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更何况是天子,绝不会将自己的软弱示于人前。

    谢长徊看着皇帝鬓边难以掩藏的白发,微微垂下眼去。

    他们本是同年,可皇帝却已见苍老,他低低的叫了声:“陛下!”

    “臣明白。”

    建朝三代至此,蛮夷窥伺、积弊难除、强权林立、百废难兴。

    这晋朝,看似蒸蒸日上花团锦簇,可内里如何只有他们自己明白。

    一座江山压在身上,皇帝有多难,谢长徊一直明白的。

    皇帝扶着昏沉沉的头,并不去看谢长徊的神色,“卿竹走了,朕何尝不知没了生母照拂,太子该有多难。”

    “可他是储君,将来万民的担子都要担起来,他若是不经磨砺,不经历练,怎么与这些阴诡缠斗,怎么去抵挡明枪暗箭?”

    皇帝的身子似是撑不住得抖了抖,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可是朕没想到,居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朕的眼皮底下去害他!”

    “朕后悔啊!”

    谢长徊再也忍不住上前去搀扶起皇帝,心中对皇帝的忧虑顿消。

    “陛下,只要查清楚真相,震慑小人,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臣相信太子也一定能明白陛下苦心的!”

    皇帝像是得了安慰一般,“回之,别人不能明白朕,可朕信你,这段时间,你一定帮着朕看好太子!”

    “朕与卿竹就这么一个孩子,朕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谢长徊走后,荀进给皇帝端来一碗汤药。

    “陛下今日可有好些?许太医说再过几日,陛下就不会再心悸头疼了。”他边服侍着皇帝喝药,边小心的问道:“暗卫那边来了消息,陛下……可要传见?”

    皇帝慢慢服了药,靠在鎏金嵌玉的椅子上,微微阖眼。

    “传吧。”

    荀进退出去,待暗卫进来,皇帝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姿态。

    “查的怎么样?”他眯着眼问道。

    “禀陛下,属下等并未找到匠人所说的尸体。”

    “同时,属下等严密监视着当日出入花园的几人,并未发现异常。”

    皇帝喝了口茶,去了去口中的苦味。

    “那些匠人所言,不能尽信。”皇帝看着茶盏里的水,像是想起了什么。

    “去找人确认一下,胸口刺了一刀,到底会流出多少血。”

    底下的暗卫浑身一震,“陛下英明,属下这就去查。”

    皇帝静静靠在椅背上,仔细将慈宁宫那天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当日他在陪太后说话,慈宁宫的副总管来报说太子不见了。

    皇帝记得这个长脸高个子的总管是新提拔上来的,这之后派人去审也不见人有什么异常。

    让皇帝疑虑的是太子身边的阿单当时没有陪在太子身边,他声称是有宫女说柳嬷嬷找他,太子催他走的。

    花园里有宫女看到阿单的确是跟着个宫女走了。

    可柳嬷嬷并没有找阿单,而阿单也未再能在慈宁宫中找到那个宫女。

    那些修葺房屋的匠人在刑讯下也只说在那间新盖的屋子里杀了一个宫女,没有人敢刺杀太子。

    到底是谁在说谎呢?

    皇帝轻轻敲了敲杯盏,太子今日,也该醒了。

    凤阳阁里今天难得一扫近日的阴霾。

    成家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后闭门不出,福阳公主也收敛了成日的气焰。

    若是这个时候哪个姐妹忌恨她平时行径去父皇面前告上一状,她绝对吃不消。

    所以近些日子福阳公主也缩在宫中,太后宫里也不敢去了,成家的表姐妹们也被皇后发还出宫,只留下一个楚月凌,还被太后留在慈宁宫了。

    不过算楚月凌有良心,没有辜负她待她的好处,今天楚月凌特意从慈宁宫中来给她送花瞧。

    是以福阳公主总算能结束一下百无聊赖的日子,兴致高昂的等着楚月凌。

    凤阳阁的宫女们也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过福阳公主没想到,楚月凌竟然给她送来了十盆兰花!

    这可是宫中最难养的春兰啊,观这兰花,端洁飘逸,清幽怡人,连花匠都养不出这样好的品相。

    福阳公主难得没有挑剔楚月凌,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些兰花,连语气都柔和下来,甚至连对她的称呼都变了。

    “月凌,这样珍贵的兰花,你竟然全都送给我?”

    楚月凌笑起来,“当然,公主配得世上最好的。”

    福阳公主高傲地扬起下巴,“这是自然。”

    只是兴高采烈地福阳公主没有发现,这兰花的土要比其他的深一些。

    楚月凌看着福阳公主高兴的模样,想起传言中太子说过的一句话。

    “越是鲜艳的花,底下说不定埋着什么血肉尸骨呢。”

    这句话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深深地望了这些兰花一眼,希望福阳公主好好待这几盆花。

    毕竟这可是用储君的血浇灌出来的。

    而另一边,皇帝下朝回了寝殿,荀进乖觉的着人去给殿中跪着的各位大人们报信,让众大臣赶紧回家,朝上的人这才一个个揉着酸麻的膝盖回家去了。

    暗卫做事相当之快,皇帝吩咐下去没多久,血量的比对就有了结果。

    “陛下,属下找了京城中最著名的几个仵作,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日太子遇刺留在地上的血量的确是一个成年男性胸口遇刺所出的血量。”

    皇帝闻言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有些疲惫的挥手道:“下去吧。”

    夕阳已经落下,天色开始逐渐暗沉下来。

    东宫里终于传来太子醒了的消息。

    阖宫上下都震动起来。

    这短短几个月里,太子经历了被陷害紧闭、被下毒、被刺杀等一系列事情,可每次总能死里逃生,让宫里人纷纷感叹果然太子是有福之人啊。

    不像上一次太子醒来之后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情况,这一次太子醒来,各宫纷纷出动人马,争取在东宫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不过都被谢元一一挡了回去。

    江照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哪有心力去应付各路牛鬼蛇神。

    昏沉的东宫寝殿里经历了几天的人仰马翻,终于安静下来。

    然而,江照夜里发热醒来时,却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坐在床边。

    本来烧得迷糊的太子悚然一惊,因为他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皇帝。

    他挣扎着要起身,却忘了自己有伤在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咬着牙痛呼一声。

    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他的头上,“有伤在身,还在意这些虚礼做什么。”

    夜色遮住了父子二人的脸色,皇帝似乎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放下了名为天子的那重身份,想起了他许久未曾扮演的“父亲”的角色。

    江照低低地回了声,“是。”

    皇帝摸着江照的额头有些烫,拿过一旁备着的浸湿的毛巾,折了两折放在他的额头上。

    “谢陛下。”

    皇帝收回去的手顿了一下,“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江照喉咙干得想要起了火,声音有些嘶哑而虚弱,“太医医术精湛,臣感觉好多了。”

    皇帝像是有些生气的叹了声,“最近这宫里不太平,有多少事是冲着你来的,可你倒好,那个屋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以身犯险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江照张了张口,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闭了嘴。

    半夜时分又发着烧,让他的脑子有点迟钝,不过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皇帝话中关键的信息。

    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训斥都是其次的,前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屋子有什么东西吸引他进去的,换句话说,就是说在问他,为什么会进那个屋子。

    江照咬破了舌尖,逼着自己清醒些。

    这个时候,他心中甚至暗笑起来,能让皇帝费心思挑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来问话,说明皇帝真心怀疑却找不到什么证据。

    江照没有直接回答他,故意避开了重点,“臣只是没想到,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

    皇帝盯着江照,可惜夜色深重,他又没让人掌灯,看不太清床上人的面容,因此也就无法判断江照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皇帝又靠近了些,轻轻摸了摸江照的头,“那有没有看清,刺杀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江照的心漏了一拍,像是在回想什么,声音断断续续的:“臣瞧着,是个女人,身高中等的样子……”

    皇帝眯着眼,仔细看着太子的脸,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些。

    “陛下是否还记得……臣曾经中了槐花谜,那个南疆古毒。”

    皇帝眉头一锁,声音也变得肃然,“说下去!”

    “臣在杨太妃的寿宴上也见过槐花谜,就是臣从楚小姐手里夺走的那杯茶。”

    皇帝当然对此有印象,一向稳重的太子会做出如此孟浪之举,他听说后只是认为太子年纪到了,起了心思,未曾想竟是这个原因。

    皇帝沉声问道:“那又为何现在才说?”

    江照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臣当时怕打草惊蛇……就在慈宁宫那天,臣又在一个宫女那儿找到了踪迹,臣不想人多惊动那人,就自己暗中跟了进去。”

    江照咳了两声,道:“是臣冒进了。”

    皇帝终于意识到江照的嗓子已经十分干哑,伸手递了杯水过去。

    江照微微摇头,“太医嘱咐臣如今,不能进食水。”

    皇帝有点尴尬,不过好在看不清他的面容。

    “那个宫女的样貌还能仔细想想吗?”

    江照闭了眼,仔细回忆着之前楚月凌身边,那个宫女的模样。

    “体型瘦小,高眉深鼻,肤色略黑。”

    说完,江照支撑不住,又昏睡过去了。

    皇帝在床边看了他许久,最后将他的被角掖了掖,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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