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和音的家人陆陆续续的来看望她,南沙也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

    他们对于“林和音”乖乖躺在床上,非常满意。事实上南沙只是担心突然又晕过去,还得让人扶进来,躺着晕看起来就跟睡着一样,无须惊动任何人。

    驸马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小孩儿的玩具,一只泥塑的兔爷儿。

    驸马名唤林双驰,本是当朝宰相,当今圣上能入主中原,他功不可没,只是身在朝堂心在朝野,只做了三年就辞了官,现在就是一介闲散驸马。

    而林和音的兄长林柏简,给她带了一本乐谱,和他的父亲不同,他壮志凌云,弱冠之龄便中了进士,现在在翰林院当职。

    只是今天林和音的家人都很默契,没有一个人再问是谁伤了她。

    午后,咏月跟她说,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冯书瑜求见。现在南沙的拥有记忆还不全面,关于这位二小姐的记忆正处于缺失状态。于是让咏月去传话说这几日昏昏迷迷还无法见客。

    周茉怡得知后替“林和音”接待了这位二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吏部尚书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人到了门口茶也没喝上一口就吃个闭门羹。

    接下来的这几日,南沙晕了三次,总算是补全了记忆,伤口也完全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长公主要看伤口时南沙制止住了,这愈合速度,比常人手指被轻轻划了一刀还快,实在吓人。

    原来的林和音喜爱弹琴,这几日南沙闲着时想照着记忆来试试,当她的手摸上琴弦时就自然而然的把曲子弾了出来,仿佛她一直以来就会一样,浑然天成,娴熟而连贯。

    只是原来的林和音琴声悠扬悦耳,如细细春雨沁入人心,而南沙的琴声更为激荡,好似暗流涌动。

    更让南沙惊喜的是,原来的林和音学过的字,读过的书,以及书中她的见解全部都给了她。南沙去理解去领略着这些知识,她感觉她像是一位学生。学习和原先世界里不同的文字,不同的礼仪文化。

    学习了几个时辰后,南沙感叹,她的林先生真是学识渊博。

    夜幕降临,月亮被浓厚云层笼罩,前一个时辰还攘来熙往的皇城,现下冷冷清清。皇城的某一角,一个黑色的影子鬼魅般的翻进墙。

    “夏盈。”

    被唤作夏盈的女子猛然抬起头,眼里血丝布满,眼泪应声而落:“阿音......”

    南沙无视掉她的眼泪:“这么多天了,怎么也不来看我?”

    夏盈突然跪下,她的手脚冰凉颤抖,呼吸浅快,泪流不止:“我自知对不住你,我不想的,阿音,我从没想过要伤你,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

    时光倒退到七年前,十岁的林和音跟随长公主参加梅花宴,看到角落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她走过去:“你可以陪我去捉蝴蝶吗?”

    夏盈是府中庶出,母亲方氏原是户部仓部司夏大人的外室,身姿曼妙,怀有身孕后被接进夏府。夏家主母何氏前三胎都未能生出儿子,夏大人答应何氏,若方氏能诞下儿子,就寄在她的名下。何氏考虑到传宗接代,不得已先咽下了这份屈辱。

    他在夏盈还未出生前,何氏对方氏冷眼相待,而夏盈出生后,冷眼就成了恶毒的语言。语言上的攻击并没有让何氏泄掉怒火,反而变本加厉。对于自己也生不出儿子的苦楚,加在了同样生不出儿子的方氏身上。

    轻一点是少顿饭,少些份例,重则是冬夜里的一盆冷水,更重时从外边上锁关上三天。方氏越来越瘦,身上常常是伤,夏大人也早就厌弃了她。方氏病得越来越重,在夏盈三岁时没能熬过冬日。

    在夏盈五岁时,何氏又诞下一名女婴,出了月子后,将夏盈用鞭子打了一顿,口中吼着“你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

    家中主母不喜欢她,府里的姊妹也不喜欢她,连着下人也是冷言冷语。

    夏盈八岁时遇到林和音,林和音要夏盈陪她捉蝴蝶,雪天里哪会有蝴蝶可以捉。林和音刚满月就被封为郡主,极受圣宠,郡主哪会缺人陪玩。

    在林和音来到夏府找她玩时,她在夏家终于有了一间小姐能有的闺房。

    夏盈和林和音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夏府的人对她也越来越客气。

    林和音是夏盈的一束光,夏盈很珍惜这一束光,可也很害怕这一束光有一天再也不往她身上照了。

    夏盈开始焦虑,开始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担忧。有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会没来由的呼吸困难,双脚发麻。

    半年前,夏盈和林和音一同去参加船宴,宴会上,林和音和吏部尚书家二小姐冯书瑜谈论起夏盈从未听过的名家沈万里的水墨,夏盈插不上话。

    林和音担心夏盈感到孤单,会时不时转头和夏盈说几句话,过去的宴会常常如此。在林和音眼里,夏盈是她的好朋友,在别人眼里,夏盈只不过是郡主的一个陪衬。

    可在这之后,夏盈突然发现,林和音和冯书瑜一起去了城中的云客轩,她们边吃边谈论书画,谈笑风生,这个画面刺痛了夏盈。

    夏盈喜欢一个人占着林和音,所以和林和音出门时总想和林和音单独一块出去。几天前,夏盈把林和音约到城西的郊外,一个破旧的土地庙里,还要她单独来。她们还小时,这个庙还有香火,林和音和夏盈玩过家家,一起跪在庙里的蒲团上结义,还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今庙里没有香火了,房梁上结满蛛网。

    林和音来到约定地点:“小盈,怎么想到要来这儿,这里好黑,我们去别处玩吧。”

    夏盈:“是啊,这里好黑,阿音,我觉得我比这里还要黑,怎么办?”

    林和音疑惑的道:“小盈,你在说什么呀?”

    夏盈突然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阿音,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跟冯二小姐交好,行不行。”

    林和音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盈你怎么了?我答应你,你先把刀放下,你别吓我啊。”

    夏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好难受啊,阿音,我可能是疯了。”

    林和音看着夏盈想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连忙过来抢匕首,推推搡搡间,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夏盈手足无措:“阿音!阿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阿音你等我,我去叫人,你坚持住,你一定要等我啊!”

    夏盈走后,林和音看到刚才推搡时夏盈掉下的一只耳环,她把它握在手里。太疼了,真的太疼,林和音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于是她爬到河边,她想把耳环远远扔出去,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她知道夏盈不是故意的,是她去抢匕首,是她自己不小心才这样的。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这是南沙替林和音说的话,是林和音想说却没机会说的话。

    夏盈哽噎道:“可我没法原谅我自己,阿音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好。”为什么要对我好,我本该苟延残喘,或许跟我娘一样,在哪个冬日就熬不下去了。

    看着夏盈瘫坐在地,泣不成声,南沙把一只碧色耳环递给夏盈。

    夏盈颤着手接过:“阿音,我还能...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南沙平静的说道“夏盈,你已经没有朋友了”你的朋友林和音已经死了。

    南沙说完便走了出去,合上夏盈房间的门,翻了出去,今后这里就不会再来了。

    厚重的云层已经向外散开,一轮弯月柔柔的照着大地。

    夏盈抓着耳环不知道哭到了何时。

    林和音是夏盈唯一感受过的温暖,她的生母走时她还小,印象中自己的生母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

    方氏在临死前给了夏盈一把匕首,要她照顾好自己。夏盈一直把匕首带在身上,在遇到林和音之前,匕首是她唯一的一点安全感。

    可没想到,这把匕首伤害了她。

    有一年冬日,夏盈和林和音在湖上戏冰,林和音不慎踩到薄冰,掉进冰冷的水里。夏盈在林和音的身旁,立马跳进水里救林和音,可下去了才发现不会凫水,最后,是护卫把她们救了上来。

    有一年秋日,林和音心血来潮想骑马,靠近马匹时,马突然受惊,夏盈赶忙挡在她身前,背后重重受了一击,此后,林和音再也没有骑过马。

    夏盈想守护着林和音,想她平安一世,想她无忧无虑,想她永远天真快乐,也想占有她,想让她只注视着自己,唯独不曾想害她。

    十天后后,户部仓部司夏大人在御前被弹劾,收受贿赂,任人唯亲,与民争利。在铁证面前,夏大人恐惧得直直晕了过去,圣上立即下旨抄家,流放千里。

    南沙可以替林和音把想说的话说给夏盈,却不能去阻止林和音的家人发难夏家。从真正的意义上来说,真正的林和音,是真的已经没了,即使夏盈并非有意。

    夏家一行人押往崖州途中,一段优美的琴声从远处传来,琴音婉转,如蜿蜒流淌的小溪。

    囚笼里一位女子突然大哭起来,哭声悲哀凄厉。

    夏盈第一次去到长公主府时,紧张不安,畏畏缩缩,林和音对她说“小盈,我给你弹首曲子,我每次弾完这首曲子都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林和音穿着桃花纹雪缎纱,眉眼带笑,指尖轻轻跳动,夏盈觉得她像是瑶池仙女下凡尘,来抚平人间苦痛。

    曲似当年人不再。

    从此山高路远,从此阴阳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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