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度于GUYS的医疗室醒来,未来耳边都还回荡着那一句轻忽却也沉重的诘问。

    他终究不是坂宏人,于是最后也无法给予千里什么回答。好在对方似乎也并不强求一个答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便移开了目光,抬眼望向头顶纷纷扬扬落下的花。

    眼底平静如死水,却又隐隐藏着无人知晓的落寞。

    ……即便嘴上说着梦比优斯是特别的那个,千里的心也并未多给他半分。

    未来默默这么想道,没由来的,胸口也突然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他知道这感觉并无根据,却也绝非空穴来风,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他用坂宏人的身份听到了给他本身的宣判,哪怕那其实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却也始终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偷,在偷走本来只属于千里和宏人的东西,懊恼又窃喜地享受着她难得展露出的信任和依赖。

    这是不对的,奥特战士从不否认。

    可他并不想改。

    之后未来又去了意识空间几次,并没有因为一个没有回答的问题改变什么,千里看起来也浑不在意。奥特战士的到来带来了充盈的光之能量,再加上圣树本身同样具有的修复能力,她原先有些透明的身躯如今已经渐渐凝实。虽然不知道究竟恢复成什么样才能够真正在现实世界中醒来,但这总归是一个好的发展,一个值得期望的信号,他们也不敢再奢求更多。

    奥特战士陪了千里很久。

    这片意识海中的时间是扭曲的,流速也与外界截然不同。虽然她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沉睡之中,但每次睁开眼时,都有人低头望向自己,朝她露出一个熟悉的温柔笑容。

    那实在太让人动容了,吊桥效应永远都是最直击内心的悸动,更何况还是对于自己有那样重要意义的存在。在千里不知道的时候,她似乎已然着迷于这种幻象带来的温情,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滋生出即便明知虚假、却也难以逃离的沉溺。

    ——如果我不再醒来,这个美梦会永远维持下去吗?

    从又一次沉睡中苏醒,感觉到花瓣落在脸颊上的微痒,坂千里闭着眼这么想道。她终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坚不摧,在呼啸的寒风中也满身伤痕,只是一点点虚幻的温暖而已,竟然就已然动摇曾经坚如磐石的意志,让她难以自拔。

    实在太危险了。

    这种与放弃、乃至自毁无异的想法。

    “宏人。”

    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了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眸。她懒洋洋侧过身,分享的欲望冲上咽喉,想要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些突如其来的可笑念头:

    “你知道我刚才——”

    尾音在漫天落花中戛然而止,茫茫白雾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在空阔中蔓延出某种辽远苍白的死寂。

    她面前空无一人。

    这是第一次,坂宏人没有在自己醒来时出现在身边。

    瞳孔缩紧一瞬,弥漫出些许茫然。坂千里慢慢坐直身体,环顾四周,确定哪里都没有那个人的影子,突然油然而生出一种被抛弃的无措。

    “宏人?”

    孚雅巨大的树冠笼在头顶,就像是一片连绵不绝的乌云。她胸口泛起焦躁,深恐连梦境都不管再给自己慰藉,却在情绪即将走向失控的前一秒,突然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风铃。

    叮——

    四周的白雾渐渐散了,脑海中似乎有什么随之震动起来,就像是暴风雨夜的灯塔,给予迷途者某种指引。

    【快点……】

    【快点想起来】

    有陌生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听上去遥远而模糊,却莫名有种奇怪的谙熟。千里怔愣了下,跟随指引看向呼唤的源头,在只有一颗树默然伫立的空间里,那理所应当来自于圣树孚雅之中。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作为克莱姆星的命脉,孚雅的秘密很多,即便是与之融为一体的千里也不敢夸口自己全都了解。毕竟,比起被迫共享力量的载体,它更像是一个主动接纳了自己的友人,总会在一些出乎意料的地方让她惊讶,曾经叛离故土时是,来到地球时是,现在显然也是。

    “……”

    孚雅不曾回答,只是舒展着枝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

    而下一秒。

    无数细碎的光点从地面升腾而起,与半空落下的霜花交相辉映。那光芒并不属于圣树本身,可千里如今却无比熟悉。这种独一无二的暖意,能够与孚雅之力毫无保留地贴合,据她所知,也只有来自奥特战士的本源能量而已。梦比优斯曾经告诉她,那似乎都是来自等离子火花塔的光芒。

    可是,这片由孚雅构建的空间里,为什么会有属于等离子火花的能量?

    是因为梦比优斯吗?

    太多疑问梗在心头,让千里心乱如麻。而那光点仿佛看出来她的退缩,竟然都呼啸着聚拢过来,围绕在她身侧,仿佛无声催促她去回应那突如其来的呼召。

    事已至此,自己似乎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千里只犹豫了片刻,便走上前去,伸手覆上古木深褐色的树干。而几乎是在碰到孚雅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就毫无阻拦地陷了进去,没至指节,就像是碰到了一团虚幻的影子。

    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邀请。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坚定,迈步向前走去。

    树里的世界,是另一片不曾有人涉足的空间。

    和树干外的意识海不同,孚雅内部到处生长着奇怪的透明水晶。坂千里走进这流光溢彩的世界,突然没由来一阵心悸,就好像正在接近一个深埋已久的秘密般,连血骨里都流淌着渐渐燃烧起来的热意。

    她目光来回逡巡了会儿,很快锁定在某块巨大的水晶上。

    吸引自己的源头,就在这里。

    千里走上前,深吸口气,仰头望向水晶中冰封的黑影。

    那是一位奥特战士。

    她安静地长眠在这寂静之地,身上红银交织的纹路在水晶中依然显得热切。就好像她只不过是在最平淡的午后进行一场小憩,等到花落满肩头,阳光斜照进这方无名天地,便会慢慢醒来,再度回到这美丽的人间。

    “这是?!”

    而在看清那人的脸的刹那,坂千里猛得睁大眼,很难掩饰表情里极度的震惊。

    她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硬要说不同的话,自己变身之后的S7并没有胸口那个彩色计时器,身上的纹路也是古木特有的深褐。而水晶里的奥特战士完完全全就是光之巨人本来该有的模样,哪怕眼灯和能量核心此刻都是灰白,也不会减损那种和梦比优斯极度相似的赤诚与鲜活。

    【……要成为比现在更好的存在,然后去帮助他人,小‘春天’。】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似乎有很多人一同这样开口,熟悉的语句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音调,可她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那都是谁。与此同时,某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也开始悄无声息浮现出来,她似乎能看到翡色的街道在视野中后退,充满明的光国度渐渐远去,瑰丽的宇宙从身边擦肩而过,最终戛然而止于银河间那颗生长着参天古木、终年有落花飘荡在每个角落的繁盛星球。

    千里的一切记忆始于克莱姆星上燃烧着火焰的战场,充斥着为了一己之私彼此攻讦的人们。可如今她却惊讶的发现,那片罪恶之地似乎还有欣欣向荣的一面,原住民脸上还不曾出现那种她向来厌恶的自私与贪婪,还是与宇宙中所有善良的种族一样,会为了所有美好的东西驻足欢呼,歌颂所有生命,而不是像后来那样弃之如履。

    “怎么回事?”

    额角隐隐发涨,就像是有根绷在脑子里的弦,疼得要命。千里后退一步,目光依然紧紧盯着面前的水晶,声音里隐约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为什么会记得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

    孚雅仍旧没有回答。它并非无法与人交流,却在此处几次三番选择沉默,不曾回应千里的疑问,那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已经代表了什么。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相信。

    沉睡在圣树中与她一模一样的奥特战士,脑海中多出的破碎回忆,甚至于更早一些,明明脱胎于孚雅、却无法从孚雅本身汲取能量恢复——

    “我忘记了很多,对吧?”

    眼神一瞬间变得幽深,坂千里慢慢抬起头,望向头顶缭绕的白雾,语气已然变得坚决。

    她忘记了一些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没关系,她可以去找,在自己成为S7之前,究竟是个什么。

    就在这个念头产生的同时,空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明亮的光芒。

    而当着光芒散去,原本千里站着的地方已空无一人。只有参天古木依然站在原地,缓缓舒展着枝叶,纷纷扬扬落下一场没有尽头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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