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上午,已能听到蝉鸣。

    帘帐已被卷起,你穿着轻薄的中衣坐在榻边,等待小佩服侍你梳洗更衣。

    今日爹爹不在,你抽空睡了个懒觉。

    “哗…哗”

    一捧捧清水被你撩起拍在脸上,清冽的井水让你摆脱了刚起不久还未散去的睡意。

    你一向畏热,近几日的气温节节攀升,更是难耐。

    小佩每日早起为你去井中打起洗脸水,再放在日光下晒够半个时辰,杀尽井水过分的寒凉,让你洗脸时既能醒神祛暑又不会觉得刺骨。

    你觉得她辛苦告诉她不必如此,但她依旧每日照作,只为让你更加舒适。

    你抹去脸上的水滴,接过小佩递给你的胰子,打在手上涂抹均匀,继而上脸揉搓,胰子上的桂花香在脸上弥漫开来,浸润着你的脸颊。

    用水冲净后你接过小佩递来的布巾,将脸庞擦干,从榻上起身行至妆奁处,小佩搭上你的肩膀,为你梳妆。

    她熟练地为你梳理着你浓黑柔美的秀发,将其梳顺挽起理出云鬓,露出你光洁的后颈。

    “小姐,今日想戴什么簪子呢?”

    你拉开妆匣,取出平日惯用的木簪,递给她。

    她却有些迟疑:

    “小姐,今日是苏公子请你吃饭赔罪的日子,是不是得穿戴地华丽点儿?”

    “谁规定的见他就要隆重啊?”

    “因为一会儿得去给夫人请安,我怕夫人会念叨小姐。”

    你的手抖了一下,将木簪放入匣中,抽出那支上次见他时戴的玉簪。

    你可不想听娘亲又在耳边絮叨。

    “那耳饰要不也选统一风格的?”

    你叹了口气,将上次那副坠得你耳朵生疼的珊瑚耳坠拿出,自己带上。

    你打算自己化妆,便让小佩去衣柜里替自己拿些轻便衣裳来。

    她拿来两套裙裾站在你面前:

    “小姐今日想穿哪件?是桃粉色这件还是淡青色这件?都是如今的时兴颜色,布料也轻薄透气。”

    你捏着下巴思考着,却忽然发现小佩目光略微游移。

    她一直在看桃粉色那套。

    作为你的贴身侍女,小佩与你的感情一直很好,自她幼时与阿凌一同被你的爹爹接入府中后,你与她就形影不离,是从小长大的玩伴。

    虽一般来说,官宦人家不允许侍女穿戴太过考究,但是每次有了新布,你总会让她也选一匹好的,虽然她从不会用那布做新衣,但你送给她的东西她都会压在箱底珍藏。

    凭你对她的了解,显然是她自己更喜欢桃粉色那套。

    “要不,我穿淡青色你穿桃粉色?”

    “啊?不行不行,这是府上给小姐做的,我不能穿。”

    “穿吧,衣服做出来就是给人穿的,桃粉色那套我从未穿过,你穿上我才知道好不好看。那套淡青色是我平日喜欢的颜色,我就穿那套了。”

    “啊,这怎么行,这料子这么好,我不能穿。”

    “穿吧穿吧,之前给了你那么多布都没见你为自己添置新衣裳,你也知道我娘亲家是做布匹生意的,不差做这几件衣服。况且,好料子又如何?你穿的好看就是最好的。”

    “小姐……”

    “而且你放心,我爹娘也不会说什么的,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他们也爱你。”

    小佩的眼中似乎泛起了泪花,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意了换上那套桃粉色衣服。

    “你就在这儿换吧,没必要避开我。我先化个妆。”

    你朝小佩努了努嘴,示意她无需专门回房。

    你简单上妆后,回头发现她已换好了衣裙。

    她捏着衣摆有些扭捏,看向你期待你的评价却又害羞地将目光转开。

    “小佩!真好看!!”

    你站起身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微笑着对她大声夸赞。

    “真的吗?小姐说好看那肯定好看。”

    她的眼眸垂下,不敢与你有过多的眼神接触。

    你将她拉到妆奁前,让她对着镜子自己照照。

    她看向镜子,眼神飘忽,好像在看她自己,又好像在看也倒映在镜中的身后的你的面容。

    你笑意盈盈,她拧过身子不再照镜。

    “不过嘛,我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你浅浅握起拳头,在下巴上轻敲思考着,小佩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就被你按坐在了妆奁前。

    “平日都是你为我梳妆,今日让我也打扮打扮你吧!难得穿好看的衣裳,今天的小佩要漂漂亮亮的!”

    “小姐,不,这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坐下!让我来!”

    你掰过她的脸,将自己平日用的妆粉拍在她的脸上。

    她的鼻息间,掠过些许你的气息。

    你为她细细地描眉画唇,在她的眼尾点上嫣红的黛粉,颊上打上粉嫩的胭脂。

    她闭着眼睛,眼皮因为紧张而不住地抖动。

    “小佩,睁眼吧。”

    你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再次望向镜子。

    平日素面朝天的她,经过你的一番打扮,已经变得清丽动人。

    “会不会有些太过艳丽了,小姐……”

    “哪里?让娘亲也看看你的样子!”

    你飞速地穿上那套淡青色的衣裳,夏日的衣衫轻薄不需要他人帮助便可快速穿好。

    接着,拉起她发烫的手朝娘亲的房间跑去。

    柔风吹过你们二人的碎发,将少女们的愉悦心情吹散漾开。

    阿凌正端着冰碗向你哥哥的房间走去,正好与你们撞见。

    小佩的秀发只是简单挽起,刚与你跑动时就已松动,此刻忽然一停,秀发四散落下,恰好划过阿凌端着餐盘的手臂。

    阿凌望着眼前的小佩,一时失语。

    “哈哈,阿凌你这是看呆了吗?”你看着愣神的阿凌,开口打趣。

    “啊,小姐,你们二位这是?”

    听到你的调侃阿凌才回过神来,询问你们为何这身打扮。

    “让小佩陪我出去玩儿呢!我们走了!”

    小佩从怀中掏出一个簪子,将散落的鬓发快速地盘好,与你携手再次跑走。

    她并未理会阿凌。

    少女们的嬉笑声随着脚步声已逐渐远去,阿凌停在原地久久未动。

    冰碗上的冰在静静地融化,阿凌的内心却已有烈火燃烧。

    小佩刚才挽起头发的那根簪子,正是阿凌赠与她的那支玉簪,那玉簪足足花了阿凌两个月的俸禄,以表心意。

    虽然小佩当时已明确表示二人只是朋友,可少年此刻已经全然忘记。

    她化着淡妆的面孔,划过少年手臂的柔软发丝,与抬手挽发髻时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以及那支在洁白手指下转动的玉簪,已然将少年沉进恋爱的泥沼中,无法思考,无法自拔。

    一只蜻蜓落在少年的鼻尖,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低头,才发觉手中的冰碗快要化成水了,少年焦急地跑起,风呼呼地划过耳畔,少年心中再次浮起一个疑惑,今日就是小佩的生日,你们是要去哪儿呢?

    果然,就如你说的那样。

    娘亲见到小佩的衣着与模样,并未怪罪她不本分老实,反而是夸赞小佩聪慧可爱,一打扮也像个大小姐了,一番话说地小佩耳朵发红。

    她虽然与你一样,性格大大咧咧,只有对待你与你的家人时,少女的矜持才会显现。

    “还有,风儿,你这服饰首饰倒是说得过去,就是妆也太素了。不是要去和苏公子吃饭的吗?”

    还是没能逃过母亲的絮叨。

    “没事没事,这样就挺好,娘,我们走了!”

    你急忙拉着小佩的袖子离开,娘亲在你们身后笑笑,未再多说什么。

    吴叔已等在门外,不过这次不是侧门,而是正门。

    看到你与小佩出来,他下马车为你们撩开帘子。

    看到小佩的模样,吴叔有些吃惊。

    小佩有些兴奋地对吴叔说:

    “这是小姐为我挑的。”

    吴叔听后,连连夸赞你的眼光好,小佩穿上十分好看。

    “那当然啦!还有我们小佩本身就漂亮。”

    你扶着小佩的手臂,跨上马车,对着吴叔笑着说道。

    “哟,那我今日可要照顾好两位的安全了,哈哈。”

    吴叔也笑着打趣。

    你与小佩二人都坐入马车后,随着清脆的马鞭声,吴叔带着你们开始前往今日的目的地——望月楼。

    车铃随着轻微的颠簸而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响。

    小佩望着你,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小姐,其实今日是我的生日。”

    “哇!你的生日!”

    你正在思考一会儿要点什么菜,被小佩突然的话打断了思绪。

    “那你今天还陪我一起……要不你回去?我给你放个假。”

    “不不,能和小姐在一起,就是我生日最好的度过方式了。”

    怪不得她今日看着那套桃粉色衣裙,看来今日确实是特殊的日子。

    “不过还好,今日给你打扮了一下,这下可以过个难忘的生日了哦!”

    你刮了下小佩的鼻梁,庆幸着今日你为她梳妆了。

    忽然,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珊瑚耳坠,若有所思。

    随即便将耳坠取下,扶住她的肩膀,为她戴上。

    她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

    “小姐……小姐这是?”

    “你不喜欢?”

    “不不,我特别喜欢,不过,这耳饰名贵,而且与小姐今日的簪子是搭配的,戴在我的身上实在是不妥。”

    “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

    “不行!这是真的不行!”

    小佩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你,说着就要将耳坠摘下。

    你伸出手来按住她:

    “那你就戴一会儿?如何?到了酒楼,摘下来还给我便是。”

    小佩陪伴你多年,你知晓她一直喜欢这些首饰,但她从未有机会正大光明的佩戴。

    今日是她的生日,虽然短暂,但你想尽你最大的努力让她享受片刻美好时光。

    小佩不再说话,静静坐在马车上。

    你也开始再次思考一会儿要点哪些菜色。

    马车车内沉寂下来。

    小佩只觉自己的心跳快如鼓擂,脑中仿佛有乱蜂飞舞。

    你的耳坠垂在她的耳边,珊瑚珠玉随着马车的轻微摇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心。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对你的情愫深深地埋藏在心中,她从未奢求过什么,能够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让她更加坚定了要将一切都献给你的决心。

    父母双亡的她,愿意付出一切一直守护你,直到你不再需要她。

    不久,马车抵达望月楼。

    小佩在车中将耳饰取下,换你继续戴上。

    耳朵瞬时变得沉重起来,你叹了口气,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小佩也紧随其后。

    谁知,还没走两步,路旁的喧嚣吵闹声就吸引了你的注意。

    好像,有一个恶霸当街调戏良家少女。

    你走上前去,想要打抱不平。

    那恶霸看到你过来,嘴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眼珠转动朝被调戏的少女使了个眼神,少女心领神会伏倒在地,俨然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

    恶霸看你走过来,张口对你出言不逊:

    “哟,这还有位可人儿啊,真是出水芙蓉般水灵啊。”

    你正想教训教训眼前的人,一个粉色的身影从你背后快速蹿出,结结实实地打了那恶霸一巴掌。

    是小佩。

    你与恶霸同时惊愕。

    恶霸捂着脸颊,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身为家丁,奉公子之命在这里演戏,可没人告诉他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会动手啊?

    你伸手打算阻拦,谁知小佩又一巴掌扇在恶霸的另一面脸颊上,力度之大震到她的手都瞬间红肿起来,顷刻间,恶霸的脸上留下了两个清晰的红色掌印。

    他不敢再多加停留,一边叫嚷着一边和伪装成他手下的其他家丁们逃窜至路边小巷内。

    地上的那名女子见你过来,伏地歪歪斜斜地坐起身子,接着便抱着你的腿嚎啕大哭。

    你急忙让她起来,一番询问才得知她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出来乞讨却遭遇恶霸调戏,觉得人生无望想要自尽。

    你看着她的样子,觉得甚是可怜。

    便让吴叔先带她回去,问问府上的管家,看是否能将她收作府中杂役。

    地上的那名女子对你千恩万谢,哭得涕泗横流。

    你拉着小佩,往酒楼里走去。

    小佩忽地转身,凌厉的目光看向不远的巷角处,一双窥探着的眼睛急忙躲进暗处。

    “澈书,计划还成功吗?”

    “成功,荔枝刚才已经和那车夫走了。”

    “那你还在看什么?”

    “我……”

    不知为何,燕府总管家的儿子陡澈书,在被小佩打了两巴掌后,莫名其妙地,对这个对他怒目圆睁的美丽少女产生了了些许兴趣。

    刚才被她那如淬着蛇毒般阴冷的目光一瞪,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陡澈书的浑身一阵战栗,不由自主地想再多看两眼。

    再偷偷望去,你与小佩已上了酒楼,脱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他悻悻地转过目光,对着周围的同伴说道:

    “我们快回去给燕少爷汇报吧,今日的任务已完成。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打入目标内部。”

    很快,人影疏散离去,小巷内再次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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