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3年的五月,夏日还未来到。许岩回到家乡,他临近毕业,工作已经确定下来,于是在大家忙得焦头烂额时,便只有他闲散时光一大把。

    他在家睡了三天,到第四日被母亲赶了出来,左右无事,围着小城逛。他在这小城出生,在这小城生长,却从未好好看过这里的风景。从前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除此之外,容不下任何事物。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城南的一个广场,阳光柔和,路人悠闲。猛地,他眼皮一跳,他看见了那人,虽然只是一个瘦弱的背影,但他知道是她。他张了张嘴,心跳如擂,他喊:“青宛!”停顿了一下,又接了上去,“……姐姐。”

    远远的,那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她穿了一条白色长裙,牛仔外套,长发随意地挽了一个髻。她望向许岩,立刻笑了起来,右颊上有一枚酒窝,她说:“小岩,好久不见。”

    日光太过柔软,许岩一瞬间以为他还未长大,青宛也才十来岁,时光未改,万象未变。

    青宛似是刚逛完街,一手提了一个大袋子,有些吃力,许岩顺手接过来,她也没客气。

    他们二人已有三年未见面,却是如老朋友般边走边聊些琐碎的事情。

    此时青宛已不住在许岩曾经去过的大院,而搬到了是离广场不远的一个高档公寓里。

    许岩送她到家,推辞了她请他进去喝茶的邀请,正要离开,青宛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轻轻地唤了他一声:“对了,小岩,”他看向她,她双颊嫣红,眼波盈盈,“我下个月结婚,你来吗?”

    他忽地愣住,半晌,才笑了起来:“那当然。”

    2、

    许岩7岁时,双双下岗的父母在市区一个建材市场里租了一间店铺,做的是灯具生意。而周围几家店铺也大多是夫妻档,都是些热情又好心的人,一来二去,几家人倒成了朋友。

    那个时候许岩刚上小学,而父母忙于生意,有些顾不上他。对面那家人是卖卫浴的,有个大许岩5岁的女儿,那就是青宛。彼时她正读初中,每天放学便去店里摆张桌子看书做作业,人人都夸她乖巧,于是许岩的父母就将他丢给青宛照看顺便指导功课。

    12岁的青宛留着蘑菇头,穿着白蓝相间的校服,口袋里总是有几颗水果糖。许岩年纪小,好动,定不下心来学习,于是青宛抓出一把糖,将他的作业分成好几份,做完第一份能吃几颗,第二份又能多加几颗。

    哪个小男生不调皮,许岩不喜欢糖果,经不住管束,于是老是对青宛做些恶作剧,大约是看他还不懂事,对于他的小手段青宛并不在乎。时间久了,许岩便越发过分。

    一次他拾得一根猴皮筋儿,套在拇指和食指上,做了个简易弹弓,看到什么都想瞄一瞄,弹一弹。试着玩了一会儿,他便无聊了,眼睛瞟到认真看书的青宛,坏心思涌了上来,剥了一颗糖,放在皮筋儿上,瞄准了青宛,刷地一下,青宛立即捂住眼睛惨叫了一声。

    这一声也把许岩叫懵了,他原本只是想打她的头,应该不会很痛,可眼睛着实是个脆弱的地方,他望着她疼得哆嗦的样子,心里慢慢地生出了害怕。

    青宛那声惨叫引来她的母亲,老远便一迭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青宛猛地将许岩来不及藏起来的猴皮筋儿扯下来丢到一边,按住他的手,微微侧着脸,说:“没事儿,我看见一只虫子,不过小岩踩死了它。”

    闻言她母亲埋怨似的笑骂了她一句:“大呼小叫。”便去忙了。

    许岩依旧没愣过神来,他看见她疼得眼眶通红,所幸没打中眼睛,只是眼角部位青了一小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抽着气说:“你啊……唉……”却也没恼他。他知道,若不是青宛帮他瞒下了,一顿好打是躲不过的。

    接下来好几天,她的右眼角一直都青肿着,许岩心有内疚,开始变得极听她的话。

    放学后坐在她身旁乖乖地做算术题,遇到不会的便抬头问她,青宛也会耐心地教他。她身上有橘子味糖果的甜香气味,幽幽地传来,许岩看她在纸上一步一步写出演算公式,一下子恍了神。

    等到暑假,每天日头还不算毒时许岩便背着一个小书包,举着一支冰棒,晃悠悠地走三条街去青宛家。两家人都不太有空闲,留着孩子在家也不放心,许岩的父母干脆将赶他去青宛家,两个人在一块,也算有个照应。

    青宛喜静,总是捧着书看,小说漫画看了个遍。许岩被父母嘱咐在别人家不能放肆,于是也坐在青宛一旁看书。天气闷热,老风扇在吱呀呀地转动,许岩看得累了,头一歪便能在地板上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在淅沥沥地下雨,他揉揉眼睛,却看见青宛也蜷在他身边睡着了。她皮肤极白,婴儿肥未褪去,睫毛长而卷,像她摆在床头的洋娃娃。许岩太小,在他的眼里,世上最美的女子便只有他的母亲,而除此之外,青宛的这个睡颜竟让他觉得这阴雨的午后变得亮堂起来。

    有时青宛会在抽屉里摸出零钱,带着许岩出去买冰镇西瓜。那日他们刚走到街尾,就被一只大黄狗唬住,那只狗站在路中间凶神恶煞地冲着他们吼叫,青宛最怕狗,吓得手指微微发颤也还是护在许岩前。许岩见她故作镇定的样子忽地来了勇气,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儿丢向黄狗,然后迅速地握紧青宛的手转身就跑。

    两个人都还是短胳膊短腿的,不管跑多快,狗吠声都一直如影随形。最后大黄狗也许是追得累了,便放弃地跑去了另一边不再理他们。许岩跑得满脸通红,而青宛则是脸色惨白,他见她脸上全是后怕,汗津津的手攥紧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姐姐别怕,有我。”

    许是觉得他稚嫩的脸上出现严肃的表情有些不适宜,青宛噗嗤地笑了出来,她揉了揉他的头,“小岩真可爱。”

    3、

    从那之后,许岩便跟在青宛后面,姐姐来姐姐去,青宛也拿他当亲弟弟疼,有什么零食也会分一半给他。

    市场里的人都道他俩关系好,便有叔叔逗他,说他一个男生却没人家青宛女生高。人人都知道男生发育较晚,许岩又比青宛小,自然是比她矮的。

    可是许岩却上了心,他望了望高了他一个头的青宛,回家便吵着要喝牛奶,又买了个篮球,一闲下来就去体育中心打球。

    母亲笑着问父亲:“小岩什么时候这样喜欢篮球了?”他却是想,若是长的比青宛高了,下次遇到狗时他便能像青宛护住他一样将她挡在自己身后。护她心安,让她不再害怕。

    一个周末,他照例跑去体育中心,却撞见青宛,她与她的朋友坐在一块,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其中一个眉目温和,打起球来却是招数凌厉,极为打眼。许岩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唤了声青宛:“姐姐。”

    青宛原本看得入神,听到许岩叫她吃了一惊,隔了一会儿才笑道:“小岩,你也来打球么?”许岩应了一声,她又从包里摸出一瓶果汁递给他,许岩索性将球放一边,陪在她身边。

    那个少年着实招眼,三人围攻也能将三分球投得利落漂亮。许岩喝了口果汁对青宛说:“那个哥哥真厉害。”

    青宛嗯了一声,说:“当然。”语气中竟有掩不住的欢喜。

    许岩转过头去看她,她面容素净,带着浅浅绯红,眼中有他看不懂的情愫。他看着这样的她,这样他从未见过的她,心中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几个男生大汗淋漓地从场上退下,各自拿了毛巾擦汗。

    青宛微笑着递了一瓶果汁给那个男生,跟她给许岩的那瓶一模一样。男生不客气地灌了大半瓶,看见许岩后挑了挑眉:“咦,他是?”

    青宛摸摸许岩的头:“他是我弟弟,”然后又转头对他介绍,“小岩,这是林律,你要叫他哥哥。”

    林律有爽朗的笑容,他冲许岩伸出手掌:“你好呀,小鬼头。”

    许岩迟疑了一下才握上林律的手,用不大的声音说:“……我不小了。”

    林律笑起来,没再说话。

    有人提议去游泳,几个人便凑在了一块儿商量,许岩坐在一旁生出了不知所措。

    最后青宛低下头来问他:“小岩你去吗?”

    林律也邀请道:“一起来嘛,让你看看大哥哥矫健的泳姿。”说着做了一个猛男秀肌肉的姿势。

    一行人哄笑起来,许岩也带了点笑意,他大概知道为何青宛会出现那样的神情。像林律这样的男生,面容温和,性子开朗,又开得起玩笑,总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吧。

    许岩不会游泳,套了个救生圈在水里划拉,青宛与林律他们在一块,打打闹闹,好不快活。只有他,他被无意中隔在了他们的圈子外。

    或许是玩得累了,青宛负责去买些吃的,细心地询问了许岩需要什么之后便爬上了岸。

    泳池周围本就湿滑,她走到深水池旁时脚下一滑,尖叫一声竟生生地掉入了池中。她只会最简单的狗刨,变故突然又身处深水区,惊恐之下小腿直抽筋,她使不上力气,只在水池里扑腾。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许岩最先反应过来,无奈他套着救生圈,怎么奋力游也游不远。

    而这时林律动作迅速地跳上岸,跳入深水池中。他的泳姿着实矫健,许岩看着他抱住青宛,将她送上岸,看着她在他怀里吓得浑身发抖,看着他轻声安慰着她。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急迫地长大。

    4、

    青宛自上了高中后,忙碌了起来,许岩已很少见到她。而此时他也正念初中,大约是喝的牛奶起了作用,个子一下窜到了一米七出头,脸也慢慢显出轮廓,他长得像他母亲,五官颇为清秀。有女生用秀丽的字迹写信给他,他并不回应,可信依旧是一个星期一封地塞在他抽屉里。

    他读的学校与青宛的只隔了一条街,每日放了学便步步生风地走在人群前,走到青宛学校时又放慢脚步,一面在人群里张望,有时能遇上青宛,大多数时候遇不上。

    一天他在人群中瞧见她的背影,来不及欣喜,正想叫她,她却抬起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许岩这才发现她身边那个挺拔的身影,那人短发清爽,眉目依旧温和,是林律。

    他们俩不跟着人潮,拐个弯进了一条小巷子里,许岩魔障般跟了过去,他们边说笑边慢悠悠地走,在一个拐角处,林律牵住了青宛的手。

    斜阳劈开云层,橘色的光芒笼罩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许岩只是在他们身后望着他们互相紧握的手,怎么样也移不开目光。

    之后,许岩总能在人群中看见青宛和林律,他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远远地跟着他们,看他们牵手,看他们大笑,看青宛做出撒娇的表情,看林律揉乱她的发。他看着他们,竟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日复一日,许岩抽屉里仍旧会出现兰花香的信封,放学后他也仍旧会跟踪青宛,就这样一直到冬天。

    那日天色阴沉,似是要下雪,他走在人群中,险些要遗漏了快被人流淹没的青宛。林律并不在她身边,她步伐迟缓地随着人潮慢慢移动,许岩有些奇怪,却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青宛一直走到了桥上,此时夜幕沉沉,人迹匆匆,许岩正疑惑她走到这里来做什么时,她猛地停住脚步,用手捂住脸,泪雨滂沱。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人注意她的悲伤。许岩几番不忍,终于走上前,他轻拉了下她的衣角,“姐姐……”

    青宛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泪迹斑驳鼻音浓重:“是小岩啊……”她大约是想做出一个笑脸,可是拉扯半天只有泪水夺眶而出,她扯住许岩的袖子,忍不住失声痛哭。

    他望着她哭得不能自已,手颤抖着却给不了安慰。

    彼时他比她高出许多,依旧不能护她心安,他头一次觉得,他离她那样远。她有她的朋友,她的恋情,她的喜欢,她的生活,但所有属于“她的”里面都跟他无关,他只不过是她幼时照顾过的小弟弟,若不是他一直紧抓住与她的关联,只怕他俩早已成了陌生人。

    许岩之于青宛,不过是回忆附带的一条尾巴。

    那日青宛哭了许久,他送她回家时已是万家灯火,临分手时,她双眼红肿,艰难地笑了笑:“快回家吧,再晚叔叔阿姨要担心了。”

    许岩指了指眼睛,道:“可是……”

    “我没事。”说完她便转身上楼。她的身影那样瘦弱,似是一不小心就要被黑暗吞没。

    许岩的心头忽地涌起一阵愤怒,那是从未有过的,像是吃了一支雪糕,寒气直冲脑门,扭头跑去了林律家。

    他跟踪他们时知道了林律住在哪儿,刚走到他家楼下就正好撞上了林律下楼丢垃圾。

    林律提着垃圾袋看到气喘吁吁的许岩,吃惊道:“咦,小鬼头怎么在这儿?还不回家吗?”

    许岩半晌也不知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让姐姐伤心了。”

    林律愣了一下,嘴角泛起苦笑:“她哭了?”

    许岩沉默着点头。

    “哎……”林律叹了口气,神色中竟有些不忍。

    许岩看的分明,顿了顿,有些质问的意味:“……那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林律摇了摇头,道:“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明白。”

    闻言许岩猛地抬头瞪住他,蹬了好一会儿,像是克制不住什么似的,转身跑开了。

    寒风飒飒,他迎着风狂奔了许久,才在一口巷子口停了下来。一根路灯竖在路边,显出一丝孤寂,许岩疲惫地靠在灯下,看着蛾子挥着翅膀撞着灯光。

    他呵出一口白气,却按捺不下心中的无奈。

    等等,再等一等。

    第二日,许岩比以往早到学校,正好遇上给他写信的女生。那女生留着长发,眉眼间有几分温婉,将信放进许岩的抽屉时被他逮个正着,倏地一张脸通红,许岩看了眼带有浅色花纹的信封,说:“一直都是你么?”

    那女生低声嗯了下,许岩一时间不好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女生一咬牙,把信递在他眼前,盯紧他,“我……我……”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许岩望着她发间露出的鲜红欲滴的耳垂,眼前浮现的却是青宛痛哭的样子,他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说:“抱歉。”

    他没办法接受别人,从小到大他的全部精力都在追赶青宛的脚步,他想等到他长大到足够能站在她身边时,牵住她的手,为她赶走大狗,驱散悲伤,让她安安稳稳地坐在阳光里看书,陪她走过长长的人生。

    那是他有过的,最浪漫的梦想。

    5、

    来年,青宛考上了南方一所大学,那里有海,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气味。她去读大学前,市场里几家人聚了一次餐,吃饭的时候许岩坐在青宛身边,大人们看着他们俩,直感叹韶华易逝,这么一转眼,当初小小的两人均成少年。转而又夸青宛有出息,她的母亲有些得意,说青宛小说也写得不错,还上了杂志。青宛大概难为情了,轻声叫住了她母亲。

    许岩转过头去看她,忽然心思转动。等大人们哄闹着劝酒时,他便低头询问青宛:“姐姐,你的笔名是什么?”

    青宛没料到他会提这个问题,愣了愣,摆摆手笑道:“我写的不好啦。”

    “没关系啦,告诉我的话没事的。”

    最后青宛经不住他的央求,吐出了一个名字。翌日许岩便去报刊亭翻找,他不知道她的文章刊登在哪些杂志上,就要老板把时下女生爱看的杂志全都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翻。也不知挨了多少白眼,终是被他找到了。

    他不想错过她写过的文字,每个月都会去找,一个男生看少女杂志总是有些不妥当,报刊亭的老板与他相熟后便帮衬着他,也算省了他不少事儿。

    她写的不过是些儿女情长,可他还是小心收藏,一篇一篇,看得多了,他发现她笔下的少年总是拉得一手好琴。长身玉立,琴声悠长。

    于是许岩在他15岁生日时得到了一把小提琴。

    他利用假期学习复杂的指法,从拉锯声到能拉出成型的曲子,不多不少,用去一年。他成绩不错,父母便不太管他,只是奇怪他的爱好多变。而他,他的努力,只是因着一个人。

    高二的暑假,许岩从母亲口中得知青宛找个份兼职,不打算回来。过了些天,他便对父母说想出去走走,去看海。虽说是男生可要一个人出远门,做父母的总归是不放心,他却执意不肯人陪。

    母亲无奈,想了想忙说:“可以去找青宛,她读书的那个地方不是旅游胜地么,有她在,我也放心。”说着,连忙去打电话联系青宛的妈妈。

    他便是用了这小小的计谋,无所顾忌地奔去有她的城市。

    青宛见到他时,笑得眼睛弯弯,用手比了比他的身高,说:“小岩长大了呢。”他望着她,感觉安稳,只是笑。

    她带着许岩吃最地道的小吃,看最特别的风景,像是合格的导游。许岩住的旅馆能看到海,晚上闲了两人便在阳台上摆两张椅子,说很多趣事,开很多玩笑。

    许岩觉得他和她过去十年加起来也未有现在这样亲近,他有了种真实感,梁静茹唱“我存在在你的存在”,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回家的前一晚,许岩把藏在行李中的小提琴拿出来,对青宛说:“姐姐,我学了几首曲子,拉给你听吧。”

    他为她拉了一首卡农,音符跳跃,海风徐徐,他看着她,目光璀璨。一曲过后,青宛轻轻抚掌,笑道:“现在的小岩真帅气。”

    许岩凝望着她,忽地心跳如擂,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了一步,道:“姐姐,我……”竟有种想将心中情愫一一道尽的冲动。

    可谁知青宛踮起脚来摸了摸他的头,“听到你叫我姐姐我就想起小时候,那个时候你才只有这么高,我天天摸你的头,不像现在,想摸都摸不到了。”

    她转身为他倒了杯水,又说,“啊,也不知道以后小岩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要是有了女朋友可一定要给我看哟,做姐姐的是要给你把把关的。不过,小岩应该会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吧,你可是我所有弟弟中最帅的一个,不骗你。”说着眨了眨眼。

    他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像是明白了什么,可又抓不住念头,只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脑中才慢慢清明,他急促地笑了一下,“有了女朋友……当然会给你看啊……你是我唯一的姐姐嘛……”

    唯一的。你是。

    6、

    青宛毕业后留在了那座城市,而许岩在高考志愿上填的全是青宛读过的那个学校,他倾尽他的努力赌上这一次,最后如愿以偿。通知书来的时候,母亲还笑着叹了声真巧,“是青宛读过的那个学校呢。”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藏了一个人,亦没有人知道他的每一步,都是为那个人而走,走得小心翼翼,又满怀欢喜。

    许岩一入新校,便成风云人物,他在迎新晚会上拉了一曲流浪者之歌,又在学生会任了个一官半职,可谓风生水起。而青宛却没那样幸运,她初入社会便处处碰壁。

    她在老街租了一间平房,许岩闲暇时去过那儿。到她住的地方要走一条长长的巷子,那条巷子又脏又泥泞,走一路下来裤子鞋子上也是泥斑点点。

    她的房间里没有卫生间,洗澡都要去公共澡堂。周围鱼龙混杂,她还被一个男人摸过屁股。她家虽不富裕,可也衣食无忧,受尽宠爱,从未有这样的委屈,但她好强,依旧咬着牙没有放弃。

    一个雨夜,青宛晚归,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身后跟了一条影子,她转过头去看,那人竟冲她猥亵一笑。她一惊,看了看前方那条黑黪黪的巷子,怎么样也不敢往前走了。她望了望周围神色疲倦的路人,心中慌乱,孤立无援。她拿出手机,胡乱翻着通讯录,猛地眼皮一跳,她看到了许岩的名字。

    许岩接到青宛的电话后立刻翻墙出去了,待他赶到时,青宛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而那个男人依旧在不远处,像只伺机待发的兽。许岩立刻揽住青宛,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男人,男人见到许岩,终于转身走了。

    送青宛到家时,她的眼眶仍旧红着,许岩叹口气,说道:“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就好了。”他见青宛还是不肯放开他的袖子,又说,“我在这儿陪你,你别担心,没事的。”

    青宛躺在床上,慢慢平静下来,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许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丢脸,还要你特意过来。”

    “没关系,我很开心。”他望着她睫毛下的阴影,笑了起来。他终于能够保护她,终于能将她护在身后,终于能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到达。

    青宛有些困倦地翻了个身,声音中隐隐有哽咽:“生活……好难啊……”

    她未找到工作,只是临时在一家超市做销售,整日劳累也只能勉强度日。

    许岩将手掌贴在她的背脊上,想要安慰她,“青宛……”她转过头来,笑容明媚:“笨蛋,要叫我姐姐。”

    夜色渐渐深沉,青宛慢慢睡去,许岩却是一夜无眠,他看着她的睡颜,手指拂过她的眉眼,他轻轻唤了声:“青宛。”

    他不忍她这样狼狈,也不放心她继续住在那里,第二天便翘了课去帮青宛找房子。

    他跑遍了大大小小的房屋出租介绍所,可是租金便宜环境又好的房子哪有那么好找,他连续找了三天才找到一处不错的地方。当天夜里便带着租房信息表又买了些零食去看她。

    她的房间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许岩敲了门,来开门的却不是青宛,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许岩看着那熟悉的脸,倏地愣在原地。

    那人看了许岩半晌,爽朗地笑起来:“原来是小鬼头啊,长这么大了,我都不认识了。”

    许岩仓促地笑了笑:“林……大哥……”这时青宛在里面咳嗽了两声,虚弱地说:“是小岩来了么?”

    青宛在长时间劳累中终于病倒,而林律的出现却是许岩始料未及的。

    这么些年过去,他始终被隔离在他们之外,他看着林律小心翼翼地喂水给青宛,终于明白他们的故事里没有他。

    许岩并未留太长时间,他见青宛满面倦容,便告辞离开,而林律说什么也要送他出去。

    前些天下了好一阵雨,终于晴朗,月色越发皎洁。许岩已比林律还要高几分,林律笑着感叹:“想不到你已经这样大了。”又拉扯了些闲事。

    最后林律说到青宛,他垂下眼睛,说:“我打算带她回老家,她是个十分恋家的人,那儿更为安稳,对她也好。”

    许岩僵硬地笑了笑:“青宛……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她……你要好好……”他思来想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律不甚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说:“这段时间,多谢你了。”

    他说得客气,许岩却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离开后他沿着海岸走,海风徐徐,周围有游客笑闹。

    他立在海边,望着涌动的浪潮,过了许久才掏出那张未送出去的租房信息表,又发了会儿呆,缓缓地将那薄薄的一张撕碎。

    长久以来他都想给她最好的,可他总是慢了一步。他忽地如鲠在喉,感觉身上的温度随着海风褪去,如同他的恋慕,一分一分地退去,十年来,他的努力,他的希望,至此,已不再妄想。

    碎纸片被风吹走,吹向他到不了的远方。

    后来,青宛跟着林律回到了小城,许岩依旧在学校认真上课看书,随后三年,他们再无相见的机会。

    他想起很久之前他有过的那个梦想,而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他永远也无法追上她的脚步。

    7、

    2013年六月晴好,许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他个子高,长相又颇佳,自然是招眼的。

    他与父母坐在一起,同桌有父母在建材市场里的朋友,见到他又是一阵感叹。

    他隔着人群看到了林律,他穿了一身白,英气逼人,他们兜兜转转,终成眷属。他待青宛应该极好。

    婚礼开始,青宛穿了一身白纱,妆容精致,拖着长长的裙摆,绕了全场走到林律面前;牧师问她是否愿意,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林律握紧她的手,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他们相拥,旁若无人地亲吻。

    许岩看着这一切,不忍眨眼。

    他恍惚间想起经年之前那阴雨的午后,她蜷在他身边睡得安稳,他那时想不到终有一日他能看到她成为最美的新娘。

    他那时只是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于是他努力地成长,努力地想要追上她的脚步。他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他想做得更好,比林律好,比所有人好。他只是想,能足够优秀地站在她身旁。

    青宛,这些,都是你不知道的事。

    他一直望着她,像在长久的曾经里仰望着她一般望着她。他对她笑了笑,张了张嘴。

    姐姐,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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