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四年春,东炎国发生了两件轰动上京城的大事,其背后还藏着两桩风流韵事,桩桩件件皆出于宁王府。

    其一曰“奉旨联姻亲上亲”。

    当今圣上下旨赐婚,着宁王宇文皓迎娶当朝太傅的孙女苏芷为宁王妃。一位是与圣上一母所生的弟弟,一个是圣上老师的孙女,怎么瞧都是亲上加亲,富贵中的富贵,一时间前往两府道贺的人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且坊间流传,苏芷与宇文皓多年前就在宫宴上结缘,芳心暗许多年,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其二曰“两台花轿同进门”。

    宁王在大婚当日,不顾祖宗礼法,另用一顶大红花轿迎了位姑娘入府。

    这位姑娘竟还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清倌人青玥,出身烟花柳巷,凡闻此消息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宁王这无疑是藐视皇权,要美人不要命啊!

    言官数本折子参上龙案,宁王也只是被圣上斥责几句,罚俸一年,后禁不住宁王频频上书,又准了他请封青玥为侧妃的折子。朝堂内外纷纷感慨圣上太过仁慈,包容幼弟,致使宁王骄纵成性,视礼法为无物。

    昭和六年冬。

    近几日天气越发寒冷,青玥一连在屋里窝了多日,被暖炉熏的发闷,瞧着今日午后阳光不错,命小厮将藤椅挪至院子里太阳照得到地方,自己则盖了件披风躺上面看新到手的话本子。

    从前为清倌时,藏春楼里有位和她关系不错且颇具才华的姐妹,名唤紫云,近两年新开拓出一项为说书先生写话本的差事,因知道青玥读书多,每每有新本子都先拿来请她指教一二,顺便排解她幽居深宅大院的枯燥乏味。

    往常的话本里左不过满腹才情文章的才子佳人,一朝相见郎情妾意,便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终身,为爱痴痴折腾,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无甚新意。

    紫云送书来时讲这出戏是有出处的,入秋时候楼里又出了桩风流韵事,一位痴情公子对楼里姑娘一见倾心,当场就替她赎了身,探小厮口风方知是因为姑娘相貌酷似公子亡妻。那公子不是本地人,此次来上京谈生意的,处理完事情就带着姑娘回家乡去了,后来的事不得而知。紫云心思巧,借做引子自己写了一出戏。

    青玥听她讲了大半日,只淡淡的评价一句:“只因相像便爱上,我倒瞧他不是痴情,是多情。”

    “我原来还怕你受宁王偏爱久了,会忘记这世间本就无情人多,痴情难觅。”紫云调笑道,“你心中有数,就不枉费我送这话本子。”

    如今青玥看到话本最后,知晓了那日紫云话里的用意。

    故事的结局没有意料中的幸福圆满,待公子将美人娶回家中,始觉此花非彼花,貌相似却不是他所求之人,美人遭受冷落,郁郁而终。

    正可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两年来宁王专宠侧妃冷落王妃闹得百姓皆知,紫云知道青玥入王府的真实目的,才借此警醒她,切莫被情爱蒙蔽了眼睛,以为有真命天子拉自己出牢笼,结果陷入新的牢笼。

    紫云文采风流,不仅故事写得曲折动人,就连笔下对冬日景致的描写也令青玥心动,这些日子宇文皓奉命去京郊北边督查赈灾情况不在京中,她虽乐得清闲,却也没有借口出门游玩了。

    她回屋换了身素色绢面襦裙,以梳篦挽发,披一件水兰色披风只身来到王府花园,趁着阳光正暖在园中逛一逛。

    花园中央有一汪从城外引来的水流,绕着假山下来铺成一面小瀑布,最后汇聚成湖,湖上九曲桥蜿蜒通往另一岸的听风亭,夏日荷花盛开,青玥常和宇文皓在亭中弹曲赏花。如今这季节湖内尽是残破荷叶,亭子后的红枫却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极惹眼。

    青玥本想走近了拾两片落叶回去,记录下她在王府的又一年,不曾想刚行至一半,远远就看见从亭子那侧走来的宁王妃。

    宇文皓偏偏选择和苏芷大婚当日用一顶花轿将青玥抬入府内,又执着请封侧妃,是对皇命不服又拗不过的反抗,他冷落王妃就是摆明了告诉宫里别妄想从这儿打听到什么,哪怕送她过来,也只能当一颗弃子。

    青玥出身低微,不得不以身入局帮宇文皓谋事来换取自由,不想苏芷堂堂名门贵女,同样要沦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她心疼这个小她三岁的姑娘,内心里只当苏芷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所以除去大节日请安外都守着自己的一方院子过日子,尽量不与对方发生冲突。

    事实总不如人愿,苏芷受冷落,眼巴巴看着王爷独宠侧妃,难免心生怨怼,隔三岔五要摆出王妃的谱来训诫青玥。

    如今二人同在九曲桥上,转头回去太显眼,免不了被人拿住把柄称作目中无人,再安个不敬王妃之罪,青玥只好疾走几步上前,施礼问安。

    “妾身给王妃请安。”

    王妃抬手示意小厮退下,厉色转向还在行礼的青玥:“你可知罪?”

    青玥茫然,寻思自己最近闭门不出,应是没什么错处被拿捏啊。

    “如今你既是宁王府侧妃,便该与从前断干净些。”虽未说明,青玥已经明白其意所指是前日紫云来王府给她送话本之余,两人闲聊许久的事情。

    “妾身知罪。”青玥无可辩驳,照例请罪,腿上还维持着下蹲的行礼之姿。

    “我知你出身苦寒,难免顾念旧友,只是时移世易,万一被人传出去,怕是有损宁王府的声名。”王妃面上缓和许多,言语里对青玥身份的讥讽却丝毫不减。

    这套先问罪再装体谅最后不得已小惩大诫的说辞几乎是每个上位者的家传绝学,青玥从前在风月场里见过不少,伏低做小是她的拿手戏,只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静静等着对方发落。

    眼前这位宁王妃刚过及笄便被指婚,加之在闺中娇养,免不了小女儿心态。次次雷声大雨点小,逮着机会便发作,说到底也就训斥讥讽几句,落到实处的无非抄书罚跪,这次也不例外。

    “既是丢王府颜面,就罚你去祠堂为祖宗跪经一天一夜。”

    青玥应声领罚,起身准备换个场地继续跪。

    拘礼拘得太久,双腿发麻,她正微微俯身捶打大腿使其放松些,侧后方传来一股力道,青玥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往旁边倾倒,她下意识伸手抓桥边的护栏,却只抓住一个柔软的胳膊,连带着胳膊的主人和她一起摔进湖里。

    她本想拽着王妃挣扎游向岸边,无奈对方的求生本能拖着她陷得更深。冬日里湖水寒凉刺骨,冻得人手脚僵硬,纵使青玥略懂些水性,也难以施展。不一会儿便失去知觉。

    再醒来时,床边跪趴着一个睡着的小丫鬟,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知琴?”青玥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刚刚苏醒过来,嗓音略有些沙哑。

    “王妃!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太医。”不待青玥反应她便忙不迭跑出屋子叫太医了。

    不多时知琴折返回来,身后跟着知瑟和一位手提药箱年逾四十的男人,是宫里来的吴太医,早前宇文皓也召来为青玥把过脉,她认得。

    “见过王妃。”吴太医稍稍见礼后便上前把脉,又让知琴知瑟将她扶坐起来,查看了眼睛和口腔的状态。方才后退几步,欠身回道:“王妃已无大碍,不过寒气入体,又昏迷过久身体发虚,需要悉心调养些时日,以免日后留下病根。”

    “有劳太医了。”青玥刚要开口,知琴已代为向太医行礼谢过,叫知瑟带太医去写新的药方,自己则倒了水端至床畔。

    “谢天谢地,王妃您可算是醒了。”小丫头的高兴里还带着哽咽,看得出是个忠心懂事的。

    青玥抿了一口递到嘴边的茶盏,心头满是疑惑,知琴知瑟是王妃苏氏的陪嫁丫头,为何会守在她的床边还这般贴心?

    “你为何叫我王妃?”

    对方反倒被她问得一怔,呆呆答话:“您就是王妃啊,宁王妃。”

    “她不配!”一声怒喝打断了知琴的话,连带茶盏都被掀翻在地,青玥看清楚声音来源的同时,一把剑直指胸前。持剑刺向她的正是昔日宠她至深的宁王——宇文皓。

    宇文皓一身玄色暗金蟒袍,手上青筋暴起,双目猩红,杀伐中不失矜贵之气,瞪向青玥的时候眼中似是有千万把利剑蓄势待发。

    “本王要你为玥儿偿命!”

    知琴哭着扑到青玥身前挡剑,屋外也有丫鬟小厮闻声冲进来,见此情形无人敢上前阻拦王爷,齐刷刷跪了一地。宁王身份尊贵,被太后惯得脾气暴躁又骄纵,无人敢惹无人能劝,独独侧妃能在他盛怒之下递上两句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玥虽未完全醒过神,也只此刻该先平息宇文皓的杀气。

    “王爷……”她使尽力气,声音依旧软绵绵的,“切莫冲动,教人拿了话柄啊……”

    闻言宇文皓动作一滞,这话是青玥挂在嘴边的的一句,看着面前这个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劲的人,眼神中却有一份莫名熟悉的坚定,他虽然怒气未消,但握剑的手松了下来。

    苏芷是皇命钦定的王妃,祖父苏文朝在朝中势大,又与皇上太后同气连枝,杀了她就等于被人攥住把柄,所有谋划便都落空了。

    他不能。

    哪怕他知苏芷是那些人的眼线。

    哪怕他笃定是苏芷害死了玥儿。

    “王妃病重见不得风,需好好将养,无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凤栖院扰王妃休息。”宇文皓咬着牙恨恨地收了剑,留下一条看似呵护实则禁足的命令拂袖而去。

    在场的人都松一口气,各自退下了。

    刚刚和宇文皓的对峙耗尽了青玥的力气,她瘫躺在床上,在知琴知瑟的陈述下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三日前王妃在园中偶遇侧妃,要与侧妃单独谈话,便遣身边服侍的人走远些。谁知丫鬟小厮们过了许久仍不见二位主子出来,便慌忙去寻,在湖里寻到二位主子时都已身体冻得僵硬不省人事了。”

    “太医昼夜抢救,第二日时侧妃就已没有鼻息,原以为王妃也……谢天谢地您醒了。”

    青玥心道,这可真是神仙真人显灵啊。

    自己和王妃一同落水,如今人死了,魂魄却重生在王妃身上。按照知琴的说法,出事时丫鬟小厮不在当场,想来落水前那一推只有王妃本人了,偏偏自己还阴差阳错拉了她一起落水。

    按照紫云的话本子里的套路,这一段应当名曰:“害人终害己,借尸再还魂”。

    侧妃已死,魂魄尚在人间。

    王妃虽醒,体内另藏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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