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后诏曰:今罪臣李晚茹,父兄谋逆本该处死,但念其娇弱又与国之大将军冷顾思自幼相识相知,特赐婚于将军冷顾思。今日成婚。”

    李晚茹接圣旨的时候还被关在牢房中。

    她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墨发披下挡住了面部表情,发丝下隐约是一张极好看的脸,但破烂的华袍之中露出的双手握拳置地,爆出根根青筋。

    偏偏那传讯的公公还很高兴似的说道:"李晚茹,快快接旨吧,喜报可不能让咱家多拿免得沾了晦气。"

    李晚茹轻呼出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换上了笑容:"谢主隆恩。"

    这会儿她抬起了头,牢房中不太明亮的灯火映照出她的脸。

    一双眼睛沉静又干净,巴掌脸,苍白的脸因为这抹笑意徒增了些生气,盈盈杏眼,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天生的美人面孔。

    公公看了都有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偏过头去沉声假意咳嗽。

    李晚茹依礼叩谢待送走了公公,一心求死的李晚茹蹙眉放松身体跪坐了下来,这下是死不成了。

    冷顾思自小无父无母,被父亲李相守收留于郡王府中,同她一起长大,十五岁自行入军,此后在军中缕缕立功,得皇帝赏识,后又在一战中拼死护卫皇帝有功,被皇帝提拔为将军,自此成了人人敬仰的大将军。近年来,更是得皇帝重用,成了皇帝心腹,故此声名鹤起,无人敢得罪。

    过了会儿因为刺激而停止思考的大脑开始重新转动,平白无故皇后为何要把她嫁与冷顾思?还有,既是喜报公公为何敢壮着胆子说晦气?皇上呢?若不是是病了?

    脑中刚把问题过了一遍,就有脚步声渐渐逼近这里了。她抬眸看去,只见是两个衣着华丽的婢女,一人手中端着的木盘中放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衣服上放着梳子和难看的发簪,另一人两手交叉于身前,她们走进脏兮兮的牢房,后者对她道:“李小姐,皇后娘娘有事请您入宫一趟。”

    入宫?

    为何要召她入宫?

    李晚茹心有千万疑虑却终究不敢违背圣旨,站起来朝两位婢女笑道:“怎会让我突然嫁给冷顾思?”

    说完,她便看见两名婢女的脸色一变,方才还看不出喜恶的脸,霎时间黑了。

    婢女常待于宫中,打小就学了察言观色、欺善怕恶的本事,彼时曾贵为郡主的李晚茹沦为了阶下囚,今虽得皇后赐婚,但无论是手中送于李晚茹的衣物还是发簪都是下等品,由此可见皇后并不喜欢她。

    李晚茹到底是官宦世家之女,自是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尴尬的脸庞上换上了笑意,上前从婢女手中接过木盘,笑道:“无妨,这些我自己来就好,劳烦两位出去稍等片刻。”

    婢女对视了一眼,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满脸写着不可思议,这高贵的郡主竟然没与自己计较?不过这些无关紧要,她们转身出去了。

    今早外头下了大雪,宫道上行人寥寥,迎面吹来的风里,李晚茹裹紧了身上有些单薄的衣服。

    进入坤宁宫,皇后正坐在位置上等她,见她进门,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听不出善恶,“来了?”

    李晚茹满身风雪已在进门前自行清理过,走了一路受了一路的风寒,单薄娇弱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她鼻头冻得红,刚开口说话就打了一个喷嚏。

    皇后似乎很嫌弃,语气有些不悦,“哎呀,哀家都快被你传染了,有那么冷吗?喷嚏连天!”

    李晚茹明白沦为过街老鼠的道理,懂得卑微,开口清了清嗓道了歉,“回皇后娘娘,民女一向娇弱惯了,今日外头风雪交加,有些冷。”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平民身份。

    随后,见皇后不搭理她,便朝皇后叩拜行礼:“民女李晚茹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岂料,皇后咳了一声,跪地面着地的李晚茹不明所以,正蹙眉呢,一边的太监好心沉声提醒,说话时似乎感觉李晚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哎哟喂我的姑奶奶,那上边坐的可是当今的圣上啊。”

    李晚茹眼皮一跳,圣上?!短短几日,她竟然登上了皇位,难怪是她下的旨!

    下一刻,她迅速改口:“民女李晚茹叩见皇后,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听见皇后轻笑了一声,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李晚茹心想,一朝坐上皇位哪能不高兴吗?

    皇后笑够了,便对她道:“好了好了,你也算是有眼色了,朕就不与你计较了,快快请起吧,别着凉了。”又对一边的公公道,“曹公公,给她拿件短袄过来。”

    “渣,奴才这就去。”曹公公走了。

    李晚茹站起来,皇后示意让她入座。

    她瞥了眼一边的雅座,有些受宠若惊,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你父兄的事情我就姑且不与你计较了,”皇后偏头看着她道,神情比较严肃,“天水郡王李长风曾有恩于先皇,可奈何偏有谋逆之心,本该处决,谁料半路出了意外,你父兄皆没了命,留了你一人在世,眼下…”

    皇后忽地沉默下来,似有难言之隐。

    而就在她沉默之时,一边的李晚茹早已握紧了拳头,壮着胆子道:“我父兄没有谋逆。”

    皇后立即一个刀眼投了过来,言辞激励:“没有谋逆?!李晚茹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李长风谋逆之罪证据确凿,难道你怀疑先皇误判,是个昏君不成?!”

    皇后说完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李晚茹被吓了一激灵,突然,她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松开了握紧的拳头,隐忍道:“民女不敢,请皇后娘娘恕罪。”

    此时,皇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严厉起来,“父兄谋逆,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果然不愧是一家人。”

    李晚茹默默听着,死死咬着下唇,心中纵有千万反驳的话要说,却碍于皇权再不敢放肆。

    只听皇后傲慢道:“今日大婚在即那灵儿却逃婚,不知去向,不然这等好事还轮不到你,日后,你可务必安安分分,不要惹祸,否则我定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灵儿全名陈灵儿是皇后娘娘的女儿,也是当今公主。

    “逃婚?是因为灵儿公主逃婚,所以才让我,让我替嫁与他?”李晚茹难以置信地激动道。

    这么大一好事让她一个罪臣之女占了去,她就是晦气本身。皇后传闻不太喜欢冷顾思,如今她继承了皇位,这朝中之人必定向她,冷顾思也必然不受宠,也难怪公公会在念完圣旨之后会说晦气。

    皇后又不高兴了,但毕竟是自己女儿逃婚,她面上有失,克制了脾气,“是,你应该感谢灵儿逃婚,要不然你还得等死。”

    李晚茹想到原是替嫁,万种辛酸涌上心头,斩钉截铁道:“那既然如此,那我宁愿一死。”

    皇后却看着她,冷哼一笑:“求死?你若是真想死早就于牢中自尽,还苦等到现在。”

    李晚茹一征,愣怔在原地,一时竟忘记了反驳。

    是的,没错,她确实想死但又怕下不去手,无论是撞墙还是绝食自尽,对从小没吃苦受过伤被父兄捧在掌心上长大的李晚茹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近晚意识到失态,慢慢缓和了面色,动动嘴唇,深呼吸一口又吐出去,心如死灰,这替嫁怕是躲不掉了。

    不过,皇后明知自己与冷顾思的竹马关系,在冷顾思已有配偶的情况下,即使是配偶逃婚的情况下,为何会把她一个罪臣之女嫁与冷顾思?

    李晚茹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会砸到自己身上。

    她短暂的沉默引得皇后不悦,问:“怎么?你对这桩婚事有何不满?”

    “…”李晚茹回神,脑中急速转动,慢条不紊道:“不,是突然觉得自己不用死了,感到高兴罢了。”

    “那便好,”皇后说。接着召进来两名婢女,婢女进来向皇后请安,皇后道:“带她去梳洗打扮,冷将军要来迎亲了!”

    于是她就这样穿着曹公公在她临走时送过来的短袄被婢女带进了一间房里梳洗打扮。

    洗完澡,婢女给她梳头发。

    这个婢女似乎是新来的,见李晚茹长得好看,面善便开始与她聊天。

    “司南小姐,您长得可真好看啊。”婢女道,“我叫秀儿,十五岁了,您一看打小就是美人,今日虽是替嫁,但嫁的可是您的竹马大将军冷顾思了,那可是位高权重威风凛凛的京城名人啊,小姐您以后一定会被他保护得好好的!再也不遭罪了!”

    听她这意思,貌似自己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李晚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秀儿,出嫁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由一名婢女为自己梳头?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悲哀啊!

    接着,或许是被关牢房太久,也或许是这个刚来的婢女看着没什么攻击性,让近晚生出了一颗想要亲近的心。

    于是开口带着叹息道:“你想多了,就是他,亲手抄了我的家。”

    “啊?”秀儿似乎还不知此事,以至于表现得很惊讶,过后突然压低了声音,“他,他不是自小与您相识吗?传说嫉恶如仇啊?怎么还会这样?”

    李晚茹破罐子破摔,悲凉似的哼笑一声,“因为我父兄谋逆啊,他嫉恶如仇所以就抄了我的家呗。”

    “那,那,那照你这么说,冷将军原本是要娶灵儿公主的,虽然不知公主为何要逃婚,明明以前与冷将军相处得好好的……你嫁进去他还会像小时候那样对你吗?”秀儿担忧道。

    李晚茹迅速从秀儿口中寻到重要信息,心中一沉,似有一块大石压着她,扭过头问:“你方才说,冷顾思将军与灵儿公主相处甚好?”

    听李晚茹的语气像是不可置否,秀儿想到她与冷将军自幼相识,想必是在乎将军的。可冷将军却与灵儿公主交好,眼下还要成婚,这换个人都会受不了。

    于是乎,秀儿忙道:“我我,我瞎说的而已,”过了片刻迅速转移话题,“不过,皇后娘娘明知您与冷将军有仇,为何还要执意将你嫁与他呢?”

    李晚茹眼珠一转,方才走坤宁宫的疑虑已有了答应,急速反应过来,道:“恶心他吧。”

    秀儿蹙着眉一脸不解,“冷顾思将军是国之将军,皇后娘娘为何要恶心他呢?”

    李晚茹看着镜子里婢女天真疑惑的脸,心道:“皇后与冷顾思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而且冷顾思应该还不知公主逃婚的消息。”

    她哀叹一声,转过去看着镜子,“继续吧。”

    秀儿闻言,接着给她梳头发,不时还是忍不住问:“那您恨冷顾思将军吗?”

    李晚茹觉得听见一个笑话,于是眼睛弯弯,悲凉道:“当然,他自小与我长大,却亲自带兵抄了我的家,押送途中还突发意外,我父兄双双惨死,我怎能不怨恨他。”

    是啊,她怎能不怨恨他呢!

    还有,听秀儿的意思,冷顾思与公主交好,但她并不相信冷顾思会喜欢上公主。

    据她了解冷顾思对宫中的人儿都瞧不上眼,觉得他们都是不沾风雨的贵人,不知民间疾苦却还要到处挥霍钱财乃至恶搞,比恶人还要可恶三分,又碍于身份地位,故而只是表面交好罢了。

    只是当今晚他回房掀完盖头,发现不是公主,竟是本该死去的她时心中会怎么想,他们之间有仇在,是万万不会和平相处的,依冷顾思的性子指不定会找皇后大闹一场。

    太阳渐渐高升,外头的雪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宫道内响起了锣鼓的声音,一支浩浩荡荡的迎请队伍正在沿着宫道往陈灵儿的住所赶。

    李晚茹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灵儿公主房中,迎亲的队伍进到了院子,一群公主王爷围在门口堵门,外头热闹的人语似要掀翻了屋顶。

    李晚茹却觉得心凉,皇后果然是皇后做戏都做全套,不知等到晚上冷顾思见到盖头下的人竟是自己会作何感想。

    突然,门开了,脚步声纷至沓来伴随着看热闹的笑声和人语,近晚感觉有人在渐渐靠近自己。

    她的心跳倏地加速了,盖头下,一双黑色的紧身皮靴停在了身前。往上看,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她渐渐抬起头,就见到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那个笑深深刺痛了她。

    年少时他很少对自己笑,如今自己沦为阶下囚现还成为了皇后的工具,往日的身份地位皆已不复存在,而他还是那位居高位不染尘埃威风凛凛的将军。

    李晚茹感到自卑,她现在可配不上他了,思及此,略微低下了头。

    旁边响起了看热闹的声音,一人大声道:“哟,瞧你,都把新娘看害羞了!”

    李晚茹常居天水极少入宫,对这些公主王爷都很陌生,以至于完全听不出来是谁在喊叫打趣冷顾思。

    一个清脆的少年音,朝她这边喊道:“哟冷顾思,你怎么这么快就直奔新娘子而去了!冷将军您还真是传说中把灵儿公主放心尖宠的人啊!”

    屋内一阵哄堂大笑。

    李晚茹不自觉抓紧了衣袍,又怕露出破绽瞬间松开。她快要窒息了,有溺水之感。

    终于,进屋的新郎官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带着笑:“指婚罢了,日后要过一辈子的人,当然要第一时间来迎了。”

    语气听不出有多兴奋,但围观群众还是依据传闻起哄。

    李晚茹悲伤地闭上了眼,即使她了解冷顾思不会喜欢公主,但带笑的语气仍旧让她感到不适。

    “哟——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交好甚久啊!”

    此后那些公主王爷开始打闹,接人前的常规步骤,最后冷顾思在花瓶里找到了藏起来的鞋子,走过来,俯下身对她说:“来。”

    李晚茹犹豫片刻,作为替嫁新娘,还是将脚伸了出去。

    距离极近,李晚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提起袍摆时,墨一样的长发顺着肩头滑下来,继而蹲下,抓住了她的脚腕,垂眸为她穿鞋。

    李晚茹脚被触碰的那一刻,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心跳如雷鼓般狂响,呼吸自然也跟着加快了些。

    冷顾思听见略有些急的喘息声,穿鞋的动作一顿,抬起眸隔着盖头与她对视,问:“怎么?弄疼了?”

    李晚茹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无事。”

    “我轻些便是。”冷顾思道。

    为她穿好鞋,李晚茹在一阵鞭炮齐鸣声中被冷顾思打横抱起,带上了花轿,继而进入了将军府。漫天大雪中,将军府内,高朋满座,亲友尽来,热闹非凡。

    李晚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此处外表看着极其热闹,实际上却暗流涌动,今晚将军府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果然,等到夜半时分,冷顾思带着一身酒气没有半刻犹豫地掀开她盖头的时候,见到她的脸,不可思议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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