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已经是熟悉的穹顶。

    帘帐外传来爹娘焦急的声音,他们在询问大夫你的病情。

    帐中点着草药熏香,你躺在榻上,双唇发白。

    额上汗水涔涔,滑落下来濡湿了鬓边碎发,让它紧紧贴在脸上。

    你的手虚弱地搭在榻边,有一位老者的手隔着巾布搭在你的手腕处,为你诊脉。

    你的意识有些恍惚,脑袋发麻,仿佛有木钟在一下下敲击着你的前额。

    嗓子仿佛被撕开一样刺痛着,每一次呼吸都让那疼痛再次袭来。

    你张开嘴唇想发出些声音,想让小佩给你倒点茶水,滋润一下干燥的喉头,可却发现自己已无力出声。

    在老者的压指下,他感到你的脉象已经平稳,于是松开手指,抽掉布巾起身。

    “老爷夫人,小姐如今已经苏醒,请安心。”

    “太好了,太好了,多亏了大夫。”

    “夫人,哎……别哭,听听大夫接下来怎么说。”

    朦胧中,你听到了娘亲的抽噎声与爹爹安慰她的声音。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多亏救得及时,小姐才能保住性命。”

    “小姐所中之毒乃从南方山乌中萃取而得,毒性猛烈,只能以毒攻毒。”

    “这副附子汤切记要熬够时辰,一日三服,若觉难以下咽,可以佐以甘草、蜂蜜、绿豆,平日嗓子若觉得干渴,可饮些冰饮凉茶。“

    “此外,小姐手上的伤口需要每日冲洗,敷上这秘制的解毒创药膏,修养月余便可恢复。”

    “谢谢大夫了。来人,为大夫奉上礼金。”

    似乎是爹爹的声音。

    “这就不必了,医家乃苏大夫府上的府医,受苏大夫之命为小姐瞧病,老爷夫人的谢礼是断不能收的,这之后还得向苏大夫回报。”

    老者表示感谢却推开了盛着礼金的案盘。

    你还想继续听下去,可忽然的一阵头皮紧抽让你分了神,无暇顾及其他。

    只是依稀听到爹爹安排了马车将那位替你看病的老者送回了苏府。

    “风儿,你真是吓死娘了。”

    娘亲的声音飘近,她掀开了帘帐,倚身坐在你的榻前。

    “你的手好烫……”

    她的手握住你搭在榻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让你清醒了些许。

    “哒。”

    你的手背上感受到了除了麻木胀痛外其他的触感。

    是她滴落在你手背上的滚烫的泪珠。

    “娘……”

    你从嗓子里努力地挤出声音,可出口的只有略带沙哑的气声。

    “风儿……别说话了。”

    接着,她打算将你扶起。

    “夫人……让小佩扶她吧。”

    爹爹在一旁说着,可是娘亲并没有理会。

    她将你扶坐起身后,在你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

    父亲隔着帘子见你起身,便背过身去坐在木凳上。

    “小佩,给小姐倒一杯凉茶。”

    他开口唤着小佩。

    倒茶声随即响起,小佩掀开了帘帐,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你。

    你这才看到小佩的双眼已经红肿,眼角边仍然泛着点点泪光。

    你接过茶杯。

    手中的玉杯是你的爱用品,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水波纹,是父亲去南方办事后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略微仰头,你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清爽带有些许苦涩的茶水划过你的喉咙停留在腹中,嗓子的疼痛似乎有所减轻。

    “娘……爹……小佩……”

    你费劲地喊着眼前关心着你的人们,发出的终于不再是气声。

    “我已派人去追查那贼人的行踪,风儿你放心,为父乃都察院都事,一定会将那贼人绳之以法!”

    你听到爹爹一掌拍在桌上,拍打声沉闷,他的气愤难以掩饰。

    你的心中突然有些懊悔。

    当别人在你眼前遭遇危险时,你总是想奋不顾身地去救人,这份朴素的正义感是来自父母的言传身教。

    所以当你抓住那支飞矢时,并未多想。

    此刻,你却在想,或许,在行动之前,应该考虑关心自己的人。

    若你真的出事,那定会伤了你爱的人同时也是爱你的人的心。

    可是……

    又一个假设浮现在你的脑中。

    若是那支飞矢射中的是与你共坐同一处的苏家公子,那是否会影响父亲的仕途?

    爹爹本是生于官宦世家,而娘亲家却经营着布匹生意,虽说富裕,但在家世上不算相配。

    爹爹执意与娘亲成婚,也影响了仕途,让官位不上不下。

    这次若是苏家公子遇害,无论刺客是谁,爹爹或许都会受到苏家打压。

    这么一想,自己做的或许是对的?

    既救下了人,又救下了爹爹的仕途。

    或许你当时并未考虑这么多,这个想法在现在看来只是为了维护自己行动正确性的马后炮,可人在出事后,总是愿意为自己找借口,这两种不同的想法在你的脑中交织,让你去纠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

    “风儿,这些日子就先好好歇息,爹娘都在你身边,你不用害怕。”

    娘亲的话打断了你的思考,你望着她蹙起的眉头与眉间的忧愁,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论之前如何,你已决定以后要谨慎行事。

    娘亲看着你坚定的眼神,觉得你仿佛长大了许多。

    “风儿你安心养病,想吃什么,为兄都会买给你!”

    这时你才听到,房外传来哥哥的声音。

    他尚未成婚,一直呆在屋外听着你们的谈话。

    你朝着娘亲点点头。

    娘亲心领神会,转头对着门外:

    “风儿谢谢你这个哥哥呢,快去忙你的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阿凌,我们走……”

    你听到哥哥在外对着阿凌说了些什么,便和他匆匆离去了。

    次日,阿凌让小佩转交给你哥哥给你买的东西,沉甸甸的纸包险些让小佩都要拎不动。

    打开一个又一个的纸包,里面有杏脯、桃脯、腌渍梅子、还有兔肉干、鱼干、牛肉干等肉食。

    摆了整整一桌。

    你看着小佩有些无奈的表情,嘴角上扬。

    还好,有这些爱你的人在身边。

    你接下来,可以专心养病了。

    一个月后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与服药,你的病好了很多,手也不再发紫,伤口处褪了好几层皮,终于长出了新肉。

    你脱下病服,难得地换上了平日的衣衫。

    出了屋子,你有着小佩陪同,在院中散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前院,在长亭之下,是一片荷花池。

    已是六月,粉红色的荷花盛开铺满了庭院,夏风吹拂,荷花与荷叶一同摇曳,有蜻蜓在不同的荷叶上流连。

    轻柔的风宛若美人手轻抚着你的脸颊。

    你坐在池上长廊的沿边,静静望着这祥和平静的夏日美景。

    小佩这时提醒你,苏家公子快到了。

    你点了点头,并未挪动,倚靠着柱子,向庭外探去,头顶的日光毒辣,让你睁不开眼睛。

    你将身子收回,开始思考一会儿如何应对。

    自那日你被箭矢射伤后,与你相亲的苏承墨就频频派人传话过来,说要探望你。

    你觉得烦心,想起他就想起了那桩阴差阳错的荒诞相亲。

    那日的锦绣湖中也种满了荷花,只不过当时荷花尚未开放。

    你打算一会儿寒暄寒暄早点打发他走,不论是苏承墨还是你曾经念想过的苏承柏,你现在都没心思顾及,在没遇到他们之前,日子顺风顺水,遇到他们后你就一直倒霉。

    你抬起手扶了扶额头,你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一个大小姐。

    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苏家公子到了。

    你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荷花池去迎接他。

    谁知,来的居然是兄弟二人。

    苏承墨与苏承柏都来了。

    你有些惊愕,可那二人却似乎没有任何意外,看来,是他们相约一同来看望你。

    坐定后,你总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那二人却表现地泰然自若。

    “今日,在下携弟弟来为步淑女赔不是。淑女的伤可好了些?”

    苏承柏对你合手浅浅行了个礼,率先开口。

    他的声音和初见当日一样温柔清爽。

    “谢谢苏公子挂心,我的伤已经好了,所幸得救及时才保住了兴明。多亏苏府派来了府上最好的医师来为我瞧病,小女感激不尽。”

    你站起身,朝他们二人屈膝行礼。

    “别行礼了,快坐下吧,你的伤才好不久。”

    “那日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你这么英勇。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去派人搜查那日刺客的行踪了,他虽然狡猾,但是一定会被抓住的,你放心!”

    苏承墨伸手将你按回座位,声音急切地安慰着你,显然,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你操心。

    “咳……咳……承墨,男女授受不亲,放开步淑女吧。”

    苏承柏在一旁提醒着弟弟,让他注意分寸,苏承墨这才悻悻地将手从你的胳膊上拿开。

    “上次听闻家弟说,步淑女错将家弟认成了在下,想必是其中有些误会,所以这次与家弟一同前来,一是为了道歉那日让淑女身处险境之中,二是为了解开误会。”

    “劳您二位费心了。虽然那日的刺客现在身份尚未明了,但是那日能够保护二公子,也算是幸事。”

    “您看,我现在也康复了没有大碍。至于误会,其实不用再多说了,只是小女搞错了一些事罢了,无需公子再专门解释。”

    你客套生疏地回应着苏承柏,不想再与他们有过多的瓜葛。

    苏承柏的眼中仿佛氤氲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幽幽双眸静静地注视着你,你甚至感觉有些发毛。

    “我不管,你上次救了我,我一定要请你去都城最高档的酒楼吃饭,否则显得苏家太小气。”

    苏承墨的手再次搭上你的手臂,像是试探又像是祈求。和那日飞扬跋扈的样子截然不同。

    算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就好好吃一顿宰宰他,虽然那日在你身旁的不论是谁,你都会出手相助,但是显然眼前的公子哥已经将你当成了女侠。

    你朝苏承墨点了点头。

    “好!那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你是想去翠云阁还是望月楼还是……”

    你还未来得及开口,苏承柏就打断了弟弟的话:

    “承墨,你还未向淑女正式道谢。”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好像在下达一项任务。

    “是哦。失礼了。”

    苏承墨站起身,朝你行了一个标准的拱手礼:

    “苏承墨感谢步淑女那日的舍命相救。”

    你摆了摆手,也起身回礼:

    “小事而已,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想要坐回椅子时,一阵眩晕忽然袭来。

    今日你只喝了药,还未用膳,难免身子虚浮。

    苏承柏伸手将你扶助,他的手揽着你的腰,透过夏日轻薄衣衫,你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手心。

    “多有冒犯,淑女可还好?”

    “……还好,谢谢苏公子。”

    一丝红晕染上你的脸颊,你回想起那日与他从马车上逃跑时,他拉着你的手腕时,也是同样的温暖。

    苏承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即使平日的他从未关心过男女情事,此刻他也感受到了你与他的哥哥——苏承柏之间别样的氛围在暗暗涌动。

    看来,你与苏承柏的关系,并不像你说的只是认错了人,也不像他哥哥说的那样只是单纯地替你解过围那样简单。

    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涌上心头,虽然他不是父亲的嫡长子,可是他的母亲乃将军之女,从小他从未受过任何苦,想要什么有什么。

    本来与你相亲的那日,他与你接触也只是觉得你好像与众不同,毕竟平时绝不可能有人以咬他来还击,可当你舍身救下他后,他开始对你另眼相看。

    平日他被严加保护,从未遇到过人身危险。

    当那日他与你一同遭遇危险时,他想的是赶紧叫来侍卫,你却如一位女侠般挺身而出。

    你因箭毒倒下之时,他惊魂未定地望着你,心狂跳不止。

    不知是因为尚有余悸,还是因为春心萌动。

    苏承墨有些耍性子似地开口:

    “看来步淑女尚未痊愈,身子仍然未恢复平常。我与兄长也就不久留了,你早些歇息。”

    明明是下午,他却让你早些歇息,你有些无奈却还是点点头,毕竟该说的都说了,虽说是白日,但太长时间和两个男人共处一室也不太好。

    苏承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平时在外,弟弟从未像这样擅自决定二人的共同行程。

    但他的表情随即恢复平时,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起身后向你道别,他们未让你送出门去,就这样离开了。

    你继续回荷花池赏花,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果然还是赏花看风观云能让你心情舒畅。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黄昏,深蓝色的夜幕降临,初夏的风也带了些许凉意。

    你回到了屋中,一会儿就要与家人们共同用膳。

    今日,真是平和呢,你心中想道。

    另一边

    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地下室中,冷酷平静:

    “所以,你就将我给你的活又给了别人?”

    “饶命啊,兰少爷,我也没想到他搞砸了,还请兰少爷看在小的为您做事多年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

    “那人跑去哪了?怎么一个月了还是找不到人影?”

    “少爷,找了很久但是就是找不到,不光是我们,步府和苏府也都派人去找了,都还没找到。”

    “那人可有父母兄弟?”

    “我与那人是老乡,据我所知,那人的亲人都死光了。正是如此,才看他可怜,将这活给了他,想让他赚点钱。求兰少爷开恩啊。”

    “哦,这样。你老家哪里的?”

    “小的是南方龙山人,我们那里盛产龙眼。快到龙眼的季节了,小的找人给兰少爷……呃……啊……”

    被男人踩在脚下的人还未将话说完,就倒在了一边,有汩汩血流从他已经断掉的脖颈处涌出。

    男人松了脚,朝旁人伸出手,那手正面看着如羊脂玉般细腻,里侧实则布满老茧。

    一旁的侍卫递上布巾,男人甩臂,将剑上的鲜血甩掉,随即接过布巾又将余血擦了擦。

    “真是没用。”

    “鸩儿,你去荔山先杀这混蛋的家人,杀完后再继续找那人,别留后患。”

    “属下遵命。”

    一旁的侍卫隐入暗中。

    地下室的烛光微弱,照不清男人的面庞。

    他抬手擦了下额头的微汗,自从将事办砸后,他与那人见过两次,可每次都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那人的眼中总是浸着深潭,目光温柔但会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敢再多想,步上阶梯,出了地下室。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这是一张娟秀,甚至带了些女子阴柔的美丽脸庞。

    “公子,该用膳了。”

    有侍从走上前来提醒。

    “知道了。”

    男人朝厅堂走去,母亲已经在饭桌上等他。

    “得初,快来,今日有你喜欢的香菇肉。”

    母亲的声音带着生硬与机械,招呼着他。

    男人姓兰,名庭许,字得初。

    母亲是个苦命人,与他的小姨一同被卖入酒楼。

    小姨在迎客第一天就与人私奔,留下了母亲一人。

    直到被他的父亲看中娶回家中,她本以为可以过安生日子,却才发现他的父亲家族代代都在做杀手,刀口上舔血。

    事已至此,对她而言,有个归宿,算是有了闲钱与门道,可以差人打听自己妹妹的消息了。

    终于有一日,她拖人打听到了自己妹妹与外甥的消息,急忙赶去却发现她的妹妹在集市中被无端卷入械斗,已被打死。

    而当她想去接回自己的外甥放在家中抚养时,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她才得知,自己妹妹当年的私奔对象早早就抛弃了妹妹,与将军之女结婚生子。而那人已经平步青云当上了大夫,回来接走了她的外甥,也是那人的第一个孩子——苏承柏。

    自那以后,她的神智就逐渐变得不正常。

    而兰庭许,自与这个表哥开始接触,虽然学到很多,但总觉得走不近,无法像亲人那般相处。

    这次更是让人后怕,不但没能杀了表哥那同父异母的弟弟,甚至伤到了你。可是万幸,你活了下来。当得知你受伤后,表哥的眼神仿佛刀刃,兰亭许没有招架的余地。

    他不敢再回想,坐了下来,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能这样自我暗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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