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跪太庙以江照当夜的昏倒告终。

    江照被禁足的两个月本就常病,又中毒差点丧命,身子一直没好利索。

    太后亲自到乾极殿要求皇帝将人带回去。

    据极为隐秘的传言,皇帝当日第一反应居然怀疑太子只是装昏,太后听到后怒斥皇帝道“真该跪也该是你这个做父亲的去跪”。

    这是极重的话了。

    皇帝当时带人将太子从太庙接出来送回宫去。

    那也是皇帝几个月来第一次踏足东宫。

    以上传言部分由谢元端着瓜子在太子床前转述。

    江照看谢元讲得十分开心,没忍心打断他,终于,他讲完了,江照问道:

    “既然传言极为隐秘,那子初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元放下瓜子,义正言辞地说:“怎么说话呢,不应该叫我大哥?”

    江照在床上直起身子,“不是表哥吗?怎么又变成大哥了?”

    “你那个大哥太不做人,以后你没有大哥,我就是你大哥了,乖,叫大哥,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江照扶额,谢元好像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但谢元只比他大几个月,而且算起来,江照觉得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比谢元大多了。

    叫表哥也就算了,叫大哥他实在有些叫不出口。

    谢元也莫名其妙的认真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照。

    “……”终是江照败下阵来,江照乖乖叫了声大哥。

    算了,一个称呼而已,谢元高兴就随他去了。

    谢元笑眯眯的点头,赏给江照一个被列入禁食清单的瓜子仁。

    “……”江照暗中腹诽道,抠门。

    “对了,”谢元又很严肃地凑过来,“我二叔在的时候千万别叫。”

    江照第三次无语道:“你敢让我叫就别怕相爷听到!”

    谢元壮士断腕一般,“算了,收个小弟是太子,怎么说也得付出点代价,不就是挨几顿打吗!小爷扛得住。”

    江照忍笑忍得辛苦。

    谢元给他递了杯茶,“好了,不逗你了,再过几天二叔该盯我盯得更紧了,不能常来你这,自己要小心。”

    江照也缓缓收敛了笑容,距离春闱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谢相爷会将谢家族人聚集在一起,为应试的学子把关。

    赏菊宴也快要到了。

    他将喝掉的茶盏递给谢元,“过两天你能来吗?你的及冠礼还没收呢。”

    谢元点头,“那是一定会来的,你都准备多长时间了?今天不能给我?”

    江照摇头,还没到时间。

    “放心吧大哥,”江照笑着叫了他一声,“定然叫你心满意足。”

    “好!”

    目送谢元走远后,江照命阿单给他更衣。

    “殿下是想出去走走?”

    江照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殿下……”阿单感觉似乎谢公子走后,江照又低沉起来,身上那股鲜活的生气好像也被带走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您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出去吹着风就不好了……”

    江照整理好领冠,闻言道:“我又不是纸人,一吹就破。”

    太子心意已决,阿单只得又给太子加了件狐皮大氅。

    于是,九月金秋,太子穿着夸张的狐皮大氅,拒绝坐轿撵,一路走去慈宁宫。

    路上江照似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这两天让你打听的事,确定了吗?”

    阿单在旁边亦步亦趋,听太子问话连忙答道:“回殿下,这几日老奴打听过了,成家那几个小姐除了公主府,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慈宁宫了。”

    他悄悄觑着太子的脸色,不由想起杨太妃寿宴那天,太子从楚小姐手中夺下的那杯茶。

    而且太子从太庙回来,伤还没养好就开始差他去打听成家小姐们的事情,阿单心中暗喜,太子这分明是对楚小姐有了心思,不好意思明言,这才让人将成家小姐们的动静一并打听了。

    要知道,太子这么多年可没有对哪个女子假以辞色,这一次,终于知道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阿单?”

    冷不丁听太子唤他,阿单吓了一跳,见太子狐疑地盯着他,连忙躬身瞧了瞧四周,原来慈宁宫已经到了。

    江照叫了阿单几声,见他没反应,回头看见他笑得一脸荡漾,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照眯起眼,从上到下打量了阿单一遍,直看得阿单浑身不自在才罢休。

    “去通报吧。”

    阿单心有余悸地去通报,眼尖的小宫女早看到太子身影,一溜烟儿的跑进内宫,没等多一会儿,太后身边的柳嬷嬷就迎了出来。

    “殿下可来了,娘娘心里惦记您惦记得紧啊。”

    江照对太后身边的这位一向尊重,客气地应道:“让祖母担心了。”

    江照在柳嬷嬷的引领下走进宫去,心下有些复杂.

    这一次,他名为给太后试方子,实则是为了放那几句关于“树下埋尸花开得更好”的话出去,引起大皇子的恐慌和动作。

    什么担心什么孝道,都是幌子。

    而今天他的目的仍然不纯粹。

    帘子掀起来,太后高盘着发髻,其上并无太多的钗环,略显老态的脸上带着慈祥的期盼。

    这和江照记忆中的样子重合起来。

    “孙儿江照,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连声道:“好孩子,快来快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江照起身上前,太后一手扶着他的肩,眼中含着泪水。

    太后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孝心,祖母都知道,难为你为了祖母,险些沾上不好的名声。”

    江照扶着太后坐下,“祖母严重了,孙儿不在乎什么名声,而且,”江照笑了一声,“我这也算得上因祸得福了。”

    太后顿了一下,拉着他的手拍了拍,“照儿,别怪你父皇,他也有他的苦衷。”

    江照不想和太后有什么争论,只是点头道:“孙儿明白。”

    他似是有所感念的望向别处,“陛下虽然对孙儿们表面严厉,但是孙儿相信,总有一天,大家都能体会到陛下的一片慈爱柔情。”

    太后没有在意江照的动作,听了这话眼泪婆娑,然而慈宁宫里的其他人都默默地低下头去。

    太子你说这话倒是别转过头更可信一点。

    宫里个个是人精,皇帝为人冷酷,喜怒无常,他是怎么对待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又是怎么对待五皇子的,大家有目共睹。

    那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至少在这一批宫人看来,五皇子这十六年可从没听过皇帝一句重话。

    二殿下虽贵为太子,但是在皇帝那里颇受冷待。

    所以太子十分感怀的说皇帝“慈父柔情”,众人听来,颇有些阴阳怪气的。

    不过太后显然是没听出来,年迈的人总是容易感动,“你能理解你父皇就好,等你及冠后就该早些成亲了,成了亲就有人疼了,慢慢地,你也能理解为人父母的心肠了。”

    江照只是顺着太后的话笑了笑,没有多言。

    “是啊,陛下虽然冤了孙儿,但此时孙儿知道,陛下心里一定更加难受。”

    江照心想,皇帝难不难受他不知道,但是这话,他说着恶心,皇帝也听着应该更恶心。

    这样一来,好像这些话说着也不难了。

    太后被江照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所以孙儿想着,此时去请安,陛下定然心里难过,所以孙儿只想着陛下能保重龙体,就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柳嬷嬷听了,默默掩面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太子这话,属于是图穷匕见了。

    原来是不想去请安啊。

    果然,没一会儿太子又提出陪太后去慈宁宫的小花园逛逛。

    太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些许。

    “好,花园这个时候可正热闹。”

    阿单在一旁低着头,脸上是既兴奋又欣慰的笑意。

    江照扶着太后还未走进花园,远远地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慈宁宫的小花园说小不小,因为御花园离慈宁宫较远,皇帝登基后特意为太后在慈宁宫拓建了一个花园。

    为此,皇帝寝宫的修缮断断续续几年才完工。

    太后朝花园中望了一眼,笑着对江照道:“这些日子,哀家这花园里的花啊,更娇艳了。”

    江照微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太后没有进去,只在花园外看着福阳公主几个人追逐打闹。

    江照一一扫过花园里的面孔,发现没有他要找的人。

    “哀家真是上了年纪了,这刚出来一会儿头就有些晕了。”

    江照连忙回身,要扶着太后回宫。

    哪知太后摆摆手,“照儿啊,这花儿可是娇贵得很,今日开得艳,也许明日就见不到了,替祖母好好看看这些花儿吧。”

    太后说得的确是实情,慈宁宫的花儿一点不比御花园差,各地的奇花异草都是先送到太后这里才分给各宫的。

    不过太后这话说得众人心照不宣,更令众人吃惊的是,太子居然答应了。

    “是,祖母。”

    太后笑眯眯的带着慈宁宫一众人回宫了,贴心的只留下阿单陪着太子。

    阿单慢慢地靠近太子,“殿下……您不进花园里看一看?”

    江照睨了他一眼,阿单迅速收起笑容摆出严肃的脸色。

    “不必了,顺着花园外走走吧。”

    阿单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跟着太子一路在花园外慢悠悠的散步。

    只不过他的眼睛不时地往花园里偷瞄,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得他失声道: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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