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抬起一张乱蓬蓬的脸,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小童子还没来得及紧张,江照却敛目低眉,将石头放回摊上。

    “你认得我?”

    老头一乐,晃了晃脑袋,“天下——无人不识。”

    江照没有说话,老头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底下摸出一块玉佩来。

    他将玉佩对在眼前,拿一根黑色的绳子慢吞吞地穿起来,而后突然用力,那块玉佩断为两半砸在石堆上。

    江照身边的小童子吓了一跳,老头朝他吐出舌头,嘲笑起来:“这娃娃不禁吓,哈哈哈,重来一次,重来一次。”

    他将那断为两块的玉佩拈起来,江照这才看见,这玉佩制作精巧,本是两条首尾相逐的锦鲤,就算是断成两半也可以从首尾再次串起来,竟然是既分离又完整的两块玉佩。

    老头的口中念念有词,“重来一次,这一次,万万不能重蹈覆辙了。”

    江照心中一凛,见老头凌乱发须后的眼里满是深意,他将串好的玉佩交给江照,江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

    看到他接过,老头抹了把脸,直视着江照双眼,轻缓地说:“公子,凡人皆有后悔之事。”

    “要不要让他记起来,你自己决定吧。”

    江照深深皱起眉头,“你指的是谁?”

    老头“哼哼”两声,拍了拍胸口,“问自己。”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给钱!”

    江照示意小童摸出钱袋,“你要多少?”

    老头扬扬下巴示意他手中的玉佩,“看着给吧。”

    童子默默摸出几块银子,江照直接将钱袋拿来,将里面的银子“哗啦啦”全部倒出来,全部按在摊位上,然后将钱袋抛给小童子。

    “就这些了。”江照将那玉佩收入怀中,旁观的人个个眼红的不得了,本想着等着他离开摊位拉到自己那里,没想到这公子哥傻乎乎的把银子全给那疯老头了。

    “公子可不要听他胡说,这人时常这样神神叨叨骗人的!”

    “是啊,你是第一次来这,想必是不了解,那破玉佩看着哪里值这么多。”

    江照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心思却已经魂游天外。

    这老头让他问自己的心,到底让不让他想起来,他是谁?

    江照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清楚自己只是不想去面对。

    今生他一步一步,踢开一个又一个的陷阱,如今黎家平凡,谢元未被诬陷,皇帝也下了赐婚的旨意,一切都像是梦一样美好。

    再想起前世,江照的呼吸一窒。

    他甚至不敢去想谢元若是知道前世的一切会是什么反应。

    江照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将玉佩握在手心,时不时从马车里掀起帘子。

    小童子不敢说话,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不是很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小童子总觉得太子下一秒就要将玉佩扔出马车,扔在这荒山野岭,远远地一辈子看不见才好。

    江照回到庄子后,阿单已经吩咐人将行礼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能出发。

    不想夜间,已经有段时间没梦到的场景又出现了,江照于梦中惊醒时,天还未亮。

    他披衣起身,倦怠的望着黑沉沉的窗外。

    直坐到天亮后,门外有了响声,他才有了动作。

    打开门,便是阿单满带笑意的脸,“殿下,京里边传来消息,给谢公子准备的那样东西有着落了!”

    江照无甚喜色的“哦”了一声,想要起身却差点栽倒。

    “殿下!”

    “没事,”江照扶着阿单站起来,“只是坐得久些,不碍事。”

    阿单眼中带着忧色,他服侍太子从小到大,最能感知到太子的情绪。

    太子现在的脸色,可不是不碍事的样子。

    阿单试探着问道:“殿下,谢公子先父所著的那本兵法残稿,已经找到了,是不是和贺礼一起给谢公子送过去?”

    江照下意识摸了摸袖中那块玉佩。

    良久,他才说道:“换一样吧。”

    阿单连声应道:“好,离谢公子和黎姑娘的婚期还有些时日,可以再寻一份主礼。”

    江照沉默的点头,阿单不放心,一直在他身边照应着,直到出了庄子回京,也没见太子的脸色好一点。

    阿单悄悄叹口气,好在是要回京城了,只盼着殿下身边那几个明白人能探知殿下的心意。

    阿单轻轻将车帘掀开些,想看看到了哪里,不想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想也没想就说道:“那个人……殿下您看,那不是四喜吗?”

    江照一把掀开帘子,见在雪地里冻着一个人,看身形的确是陈四喜。

    “停车!”

    阿单扶着江照下了马车,护卫们紧跟着江照走过去。

    “四喜?”阿单叫了一声,前面正在雪地里寻着什么东西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抖,却没有回头。

    “四喜,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

    见他还是不说话,阿单就要过去,却被江照拦住。

    他看了看四周的景象,这里离京城倒是不远,但是他不是该在谢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照看他像在雪里挖着什么,便没有过去,只是沉声道:“四喜。”

    伏在地上的人将雪盖回去,跪着转过身来。

    “殿下。”陈四喜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应该是被冻得久了。

    江照深深皱起眉,“是你自己要来这里,还是谢家的主意?”

    陈四喜脸快埋到地里,哆哆嗦嗦地说:“禀殿下,是小人自己的主意。”

    阿单觑着太子十分不悦的神色,连忙说道:“什么事非要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快跟我们上马车。”

    陈四喜沉默着,并不回答。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犟?殿下的命令你也要违抗吗?”

    陈四喜猛然抬头,江照终于看到他的脸——已经冻得有些发青了。

    他眼神中带着哀求:“不是的——殿下,小人不是想要违抗——”

    江照轻轻叹了口气,“你在干什么,也不想说是吗?”

    陈四喜深深对着江照叩头。

    江照冷着脸,转身就走。

    阿单连忙跟上去,却见江照又站住脚,然后将身上的裘袄扯下来,转回去扔在地上。

    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

    阿单拼命给陈四喜使眼色,但平时无比机灵的人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不开窍,连那件衣裳也不去捡。

    只是眼神暗淡的看着江照渐渐走远。

    江照扔了衣服就上了马车,一路上脸色阴沉,阿单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到进了城,他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殿下是直接回宫,还是——”

    江照闭着眼睛,说了句,“去谢家。”

    阿单连忙点头,出去吩咐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江照又说道:“算了,直接回宫。”

    于是太子的车队还是直接回了皇宫。

    楼岩离着老远就出来接人,“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江照勉强平复了情绪,丢下一句:“是,靖石近日辛苦。”

    然后就径直去了书房,一个人关在里面。

    楼岩有些茫然,问阿单道:“殿下怎么了?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你们回来得还挺快,没去给陛下请安?”

    阿单脸皱成一团,使劲儿摇头。

    按道理来讲,殿下那么周全有礼的人不会出这种问题,可是到现在太子根本没有去请安的意思。

    难不成是被陈四喜给气昏了头?

    “到底怎么回事啊?”楼岩有些着急,这人怎么出去几日脸色更不好了?

    阿单紧闭着嘴摇头,没有殿下的吩咐,他什么事都不敢说啊。

    楼岩想去敲门,可是脑子突然灵光起来。

    这种事他去敲门,估计太子也不会开,还是得另找一位才行。

    于是他飞快的将一应事物交接给阿单,然后急匆匆地去慈宁宫了。

    去的路上还撞到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不解地说:“你什么身份,怎么天天晃在宫里啊?”

    被撞到的人有些惊讶地说:“……实在是想不到楼公子能说出这种话。”

    楼岩嫌弃地一甩袖子,“我说唐大人,太子是我大哥,你是什么身份,别总打着五殿下的旗号在宫里招摇撞骗!”

    唐风冷笑一声,打量他一眼,“太子回宫没来拜见陛下,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楼岩急转了口风,马上就走,“让开,我有急事!”

    然后赶紧往慈宁宫去请楚月凌。

    这种时候,还是明郡主管用啊。

    殿下对这位的态度明显和他们差一截,只要把人请来,怎么说也能先把殿下从书房里拉出来。

    可是当他到了慈宁宫,却被柳嬷嬷告知,“郡主今日被皇后娘娘叫去帮忙了!”

    楼岩在宫门口急得转了几圈,可是皇后那里他不方便过去,只得托人送信,然后自己赶回东宫,打算在书房外面跪到人出来。

    这几天宫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唐风那个家伙在宫里晃荡着准没好事。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赶回去,就在路上听说,太子被皇帝派人“带走了”。

    楼岩突然就觉得不对劲儿,这事怎么都赶一块了?

    来报信的小内侍拉着他说:“楼公子快去谢家,陛下发怒了!”

    楼岩扯回袖子,点头坚定地说:“放心!”

    然后他转头就去找了个皇宫中不太起眼的人。

    “公主,你二哥不知道惹什么事了,你有没有办法,让谢家的人,别进宫?”

    福新公主披着件不合身的衣服,啃着一块糕点。

    她小脸上有些犹豫,“有倒是有,就是不太厚道。”

    楼岩拍手,“我感觉这帮家伙没干什么好事,今天是找谁都找不到,也许有问题,你有什么招就用吧,只要别让谢家卷进来,或许还能做个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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