥墟子看过弟子册后,安心了一点,又紧张地问。

    “这孩子?你又收了一个孩子做徒弟,他在哪。”

    程璞真往第二张桌子那边,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

    “无月,不要藏在桌子底下,来见弥墟子长老。”

    桌子底下露出一个小孩子的身影,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有点怕人。

    程璞真牵着他的手,把他从桌子底下拉出来。

    几月前,他还是一开始皱巴巴的一张小脸。

    程璞真让桃翩每日去人间,采买人类小孩子爱吃的食物。

    现在,终于养出了小包子脸。程璞真搓猫团一般对着他的脸,揉了又揉。

    “无月,叫长老。”

    “长老好。”

    小孩子的声音轻轻的,口齿清楚。

    弥墟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用手扶着门框:“他叫什么……”

    “弥叔,此无月非彼无月。

    他叫无月,今年三岁,我几个月外出猎魔。

    山贼推着几车的财物,我从他们的手里抢到了一个孩子。

    一路上,我穿得朴素,身后跟着一个孩子,旁人不待见我。

    最后遇到一对夫妻,他们面露愁色,但不嫌弃我,很周全地招待我。

    我问他们,可认得门外孩子的家人。

    他们开门,只看了一眼,就哭了。

    原来他们是这孩子的父母,眼睁睁看着山贼带走了自己的孩子。

    这对夫妻转悲为喜,很高兴地招待我,叫我仙长,说想让孩子去上元宗修道。

    我问其中缘由。

    他们说世道乱,农田一日盛一日荒。山庄来了许多山贼,他们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我和那对夫妻说,我欠了你们的因果,愿意把孩子带走,可你们永世不得再见他。”

    须弥子平日里见过很多从混乱之地选拔上来的弟子。

    他们身世飘零,孑然一身。

    他扶在门框上的手垂了下来,感慨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小无月也是个苦命人。”

    “他的天赋远在我之上,近来天下大妖多有异动,他以后是要去跟着我斩大妖的。”

    “天杀的在你之上,你上一回也说了相同的话,上元宗就养出了一个魔尊。”

    弥墟子刚松口气,又连忙上前查看一番,从这个孩子头顶的头发丝,看到脚上穿的小鞋子。

    他的头发黑得像鸦羽,不是灰色的。

    瞳孔是温和的浅黑色。不像魔尊远山一样的灰青色,带着冷淡的距离感。

    孩子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害怕得躲回了桌子底下。

    “唉,元婵,我生怕你又收了一个不祥的孩子,再弄出一个魔尊出来。

    这孩子不是他,挺乖的,笨点没事。不要钝得像夜无月那样,一开始连话都不会说。

    上元宗不差这点钱,安安稳稳长大就行。”

    弥墟子离开了,元婵让无月出来。

    无月穿着上元宗的所有小弟子都穿的白蓝袍,安静地在小蒲团上打坐。

    他的头一点一点的,悄悄地睡着了。

    系统突然出现:“宿主你这么骗人,与元婵师祖的人设有严重不符。”

    程璞真:“上个世界,苏殊的人设也崩了,该扣的功德也扣了。

    我愿意承担。

    如果一直按着元婵的人设走。这个小孩现在可能已经被须弥子和其他名门正派杀了 。”

    系统说得没错,程璞真刚刚对弥墟子说的一番话,几句真的里面放几句假的。

    这个在茅草屋打坐的小孩无月,没有父母,没在山庄待过。

    他的外貌被程璞真用秘术改过,她换掉了他灰青色的眼睛和有点浅的灰色头发。

    小孩是程璞真在诛魔阵的阵中捡的,在密林旁边那条野生的小河里。

    夜无月寂灭后,诛魔阵无效。

    程璞真过了一段时间后,一直收不回她作阵的灵力。

    再拖下去,她可能又要吐血。

    程璞真再次回到那里,阵法中间的河流静静流淌。

    流动的水绕开了一个地方,水珠在那里扭曲。

    这方小小的空间里,睡着一个闭着眼睛的人,河水避开了他。

    程璞真把白色丝绸袍挽起来一点,慢慢走近河心,把泡在水里的那个孩子抱起来。

    河水还是打湿了她的袖子。

    她抱着这个孩子,像抱了一块寒冰,河水将他的灰发充得湿漉漉的,全身冰冷。

    程璞真捏了一个避水诀,水汽消失得干干净净,接着将孩子带回九思山顶。

    她腰间挂着一块木牌。是夜无月死前递给她的,上面的字还留着元婵的灵力。

    木牌上,平日里一直都是黑色的字。现在,木牌上的字渐渐变亮。

    她明白了,夜无月没有死。

    弥墟子和其他宗门耗费心力所做的诛魔阵杀不掉他,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死。

    没有了。

    夜无月被程璞真的灵力封印在阵中,失去了记忆和灵力,成了初见元婵时的小孩子模样。

    他在阵中一日不出,她的灵力永远拿不回来。

    程璞真能做的是把他从阵里救出来,施法乔装变了一下他的脸,对外称又收了一个徒弟。

    “宿主,你其实可以把这个祸世的魔尊再杀一遍。”

    程璞真感受到元婵心里的愧疚之感。

    “他死前,似乎在抱怨我没有好好教他。这样,他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我以后再好好教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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