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月没想到玉情会晕马车。

    这一路上,玉情又是吃药又是给自己扎针,除了昏睡过去的时候好些,其余时候苍白着脸,形容可怖。

    到了第四天中午的时候,玉情的身体开始发颤,他们不得不停在一处小镇的茶摊短暂休息。

    平山月搀着玉情下车,让她坐在茶摊的长凳上。玉情一坐下,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一样,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平山月眼疾手快将她向前扶,让她趴在桌面上。

    呕,玉情一声干呕。但是她吐了一路,水都喝不下几口,根本没有东西吐得出来

    平山月忧心地看着她

    “你这样子太吓人了。你的医术也没有办法吗?”

    玉情的脸贴在桌面上,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哼唧几声,缓慢地眨动眼睛回应。

    樾珩从老板娘那里端来一大壶冷茶,给每个人倒几杯。他拿了两杯茶水到她们俩这边。一杯递给平山月,一杯放到玉情面前

    “喏,喝点水。”

    玉情呕一声,侧过头,用另一边脸贴桌面

    第一天时候,樾珩看见玉情晕车,还开玩笑似地嘲笑几句,后面也被她的样子吓到了。他小时候第一次坐马车也不习惯,也吐过几回,但后面习惯了就好了。从没见过像玉情这样,晕得几乎命都要丢半条的

    樾珩捏着刚拿来的自己的茶碗,尝试出谋划策

    “哎,你会骑马吗?要不你骑马吧?”

    玉情背对着他,不耐烦地哼哼唧唧

    “你不会骑马。那我带你也好,会好很多。”

    玉情的哼唧声越发高亢

    樾珩却来了兴致,直接走几步,转到玉情对面坐下

    “你不喜欢?那你可以和我换个位置,你到外面来。真的会好很多。”

    玉情从桌面挣扎着要起来。

    樾珩见状帮忙去扶,只敢抓她的小臂。

    玉情摇摇晃晃站起身,她被樾珩抓住的手臂高高举起,一根手指伸着,向远处挥动。

    樾珩疑惑地看她。

    玉情半睁的无神的眼盯着樾珩,气若游丝

    “滚,蛋。”

    樾珩努了努嘴,扶着玉情慢慢坐下之后悻悻收手。

    平山月坐在桌边看着他俩闹微微笑着。茶水入喉,心里浪潮一波波翻涌。

    她眼睛看茶摊外停的马车,马儿四条腿站在泥沙地上,马脖前挂铃铛。

    带热意的尘土味钻进鼻子。

    远处看见,山头青绿,日光灼灼。

    身边是来往的食客旅人,嘈杂喧闹,人头涌动。

    这种长路漫漫,人在路途的感觉,让平山月由心底生出淡淡的笑。

    正笑着,目光从远处收回。无意又对上司空意的眼睛。

    司空意回以一笑,平山月脸上的笑一滞,朝他咧了下嘴,转开目光。

    自从几天前司空意在马车上说明心意,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平山月也格外擅长装死

    总要找个机会两人单独说明白。

    平山月喝一口茶,如是想着。

    “小宝小宝,慢些跑,别撞到人了!”

    身后,妇人的声音正喊着

    平山月的腿边一重,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撞进了她的怀里——是一个五六的小女娃,脸圆圆的,额头点着朱砂,一身素色衣服,像画里的小仙童。

    她不小心扑倒,卧在平山月的腿上。也不害羞,看见平山月低头看她,她仰高头甜甜地笑着。

    “姐姐~好~”

    奶声奶气,白白的小牙都还没长齐。

    平山月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盯着她

    “好。”

    “哎哟哎哟,让你乱跑。不乖,要打你了。”

    妇人赶到,一把将女娃娃捞到怀里抱起来,假装生气地责上一句,然后连忙向平山月道歉。

    “贵人,对不住了。我家小宝她性子蛮还好动,惊到贵人。还望见谅”

    平山月看妇人一眼。

    肤白面净,手指纤纤。穿的是粗布麻衣,但从袖口看见的里子是丝绸缎面。

    想起刚刚下车时候见着一家老小十余口人的车马队,想来是一家的。

    说着南江官话,句末语调却依稀听出汉河话的味道。应该是北边来南避乱的。

    竟然跑这么远。

    “无事,令媛灵巧可人,夫人有个好女儿。”

    妇人见平山月言语柔善,隐约松了一口气,她往玉情瞧一眼,关切地开口

    “可是,路途车马晃荡得难受?”

    平山月也跟着看一眼趴在桌面上吊着半口气的玉情,点头。

    妇人掂了掂怀里的小孩

    “我有一招,切了生姜,含一片到嘴。顾着口中辛辣便无暇留意车子动荡。天儿好的时候,再掀开车上帘子,四处流风,眼睛看着外面,就不晕了。”

    平山月听了连连点头

    “这些法子真没试过。多谢夫人,我下次让她试试。对了,夫人风尘满面必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是要在南江安家?”

    被抱起的小女娃开始玩妇人鬓角碎发,妇人摇头,面容苦涩

    “家中于南江无业,怕要继续南下。这世道,但求个安身之地罢。”

    “南江之后,过了岭,天高皇帝远,教化鞭长莫及。不妨自此向东去,虽然贫苦了些,但海上安定,民也淳善。适合安根。”

    妇人听了,微微怔愣,回过神朝平山月轻轻弯腰

    “多谢贵人提点。”

    妇人抱着孩子离去。

    旁观全程的韩大伯朝着平山月笑。

    “她只给一个不知效果的法子。你倒是点她不浅。”

    平山月举着茶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韩大伯

    “我点她什么?”

    “跑出来的人只顾着跑,再简单的考量也会难免被忽视。比之南边瘴气环绕,匪寇环伺,东边虽少田,却多鱼米,胜在古国遗民,廉耻礼仪有制。

    他们一伙人从北边到这里,拙陋的伪装,随意的性情,这样多行李和人竟还齐全,说明财力物力不菲。这样的人家到东边,最优。”

    韩大伯一脸欣赏地肯定平山月。

    平山月转着茶杯,嘴角抽动。

    本来好好的提议,被这老头用赞扬的口吻有头有尾说清楚,她觉得有些羞耻。

    还有,还说别人伪装拙陋,明明他们三个根本都并没有伪装好吧。三个大男人,穿赤色穿丹黄穿绿的有之,料子又是绫又是锦缎,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说是乱世走路上,但他们毫无自觉,张扬得飞起。

    平山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裙。她一改在药庐时候的精细料子宽袖袍,如今穿的是和玉情别无二致的素色短打,头发没什么花样,简简单单挽起来,用头巾包住了。

    可是呢。

    平山月瞄一眼旁边得司空意

    他一身飘逸流仙的浅青色衣袍,腰挂香囊玉佩,头束玉冠,垂缨带再加上坐在他旁边的樾珩——蓝色衣装,江湖气的高马尾,抱着把剑。

    他们两个坐在那里,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打扮。但凡来往路过的,不看上一眼都不行。

    平山月撇嘴,转过身,将茶杯放在桌面上。

    她在玉情旁边趴下,闭上眼睛休憩。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这一路上走来也没遇上什么。本来以为隔三两天要被追杀一回,没想到还算安生。

    希望剩下的路都能这样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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