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熙被驱逐的前一天,没人来送他。

    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帝后和太子的风险来送一个断送前程的废人。

    江熙本是皇帝还是齐王时所生,她的母亲只是一个薄命的宫女,早早就去世了。

    因此他没有外家亲眷,他府中的幕僚也死的死,散的散。

    他目光呆滞的坐在承宁宫破败的大厅里。

    本来这件事他做得天衣无缝,备受皇帝宠爱的五皇子去了半条命怏怏不起,太子被封禁东宫遥遥无期。

    皇帝终于想起了这个被他遗忘许久的大儿子,那真是他近些年最为得意的时光了。

    他一下子除掉了两个最为碍眼的家伙,仿佛储君之位也不再可望不可即。

    但是自从江照被放出来后,一切都变了样子。

    或许他该听从王城的劝说,忍住不派人去挖那件朝服,也不该沉不住气对江照下手。

    也许这样,江照就算被皇帝放出来也找不到证据,永远替他背着罪名,他这个太子也绝对坐不安稳。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江熙不知道,上一世确如他所愿,皇帝将太子放出来,江照也没能找到证据,那是很久以后,皇宫的一次修缮中才冒出来的尸体,那堆朝服已经烂得无法辨认了。

    不过这给了江照提醒,最终还是在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真相。

    那时的大皇子早已出局,同样被废为庶人流放北疆。

    这一世的他,结局比上一世好些,毕竟今生,他是皇帝第一个废掉的儿子。

    江熙脚步踉跄的走出承宁宫正殿的宫门,他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儿,还能去求谁。

    同一刻,站在宫外望着天的人,还有江照。

    他一早就出了殿门,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阿单靠近的脚步声,江照没有回头,“人不在吧。”

    “是,殿下,张医师说,之前一个太医找张医师要个方子,张医师叫他今儿个去送。”

    江照忽然笑了一下,“为什么非要是今天呢。”

    阿单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太子的意思。

    “老奴不明白,殿下您是说张医师还是……四喜?”

    江照摇头道,“算了。”

    阿单颇有点摸不着头脑,太子一早就叫他去看看张医师和药童,这二人有什么问题吗?

    阿单皱起眉头,这不太可能吧。

    太子对四喜恩重如山,难道四喜……阿单一拍脑门,“老奴这就命人把他抓回来!”

    江照摇头,默默将视线收回,看着院中树上略显残秃的金黄。

    院中的桂花已经开始凋谢了。

    阿单急道:“殿下!”

    江照转身回了屋子,不疾不徐的擦了擦手,对着跟进来的阿单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老奴是怕他连累殿下啊!”

    江照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们还有什么怕被连累的?”

    随即他又想到,前世自己这个时候的确是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一点事情。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

    他缓和了神色,对着这个从小到大照顾他的人,江照要比对别人有耐心得多。

    “先坐,让本太子好好跟你讲讲。”

    承宁宫偏门里走进来一个小内侍。

    这座宫殿没有什么宫人了,所以他很轻易地就进来了。

    他一路观察,终于在偏殿的院子里找到大皇子。

    “大殿……”小内侍顿了一下,似乎是忘了江熙已经被废为庶人,不能再称呼“殿下”了。

    江熙听懂了他的停顿,缓缓转过头来,脸色有些屈辱,“你是谁?”

    小内侍似是有些害怕的颤抖着身体,“陛……陛下让小人给大……给大人送些药品,说是,路上用得到。”

    江熙看着这些从太医院拿出来的东西,瞬间扭曲了一下,一下子将东西扫落在地。

    “殿下、啊不、大人……您……”

    江熙怒吼道:“滚!给我滚!”

    小内侍瑟瑟发抖地含胸低头,两只手缩在胸前的那一刻,他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江熙只见小内侍从胸中凶狠的掏出一把……短尺。

    拿出来的那一刻,小内侍像是愣了一下。

    江熙皱眉不耐道:“你拿着东西干什么!我说滚!你听不懂吗!”

    小内侍:“……”

    他分明记得他拿得应该不是这个东西。

    “大哥……”偏殿门口响起一个轻软的童音。

    江熙转头:“……福新?”

    门口进来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姑娘,她瘦小的身子上罩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鹅黄色宫装,已经洗得有点发白了。

    “大哥……我是来找他的。”

    小姑娘指着小内侍,怯生生地说,“他拿了我的尺子,该给我送回来了。”

    小内侍低头看着这把刻满了字的短尺,浑身一震。

    江熙看着他这个从没放在眼中的妹妹,看着她发旧的宫装,鼻子一酸。

    没想到最后来送他的人竟然是不起眼的十公主。

    “行了,快走吧。”

    江熙别过头去,不知是在赶内侍还是在赶福新公主。

    小内侍有些迷茫的看着十公主,被她小手有力的扯出院门。

    江熙坐在这个曾经溺死他最爱侍妾的院子里,他将小缨李代桃僵换了身份后,就没再进过这个院子。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不知不觉的回到了这个院子。

    福新公主带着小内侍走后,他捂着脸哽咽起来。

    因此没有听到冷下来的童声称呼那个小内侍的名字。

    “陈四喜。”

    东宫里,虽然听了太子的一席话,阿单安心了不少,但是他的心情还是有些沉重。

    得到小内侍的消息说,四喜回来了,阿单一下子站起身,想起太子的话,又放缓了脚步。

    “殿下,老奴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江照好笑的看着阿单严阵以待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陈四喜回到东宫正殿院中后,直直地在院中跪下。

    耳边不停响起十公主的话,“你一意报仇,有没有想过会连累太子”。

    他以为江熙已经是个废人,就算是意外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他才想去,给他可怜的哥哥报仇。

    他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真的没想连累殿下。

    “四喜。”

    见是单总管来了,陈四喜低头,“单总管,小人……知错,愿受责罚。”

    本来还是有些生气的阿单看他这副模样,还是软了心肠。

    这个孩子今年不过刚刚十二岁,在寻常人家正是读书的年纪。

    他被陈三乐带入东宫那天,也是陈三乐遭江熙威胁投毒不成,被杀死的那天。

    那天陈三乐带着他的弟弟进了东宫,因为太子的一句话,他弟弟得了赐名,免去净身,送去太医院。

    阿单还记得当时陈三乐欣喜落泪,叩谢太子让他弟弟做一个正常人。

    他刚把陈四喜改了的名字通知给下面的掌事,陈三乐就出了事,再也没回来。

    察觉到不对的太子第一时间将陈四喜改到东宫,成为张医师的药童。

    宗正寺追查陈三乐的家人也没想到,他唯一的弟弟就在东宫。

    不然以皇帝之盛怒,陈四喜甚至不能得一个好死。

    “殿下已经派人,厚葬了你哥哥。”

    陈四喜的眼泪流了出来,默默点头。

    阿单叹了口气,“算了,报了仇就算了了心事,殿下叫你进去,有话跟你说。”

    “没有……”

    “什么?”阿单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连累殿下……小人没有动手……”

    “知道你……什么?”阿单惊讶地问:“你没动手?没有……”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四喜点头,神情绝望又麻木。

    过了今天,他就不能再给哥哥报仇了。

    他们这些命如草芥之人,能得太子庇佑就是万幸了,万不能再给太子添麻烦了。

    阿单将他带进屋去,太子正在读史书。

    只见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呆滞,一个僵硬。

    江照屏退侍从,听了阿单的话,江照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解。

    陈四喜上辈子一直在追查他哥哥的下落,最后他终于得知了真相,江熙已经流放北疆。

    陈四喜到底派人去了北疆,江熙死得无声无息,但已经无人在意了。

    今生,他怎么可能放过亲手报仇的机会呢?

    江照起身,来到跪着的人面前,对阿单说,“你也下去吧。”

    “是,殿下。”

    江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福新拦的你?”

    虽然惊讶于太子一下就猜到了人,但陈四喜的心绪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他点点头,“十公主责骂了小人,小人知罪,请殿下重罚。”

    江照细看他的神情,这时的陈四喜还很稚嫩,丝毫看不出前世一代权宦、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

    陈四喜听到太子对他说:“当日改名时,本宫给你添的喜字,那时本宫对你说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人间有四喜,虽并非人人能得,但本宫希望,无论是什么,你都能有尝试的机会。”

    陈四喜慢慢抬起头,看到太子递给他一把匕首。

    “这一次再去,是奉东宫之命,无人敢拦你。”

    “谁说报仇雪恨,不是人间大喜。”

    他迷茫地望着太子,见太子的脸上似乎带着笑意,“做完这件事就出宫去吧。”

    陈四喜不自觉的接受匕首,太子又回头,对他说:“另外,别听福新说什么,她惯会唬人的。”

    “想做就去做,我东宫,还不至于连个人都护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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