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寅时，白念一倏地睁开眼睛
这是平西王练兵的时辰，也是白念一要出宫准备上朝的时辰
她一般会比方玉渊早起半个时辰，先从含章宫的密道出宫至平西王府，做好伪装，骑马上朝
可是今天念桂却告诉她“皇上早走了”
白念一觉得疑惑，却也没多问些什么，匆匆进了里间下了密道
——
早朝
白念一身着紫色王爵服饰，鞋上下了些功夫让她高了三寸，面上戴了一副精美非常的面具
这是她十一岁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她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
大齐兵制，女子不可从军
于是当她带着一小队精骑烧了敌人的粮草之后，先平西王在给先皇的密信中如实写到：“臣，唯此一女，继承臣全部心肝”
过了不久，一道诏书送至平西王府，盛赞平西王幼子在战场切断敌人后路之功，册封平西王幼子白念为平西王世子。
所以说白念一可以以武将的身份平定西海之乱，还要感谢先皇御赐的名字和身份。
今日的早朝颇有些暗流涌动之势
钦天监副使魏汝成先声夺人：“臣昨日夜观天象，见有贼星划过中垣紫微星边缘，此贼星星尾短，光暗，速度快，这般星象或许代表着有未成气候之人冲撞圣上”
方玉渊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钦天监的推演，有些晚了，朕已经被冲撞了”
“不知是何方孽障胆敢冒犯圣上”
“昨夜有个刚刚入宫的才人发了癔症，朕去瞧她，迎面一盏热茶泼在朕身上了，茶碗还摔了皇后脚下”
白念一昨夜给卫才人定罪的时候说“冲撞中宫”，今日方玉渊却说“冲撞圣上”，这冲撞的对象一换，结果就大不相同
“不知臣可否瞧瞧这位才人的八字”
方玉渊随意地挥了挥手，万宁欠身走向后殿
不多时拿出了一张字条放到魏汝成面前，魏汝成仔细端详之后突然向方玉渊叩头
“皇上恕罪”
“怎么了”
“启禀皇上，我大齐秀女入宫之前一定会验算八字，确保与宫中的各位主上没有冲突，才能有入宫的资格，然而这位才人的八字，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好，实则是极轻的八字，而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极贵重的命格，此女之八字遇到这些极贵重的命格就会愈显其弱，极容易受到邪祟的影响”
听及此处，满朝中送了女儿入宫的大臣们都捏了一把汗，这若是自己的女儿，可就遭了
方玉渊将视线扫过满朝文武，最终停在了已经有些腿软的礼部主事身上
“采选使，你干的好事”
“臣，不知啊，这秀女入宫，所有八字都是钦天监正使杨大人验算过的啊”
“臣，臣确实验算过所有秀女的八字”杨泽安出列跪下
“那你看不出此女有异？”方玉渊冷冷地问到
“臣……”须发尽白的钦天监正使感觉自己的头有千钧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看来杨主事不是学艺不精，就是刻意为之喽”方玉渊不给杨泽安狡辩的机会
“吏部尚书何在”
“臣在”
“朕着你，看看是谁，连选秀女这样的事都不尽心”
“臣遵旨”
“白念”
听到方玉渊突然唤自己，白念一一懵，今天好像没有她的事儿啊
“臣在”白念一出列，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将礼，她点了自己几个穴位，让声音酷似男声
“你多久没进宫了？”方玉渊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启禀陛下，自从臣班师回朝，一直在忙着战后事宜，故而未曾入宫”
“你长姐最近心情不好，你也该入宫帮朕宽慰宽慰”
方玉渊语出惊人，白念一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卡在喉头，她几时心情不好？宽慰什么宽慰？
“一会儿散朝你留下，去给你长姐请安”
“臣遵旨”
——
散朝后，勤政殿
殿里只有方玉渊和白念一，于是白念一解了自己的穴道，老是用这么粗的声音说话她嗓子疼
“皇上留臣做什么”
“今日不是新入宫的秀女第一次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吗，你出宫再回来，一来一回路上浪费多少时间，一会儿让万宁直接陪着你去含章宫，你换了装束还能休息一段儿时间”
方玉渊一改在朝上的咄咄逼人，运筹帷幄，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白念一心有不忍，走到了他的身边
“昨夜的事，臣并不在乎，哪怕那一屋子宫人都出去传，把臣传成十恶不赦之人，臣也不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方玉渊定定地看着她
“那慎德殿，是皇太贵妃娘娘做才人的时候的居所，她假装冲撞先人，说臣这个儿媳她不认，可是臣本身就不是她的儿媳，你我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待到有朝一日，大业得成，皇上若有心仪的女子想要聘为正妻，臣一定会让出皇后之位，届时，那人才是皇太贵妃的儿媳”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白念一看见方玉渊扯了扯嘴角
“不然呢”
“你就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方玉渊岔开了话题
“臣为皇后，有辅佐皇上，抚育皇子之功，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臣无愧天地，无愧本心”
“好，无愧天地，无愧本心，那朕呢？”
“陛下是臣所忠之主，臣自当为陛下万死不辞”白念一有些不解，方玉渊吃错什么药了
“四个月前你回来，朕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方玉渊的语气有些低微，好似这句话不是从嘴里说出，而是从心里剖出来的
“陛下对臣说，此役胜，此后江山百年，再无分离”
“自从我迎你入宫那一日起，就没想过再和你分离，你明白吗”
饶是诡智多辩如白念一，竟也一时不知道回他什么，原来方玉渊一直一以来是这么想的
“罢了，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回含章宫去吧”方玉渊叹了一口气替她唤了万宁
白念一向他行礼退出了勤政殿
——
殿外，白念一打了个手势让万宁靠过来
“皇上昨夜里睡了多长时间”白念一回想着方玉渊疲惫的神色颇有些不忍
万宁小眼珠一骨碌，心想终于让他抓住了时机“王爷，昨个儿晚上从慎德殿回来陛下就没睡”
“就没睡？”
“对呀，陛下吩咐臣做了一些安排，等到您睡熟之后，就回勤政殿看折子了”
万宁见白念一蹙起了眉头，继续说道“其实呀，只有您在宫中的时候皇上才能安枕，您不在宫中的时候，皇上一天能睡两个时辰，奴才就烧高香了”
“我又不是门神”白念一丢下这一句就往含章宫去了
——
秀女入宫第一次给皇后请安，这是大事，白念一难得打扮得隆重一回
身着正红色织金风炮，头戴多宝金凤衔珠钗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跪六拜九叩礼之后，白念一指了指身边的两位女官，“这是掌刑司容姑姑，这是司礼司湖青姑姑，昨个儿晚上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本宫觉得你们这规矩学得不好，既然如此，今日便由她们二位再教教你们”
白念一言毕，两位女官向白念一行礼，然后走到一众才人面前开始了她们的长篇大论
整整两个时辰，下面听训的才人们被丰富的知识灌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两位女官讲完了，语兰又进来了“娘娘，从三品诰命夫人卫乌氏求见”其实卫夫人早来了，只是被语兰以皇后垂询新入宫的秀女们未有拦在殿外，已经生生地站了两个时辰了
“宣”
“臣妇卫府乌氏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人身着诰命夫人的服饰，但是自己给自己加了不少点缀，白念一的指尖在袖中轻点，暗暗算着抄了她的家能给国库补回多少银子
“娘娘，万总管来了”语兰随着卫夫人进来，向白念一行礼禀告
白念一一挑眉，心道他来干什么？
“宣”
语兰欠身出去请万宁进来
“奴才给娘娘请安，皇上让奴才来告诉娘娘，平西王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白念一一挑眉，万宁这么当着合宫嫔妃和卫夫人的面说，难免不会让她们觉得平西王姐弟关系亲厚，皇上宠信平西王姐弟
“让他候着吧”
“是，另外，皇上让奴才给娘娘带来了勤政殿的茶，给娘娘提神”
白念一看着内侍捧着的小茶托上的龙纹茶盏，心道这茶来得倒是及时，她快让那两个女官念得睡着了
白念一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很浓，微微有点清苦，她想到了方玉渊的那句话
“从未想过与你分离”
……
“卫夫人，卫才人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宣旨官已经告知了臣妇，臣妇不知小女如此，臣妇请……”
“你女儿我已经着人去看了，需要休养一些日子”白念一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也就是说，她还不能因为她的过失来请罪，陛下与本宫也无心为难一个病人，但是，既然做错了，就不能不罚，你身为她的嫡母，教养不当，不如这罚，便由你来替她吧”白念一又捧起了那龙纹茶盏
卫夫人想替自己辩白，但是看到了白念一手中的茶盏，今日散朝，她夫君已经将朝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如今那小蹄子被幽闭，也联系不上董婆子，谁也不知道那小蹄子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干的，要是真如她夫君所言，冲撞了圣上，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此刻，已经不能按计划进行，言多必失，且与她对峙的并非眼前的皇后一人，而是皇后背后的皇权，那龙纹茶盏，就是黄泉的象征。若是撕破脸，只会加剧矛盾，不如顺着这皇后的意见，自己领了罚，先将这口气咽下，看事情如何发展，若如帝后之间出现一点嫌隙，那他们还是能够找到趁虚而入的方法
“臣妇愿意认罚”
“好，新人入宫要日日听训半月，你女儿需要休养来不了，你这做母亲的便替了吧，即日起日日来我这含章殿听训”
“臣妇领旨”
“记得，你要跪着听，不然也算不得惩罚了”
卫夫人登时变了颜色，莫说她这个年纪，就是年轻力壮的日日跪上两个时辰也是受不住的啊，但是，她又不能抗旨
“臣妇遵旨”
“万宁，辛苦你，日日去接一接卫夫人”
万宁笑呵呵地説“奴才遵旨”
“行了，今日你们便散了，卫夫人就在这儿跪着吧”
白念一先起身，扶着万宁的手离开了明煜殿
——
是夜，白念一换上了常穿的素色衣衫，在寝殿房顶喝酒
今日当班的影卫是燕十六，抱着自己的武器立在檐角
方玉渊和万宁从含章宫外面进来，一路跪了一地的宫人
方玉渊抬头看白念一，白念一直起上身，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方玉渊见她那一副样子摇了摇头，脚底运功，借了院中种莲的大缸，两步上了房顶，在白念一身旁坐下
今天是个月圆之夜
白念一没与他说话，只朝他笑了笑，又躺回去继续看月亮
方玉渊自己拿过了酒壶，直接喝了一口，辣
听见他呼吸有异，白念一回头看他
方玉渊强忍着咳嗽，憋得脸都红了，她们认识十余年了，方玉渊始终没学会喝酒
“草原上的酒，辣，慢点儿喝”
白念一只嘱咐了他一句，就又躺回去看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大约流云挡住了月亮十次，白念一才坐起来打算下去
谁知道旁侧的方玉渊直接站起来了
白念一慌忙去捉他的衣角，那人却脚底运功，直直地从房檐上落到了院子里
“下来吧，睡觉”
白念一被他气得想笑，又拿他没办法，自己也飞身下去，随着方玉渊进了寝殿
今晚白念一没有睡实，听到方玉渊从榻上下来，又推门出去，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白念一翻身坐起，推开殿门只见万宁抻个脖子望向远处
“皇上呢”
“娘娘，皇皇皇皇上”
白念一瞬间反应过来，冲着暗处喊了一嗓子“燕十六，怎么看的人”
燕十六从暗处出来，单膝跪到白落尘面前“属下，没追上”
白念一抬手作势要打，却没下去手，燕十六也只糊弄地躲了躲
“你等着，我明天让燕觉收拾你”
燕觉，是白念一身边的影卫“燕云十九卫”之首，平日里主管影卫的训练，需要的时候还会戴上面具替白念一扮成平西王的样子
白念一提气运功，两步上了宫墙，追着方玉渊往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
白念一推开勤政殿的大门，看见方玉渊一手支着头，垂眸批着奏折，见她来了，方玉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头下去继续批折子
白念一心想，完蛋，喝醉了
白念一提着裙角，走到了方玉渊身侧，见他依然没有反应，直接坐在了方玉渊的身边
方玉渊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侧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念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皇上，臣是武将，只要臣愿意，方圆三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满不了臣”白念一回答了他眼神中的疑问
方玉渊听她这么说，瘪了瘪嘴，回头继续看折子
白念一悄悄伸长了脖子观察他，这人眼神游离，哪像是在认真批折子的样子
白念一再想靠近一点儿的时候，方玉渊突然把头转了过来
“你不是真的臣”
白念一又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你的臣，我是……”
“不要为了朕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方玉渊的眼睛很红，虽然是个喝醉了的人，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念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坚定的东西，这种东西把她死死地钉在了方玉渊的眼神里
“你死了，朕就没有家了”
白念一傻了
“为了朕”方玉渊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白念一莫名地心跳一滞
“活下去”话声刚落，方玉渊把脸贴到了白念一的肩膀，然后不懂了
白念一的呼吸突然被还了回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方玉渊的后颈
“石榴，进来”
燕十六和匆匆赶到的万宁推开门进来，向龙椅上的二位行礼
白念一指了指方玉渊“扛着”
燕十六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您确定？”
在扛方玉渊回含章宫的路上，方玉渊乱动了几次，又挣扎着说了许多醉话
燕十六用余光瞥他主子的眼色，白念一几次抬起手刀又几次放下
燕十六心想，皇上，您可老实会儿吧，不然她要是打你一下可够受啊
好不容易回到白念一的寝殿
燕十六想把方玉渊放到榻上，白念一却阻止了他
“榻上窄，他在掉下去，放床上”
燕十六领命
果然把方玉渊一放到床上他就开始乱动
燕十六眼看自家主子的耐心即将告罄，麻溜地薅着万宁的领子行了个礼逃走了
白念一无奈，只能把被子给方玉渊盖好，自己在床边躺下了
方玉渊不老实，一直往床里拱，白念一怕他被床里堆着的被子闷死，好心把他挖出来
他又往白念一这边儿拱
“再拱咱俩都在地上睡吧”
醉了的方玉渊哪能听她的，白念一没辙，只能背对着他，一脚勾住床位的雕花，一手伸长了抓住床头的雕花，把自己变成“人型挡板”
另一支手从背后伸过去，轻拍方玉渊的腰
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哄他早些入眠
过了一会儿，方玉渊逐渐安静下来，白念一的意识也将要失守
在她彻底睡过去的前一秒
她感觉到方玉渊的额头抵上了她的脊背
……
这是平西王练兵的时辰，也是白念一要出宫准备上朝的时辰
她一般会比方玉渊早起半个时辰，先从含章宫的密道出宫至平西王府，做好伪装，骑马上朝
可是今天念桂却告诉她“皇上早走了”
白念一觉得疑惑，却也没多问些什么，匆匆进了里间下了密道
——
早朝
白念一身着紫色王爵服饰，鞋上下了些功夫让她高了三寸，面上戴了一副精美非常的面具
这是她十一岁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她母亲亲手给她戴上的
大齐兵制，女子不可从军
于是当她带着一小队精骑烧了敌人的粮草之后，先平西王在给先皇的密信中如实写到：“臣，唯此一女，继承臣全部心肝”
过了不久，一道诏书送至平西王府，盛赞平西王幼子在战场切断敌人后路之功，册封平西王幼子白念为平西王世子。
所以说白念一可以以武将的身份平定西海之乱，还要感谢先皇御赐的名字和身份。
今日的早朝颇有些暗流涌动之势
钦天监副使魏汝成先声夺人：“臣昨日夜观天象，见有贼星划过中垣紫微星边缘，此贼星星尾短，光暗，速度快，这般星象或许代表着有未成气候之人冲撞圣上”
方玉渊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钦天监的推演，有些晚了，朕已经被冲撞了”
“不知是何方孽障胆敢冒犯圣上”
“昨夜有个刚刚入宫的才人发了癔症，朕去瞧她，迎面一盏热茶泼在朕身上了，茶碗还摔了皇后脚下”
白念一昨夜给卫才人定罪的时候说“冲撞中宫”，今日方玉渊却说“冲撞圣上”，这冲撞的对象一换，结果就大不相同
“不知臣可否瞧瞧这位才人的八字”
方玉渊随意地挥了挥手，万宁欠身走向后殿
不多时拿出了一张字条放到魏汝成面前，魏汝成仔细端详之后突然向方玉渊叩头
“皇上恕罪”
“怎么了”
“启禀皇上，我大齐秀女入宫之前一定会验算八字，确保与宫中的各位主上没有冲突，才能有入宫的资格，然而这位才人的八字，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好，实则是极轻的八字，而陛下娘娘和太子殿下都是极贵重的命格，此女之八字遇到这些极贵重的命格就会愈显其弱，极容易受到邪祟的影响”
听及此处，满朝中送了女儿入宫的大臣们都捏了一把汗，这若是自己的女儿，可就遭了
方玉渊将视线扫过满朝文武，最终停在了已经有些腿软的礼部主事身上
“采选使，你干的好事”
“臣，不知啊，这秀女入宫，所有八字都是钦天监正使杨大人验算过的啊”
“臣，臣确实验算过所有秀女的八字”杨泽安出列跪下
“那你看不出此女有异？”方玉渊冷冷地问到
“臣……”须发尽白的钦天监正使感觉自己的头有千钧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看来杨主事不是学艺不精，就是刻意为之喽”方玉渊不给杨泽安狡辩的机会
“吏部尚书何在”
“臣在”
“朕着你，看看是谁，连选秀女这样的事都不尽心”
“臣遵旨”
“白念”
听到方玉渊突然唤自己，白念一一懵，今天好像没有她的事儿啊
“臣在”白念一出列，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将礼，她点了自己几个穴位，让声音酷似男声
“你多久没进宫了？”方玉渊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启禀陛下，自从臣班师回朝，一直在忙着战后事宜，故而未曾入宫”
“你长姐最近心情不好，你也该入宫帮朕宽慰宽慰”
方玉渊语出惊人，白念一觉得自己一口老血卡在喉头，她几时心情不好？宽慰什么宽慰？
“一会儿散朝你留下，去给你长姐请安”
“臣遵旨”
——
散朝后，勤政殿
殿里只有方玉渊和白念一，于是白念一解了自己的穴道，老是用这么粗的声音说话她嗓子疼
“皇上留臣做什么”
“今日不是新入宫的秀女第一次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吗，你出宫再回来，一来一回路上浪费多少时间，一会儿让万宁直接陪着你去含章宫，你换了装束还能休息一段儿时间”
方玉渊一改在朝上的咄咄逼人，运筹帷幄，整个人有些恹恹的
白念一心有不忍，走到了他的身边
“昨夜的事，臣并不在乎，哪怕那一屋子宫人都出去传，把臣传成十恶不赦之人，臣也不在乎”
“为什么不在乎”方玉渊定定地看着她
“那慎德殿，是皇太贵妃娘娘做才人的时候的居所，她假装冲撞先人，说臣这个儿媳她不认，可是臣本身就不是她的儿媳，你我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待到有朝一日，大业得成，皇上若有心仪的女子想要聘为正妻，臣一定会让出皇后之位，届时，那人才是皇太贵妃的儿媳”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白念一看见方玉渊扯了扯嘴角
“不然呢”
“你就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方玉渊岔开了话题
“臣为皇后，有辅佐皇上，抚育皇子之功，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臣无愧天地，无愧本心”
“好，无愧天地，无愧本心，那朕呢？”
“陛下是臣所忠之主，臣自当为陛下万死不辞”白念一有些不解，方玉渊吃错什么药了
“四个月前你回来，朕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方玉渊的语气有些低微，好似这句话不是从嘴里说出，而是从心里剖出来的
“陛下对臣说，此役胜，此后江山百年，再无分离”
“自从我迎你入宫那一日起，就没想过再和你分离，你明白吗”
饶是诡智多辩如白念一，竟也一时不知道回他什么，原来方玉渊一直一以来是这么想的
“罢了，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回含章宫去吧”方玉渊叹了一口气替她唤了万宁
白念一向他行礼退出了勤政殿
——
殿外，白念一打了个手势让万宁靠过来
“皇上昨夜里睡了多长时间”白念一回想着方玉渊疲惫的神色颇有些不忍
万宁小眼珠一骨碌，心想终于让他抓住了时机“王爷，昨个儿晚上从慎德殿回来陛下就没睡”
“就没睡？”
“对呀，陛下吩咐臣做了一些安排，等到您睡熟之后，就回勤政殿看折子了”
万宁见白念一蹙起了眉头，继续说道“其实呀，只有您在宫中的时候皇上才能安枕，您不在宫中的时候，皇上一天能睡两个时辰，奴才就烧高香了”
“我又不是门神”白念一丢下这一句就往含章宫去了
——
秀女入宫第一次给皇后请安，这是大事，白念一难得打扮得隆重一回
身着正红色织金风炮，头戴多宝金凤衔珠钗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跪六拜九叩礼之后，白念一指了指身边的两位女官，“这是掌刑司容姑姑，这是司礼司湖青姑姑，昨个儿晚上的事想必大家都听说了，本宫觉得你们这规矩学得不好，既然如此，今日便由她们二位再教教你们”
白念一言毕，两位女官向白念一行礼，然后走到一众才人面前开始了她们的长篇大论
整整两个时辰，下面听训的才人们被丰富的知识灌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两位女官讲完了，语兰又进来了“娘娘，从三品诰命夫人卫乌氏求见”其实卫夫人早来了，只是被语兰以皇后垂询新入宫的秀女们未有拦在殿外，已经生生地站了两个时辰了
“宣”
“臣妇卫府乌氏给皇后娘娘请安”来人身着诰命夫人的服饰，但是自己给自己加了不少点缀，白念一的指尖在袖中轻点，暗暗算着抄了她的家能给国库补回多少银子
“娘娘，万总管来了”语兰随着卫夫人进来，向白念一行礼禀告
白念一一挑眉，心道他来干什么？
“宣”
语兰欠身出去请万宁进来
“奴才给娘娘请安，皇上让奴才来告诉娘娘，平西王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白念一一挑眉，万宁这么当着合宫嫔妃和卫夫人的面说，难免不会让她们觉得平西王姐弟关系亲厚，皇上宠信平西王姐弟
“让他候着吧”
“是，另外，皇上让奴才给娘娘带来了勤政殿的茶，给娘娘提神”
白念一看着内侍捧着的小茶托上的龙纹茶盏，心道这茶来得倒是及时，她快让那两个女官念得睡着了
白念一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很浓，微微有点清苦，她想到了方玉渊的那句话
“从未想过与你分离”
……
“卫夫人，卫才人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宣旨官已经告知了臣妇，臣妇不知小女如此，臣妇请……”
“你女儿我已经着人去看了，需要休养一些日子”白念一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也就是说，她还不能因为她的过失来请罪，陛下与本宫也无心为难一个病人，但是，既然做错了，就不能不罚，你身为她的嫡母，教养不当，不如这罚，便由你来替她吧”白念一又捧起了那龙纹茶盏
卫夫人想替自己辩白，但是看到了白念一手中的茶盏，今日散朝，她夫君已经将朝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如今那小蹄子被幽闭，也联系不上董婆子，谁也不知道那小蹄子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干的，要是真如她夫君所言，冲撞了圣上，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此刻，已经不能按计划进行，言多必失，且与她对峙的并非眼前的皇后一人，而是皇后背后的皇权，那龙纹茶盏，就是黄泉的象征。若是撕破脸，只会加剧矛盾，不如顺着这皇后的意见，自己领了罚，先将这口气咽下，看事情如何发展，若如帝后之间出现一点嫌隙，那他们还是能够找到趁虚而入的方法
“臣妇愿意认罚”
“好，新人入宫要日日听训半月，你女儿需要休养来不了，你这做母亲的便替了吧，即日起日日来我这含章殿听训”
“臣妇领旨”
“记得，你要跪着听，不然也算不得惩罚了”
卫夫人登时变了颜色，莫说她这个年纪，就是年轻力壮的日日跪上两个时辰也是受不住的啊，但是，她又不能抗旨
“臣妇遵旨”
“万宁，辛苦你，日日去接一接卫夫人”
万宁笑呵呵地説“奴才遵旨”
“行了，今日你们便散了，卫夫人就在这儿跪着吧”
白念一先起身，扶着万宁的手离开了明煜殿
——
是夜，白念一换上了常穿的素色衣衫，在寝殿房顶喝酒
今日当班的影卫是燕十六，抱着自己的武器立在檐角
方玉渊和万宁从含章宫外面进来，一路跪了一地的宫人
方玉渊抬头看白念一，白念一直起上身，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方玉渊见她那一副样子摇了摇头，脚底运功，借了院中种莲的大缸，两步上了房顶，在白念一身旁坐下
今天是个月圆之夜
白念一没与他说话，只朝他笑了笑，又躺回去继续看月亮
方玉渊自己拿过了酒壶，直接喝了一口，辣
听见他呼吸有异，白念一回头看他
方玉渊强忍着咳嗽，憋得脸都红了，她们认识十余年了，方玉渊始终没学会喝酒
“草原上的酒，辣，慢点儿喝”
白念一只嘱咐了他一句，就又躺回去看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只记得大约流云挡住了月亮十次，白念一才坐起来打算下去
谁知道旁侧的方玉渊直接站起来了
白念一慌忙去捉他的衣角，那人却脚底运功，直直地从房檐上落到了院子里
“下来吧，睡觉”
白念一被他气得想笑，又拿他没办法，自己也飞身下去，随着方玉渊进了寝殿
今晚白念一没有睡实，听到方玉渊从榻上下来，又推门出去，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白念一翻身坐起，推开殿门只见万宁抻个脖子望向远处
“皇上呢”
“娘娘，皇皇皇皇上”
白念一瞬间反应过来，冲着暗处喊了一嗓子“燕十六，怎么看的人”
燕十六从暗处出来，单膝跪到白落尘面前“属下，没追上”
白念一抬手作势要打，却没下去手，燕十六也只糊弄地躲了躲
“你等着，我明天让燕觉收拾你”
燕觉，是白念一身边的影卫“燕云十九卫”之首，平日里主管影卫的训练，需要的时候还会戴上面具替白念一扮成平西王的样子
白念一提气运功，两步上了宫墙，追着方玉渊往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
白念一推开勤政殿的大门，看见方玉渊一手支着头，垂眸批着奏折，见她来了，方玉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头下去继续批折子
白念一心想，完蛋，喝醉了
白念一提着裙角，走到了方玉渊身侧，见他依然没有反应，直接坐在了方玉渊的身边
方玉渊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侧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念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皇上，臣是武将，只要臣愿意，方圆三里之内任何风吹草动都满不了臣”白念一回答了他眼神中的疑问
方玉渊听她这么说，瘪了瘪嘴，回头继续看折子
白念一悄悄伸长了脖子观察他，这人眼神游离，哪像是在认真批折子的样子
白念一再想靠近一点儿的时候，方玉渊突然把头转了过来
“你不是真的臣”
白念一又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你的臣，我是……”
“不要为了朕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方玉渊的眼睛很红，虽然是个喝醉了的人，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白念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坚定的东西，这种东西把她死死地钉在了方玉渊的眼神里
“你死了，朕就没有家了”
白念一傻了
“为了朕”方玉渊把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白念一莫名地心跳一滞
“活下去”话声刚落，方玉渊把脸贴到了白念一的肩膀，然后不懂了
白念一的呼吸突然被还了回来，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方玉渊的后颈
“石榴，进来”
燕十六和匆匆赶到的万宁推开门进来，向龙椅上的二位行礼
白念一指了指方玉渊“扛着”
燕十六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分明写着“您确定？”
在扛方玉渊回含章宫的路上，方玉渊乱动了几次，又挣扎着说了许多醉话
燕十六用余光瞥他主子的眼色，白念一几次抬起手刀又几次放下
燕十六心想，皇上，您可老实会儿吧，不然她要是打你一下可够受啊
好不容易回到白念一的寝殿
燕十六想把方玉渊放到榻上，白念一却阻止了他
“榻上窄，他在掉下去，放床上”
燕十六领命
果然把方玉渊一放到床上他就开始乱动
燕十六眼看自家主子的耐心即将告罄，麻溜地薅着万宁的领子行了个礼逃走了
白念一无奈，只能把被子给方玉渊盖好，自己在床边躺下了
方玉渊不老实，一直往床里拱，白念一怕他被床里堆着的被子闷死，好心把他挖出来
他又往白念一这边儿拱
“再拱咱俩都在地上睡吧”
醉了的方玉渊哪能听她的，白念一没辙，只能背对着他，一脚勾住床位的雕花，一手伸长了抓住床头的雕花，把自己变成“人型挡板”
另一支手从背后伸过去，轻拍方玉渊的腰
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哄他早些入眠
过了一会儿，方玉渊逐渐安静下来，白念一的意识也将要失守
在她彻底睡过去的前一秒
她感觉到方玉渊的额头抵上了她的脊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