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相召,在皇后宫里待了一天的楚月凌很快就来了。

    “荀进,给明郡主看座。”

    荀进连忙笑眯眯地应下,然后十分乖觉的给楚月凌上了杯热腾腾的茶。

    几个内侍进来,托着几盘精致小巧的点心,恭敬的放在楚月凌的桌前。

    “郡主,这可是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给您备的。”

    楚月凌起身谢恩,被皇帝打断,“这就不必了,今天在皇后宫里吃了不少苦头吧?”

    楚月凌垂着头,脸上看不出一点不满,“娘娘只是生性严谨。”

    皇帝笑了一声,“生性严谨?她?”

    虽然明知楚月凌是不敢在他面前说皇后什么不好,但皇帝还是有些好笑,“你是第一个和朕说她严谨的。”

    “罢了,朕知道皇后什么性子,以后她再召你去,能躲还是躲一躲吧。”

    楚月凌得体一笑,没有接话。

    “你这几日也忙得很,太子回京后,你们还没见过面吧?”

    楚月凌小心的看了皇帝一眼,“禀陛下,臣女今日听娘娘提了一句,说是殿下今日刚刚回京。”

    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没错,他现在就在朕这里。”

    “朕命人把他关起来了。”

    皇帝仔细观察楚月凌的脸色,却见她没有一点惊诧,也没什么犹疑,连想要求情的意思也没有。

    他不由有些意外,“楚丫头,你不担心?”

    楚月凌更是意外,“殿下是在陛下这里,又不是在外面那些豺狼虎豹手里,臣女为什么要担心?”

    皇帝高高挑起双眉,就听见楚月凌继续说道:“殿下或许是做了什么错事,或许是陛下想要他休息,总之在陛下这里,就是在父亲这里,陛下做事,总是不会错的。”

    皇帝“呵”了一声,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笑意,“少吹捧朕,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楚月凌抬起头来,很认真的说:“陛下,这可是真心话。”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缓缓摸着扳指,“为什么说,朕想要他休息?”

    太子犯错被关起来是正常的思路,这个让他休息,楚月凌是怎么想出来的?

    楚月凌犹豫着站起身,“自臣女入宫以来,殿下始终身体不好……从圩邙回来,又一刻也没停歇,陛下也许就是想让他歇一歇呢?”

    皇帝似是觉得她的心思有些单纯,叹了口气,“果然是个姑娘,什么事情都想得这样简单。”

    楚月凌皱了皱眉,“可臣女也不该把陛下往坏处想啊。”

    皇帝摇摇头,眼中的温度慢慢冷下来,“你真以为,他做什么事,朕都不知道吗!”

    天子的声音陡然夹杂着震怒,旁边的内侍齐齐跪下去,楚月凌却没见分毫恐惧,她端正的跪下去,声音清亮地说:“殿下若有得罪父亲的地方,请陛下看在殿下一片赤诚的份上,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

    皇帝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在桌上,“那你来说说,当初在刑部的地牢里,那些西昌的余孽是怎么逃出去的?”

    楚月凌眼中的瞳仁微微一缩,双手依然平稳的举在胸前,“应该是有人暗中帮助……”

    “那个人是谁!”

    楚月凌抬起头来,看着座上的皇帝,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坦诚的说:“不敢欺瞒陛下,那个人——是我。”

    皇帝眼中没有一丝意外,脸上的肌肉牵动出笑意,看着有几分狰狞。

    “好!好啊!你们两个还真都是敢做敢认!”

    “谁指使你的,说!”

    楚月凌摇头,“无人指使,是臣女起了不该有的怜心,将她们放出去,差点酿下大祸,臣女原领死罪!”

    说完,她重重的叩下头去。

    皇帝对荀进做了个手势,“既然你嘴硬,那就别怪朕了。”

    荀进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到楚月凌身前,“明郡主,选一个吧。”

    楚月凌看着面前的托盘,上面不是她所预料的毒酒、匕首和白绫,而是三杯酒。

    “敢问陛下,”楚月凌越过躬着身子的荀进,眼神柔和却坚定,“这三杯酒可有什么说法?”

    皇帝冷笑一声,“有两杯是毒酒,虽然你私纵要犯,但是有功相抵,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楚月凌眼睛也没眨,痛快地端起左面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在荀进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拿起中间的酒杯,“陛下开恩,但臣女却有愧于殿下。”

    然后在荀进的叫声和皇帝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将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

    “臣女死期已至,且盼陛下千秋鼎盛,盼我大晋国泰民安。”

    皇帝看着她慢慢失去意识,一手抵上额角,“这姑娘倒真是刚直的。”

    这种时候没想过谎话诳瞒,也没痛哭求饶,这份坦然无畏让皇帝高看她一眼。

    “去,把人给太子送过去,告诉他有什么想说的就快点说,不然三个时辰过后,谁也救不了她。”

    本来这药效是五个时辰才会发作,谁想到楚月凌是这种脾气,直接求死喝了两杯。

    荀进低着头答是,然后将人送到了关着太子的偏殿,传达了皇帝的旨意。

    江照在殿内静坐,看见被抬进来的人,面前的案几轻轻震了一下。

    他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声音出奇地镇定。

    “陛下想问什么?”

    荀进头垂得不能再低,“陛下的意思是,殿下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

    见太子没有再问什么的意思,荀进接着补充道:“老奴一个时辰后再来。”

    “明郡主只有三个时辰。”

    荀进拱手,将周围的内侍都带了下去,殿内只剩下江照和不省人事的楚月凌。

    江照一只手撑着案板慢慢站起身,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地上的人,但是他的脚步很慢,像是怕惊到什么,他走到楚月凌跟前,半跪下身,一手按住正在颤抖的肩膀。

    然后他伸手,探到楚月凌的鼻子下面,然后又摸了摸她的手——他觉得自己手指和楚月凌的体温一样凉。

    江照一手快速的捂住自己的脸,然后又很快的放下,撑着自己倒在地上,大声喘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或是愤怒的情绪,冷静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早就料到的事,江照目光垂在地上,只要楚月凌一日在宫里,而他一日在这个位置上,那么这种事早晚会发声——以后甚至会更多。

    江照那只撑在地上的手指甲折断,但他没有丝毫疼痛,目光不自觉的看着荀进离开的门。

    皇帝只是要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还有什么事瞒着他,楚月凌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江照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小心的将楚月凌从架上移到桌案的榻上。

    然后他自己飞快地坐回案边,中间的榻边案角撞了几次他也没注意,他把面前的书摞起来挪到一边,铺开一张宣纸。

    但是提起笔,他又不知道改写什么,怎么写。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给皇帝写奏折,不,应该是请罪书才对。

    江照闭上眼,屏住呼吸。

    他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煦和唐风查到这件事他不意外,他对于这件事并不上心,因为就算被王太师以这种方式呈现在明处,江照依然有应对之法。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被捅出来,皇帝固然会动怒会猜疑,但更多应该是喜悦。

    他终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将储君的及冠礼推迟甚至取消,然后给江煦铺路。

    这是江照算好的,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皇帝一定会揪住此事,最不能卷进来的就是谢家。

    他暗中通知世家救人,这是私心,可是不能连累谢家,不然这可是皇帝开刀的好机会,索性让他欣慰又意外的是,谢家现在没有人出来。

    但结果是,楚月凌如今生死不知的躺在他面前,是死是活,全在皇帝手里。

    这是皇帝对他的警告。

    不要再耍什么小心思,不然楚月凌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这也是江照重生以来一直小心翼翼暗中筹谋的原因。

    皇权终究太过强硬,如今日这般毫无道理的赐死一个人太容易不过,就算终有冤屈平反的那日,命都没了,一切都没有意义。

    更何况他的头上不仅悬着皇权,还有孝道,以及一众人的性命。

    江照提着笔,半个时辰过去,没有落下一字。

    他看着屋中的沙漏,将笔放下,走到楚月凌的榻前,凝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颊。

    江照找来一件大氅,温柔的盖在她的身上,笑了笑。

    “阿梨,相信我!”

    江擎安说到做到,一定将你平安的送出宫去,再也不会像今日遭遇这般险境。

    他提起一口气,转身要回到案前,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他至少要吐出些东西来,让那位陛下心中痛快点。

    但是他刚走出去一步,身后的衣襟被勾住。

    江照回头,看见一只手从大氅中伸出来,一切的情绪被他本能的吞回去。

    床上本该没什么生气的人睁开眼睛,冲他一笑,无声地说:“我当然相信你。”

    江照手一抖,整个大氅被划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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