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每年都是9月1日开学,但今年推迟了。

    8月31日那天凯瑟林收到学校的信,霍格沃茨专列有几处铁轨被麻瓜的炸弹损毁,很快便修复了,但是出于对学生的安全考虑,开学日期推迟一周,应于9月8日早晨前往国王十字车站9 3/4站台,9点发车。

    凯瑟林倒是无所谓,这个假期里她终于学会了幻影移形,她叫乔治拿着白鲜香精守在旁边,如果发生意外分体便赶紧抢救,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乔治是她的同伴,大她四岁,不会魔法,但打小就清楚凯瑟林的奇怪能力,她因为这个被其他混混欺负时,他总替她出头。凯瑟林将其视为“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少了你的”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你要失学了。」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说,冒了几颗青春痘的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很有可能。」凯瑟林面无表情地回答,掀起地窖的门爬出去查看。

    昨天下午起,轰炸就开始了。

    尖利悠长的防空警报响起时,凯瑟林正在街边打牌。

    她对此见怪不怪,这个暑假里已经有太多次,人们在警报声中慌张地奔回家中,封闭门窗躲到床底下柜子里,结果无事发生。大街上空无一人,小摊们贩的车还没来得及推走,偶尔还能捡到几只被踩掉或者跑落的鞋。

    然而这一次,几分钟后尖利的防空警报混入奇特的嗡鸣,一种类似蚊子叫的声音。不对!应该说是蚊群,空中有一群整齐的黑点由远及近,蚊群变成了鸟群,鸟群泻下粪便,火光一闪间爆炸声响起,不是尖锐而是低沉的,耳膜被空气狠狠撞了一下,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烟雾升腾起来,人群拼命向前奔逃,身后的建筑正在□□着倒下,来不及躲避的人瞬间被石块掩埋。

    「靠,来真的了。」在被烟尘完全笼罩前,凯瑟林一把拽过乔治幻影移形了。

    这场轰炸持续了整个夜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时才停止。

    人们走出家门时,伦敦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样子。

    「我得在9点前赶过去坐火车。」凯瑟林用浸了水的布捂住口鼻,空气实在呛人,烟雾灰尘让人忍不住流泪。

    「不行,去火车站太危险了,这种地方一般先被炸,」盖瑞眯着眼睛,灰尘把她黑色的头发变成了白色,「轰炸随时可能继续,那片地区都会很危险。先去其他地方打听消息,没必要自己冒险。做好没法上学的打算吧。」她拍拍凯瑟林。

    盖瑞总是英明的。

    凯瑟林幻影移形到对角巷时,十分赞同这学是肯定上不成了。

    因为对角巷已变成一片废墟。

    对角巷的门面是个叫破釜酒吧的不起眼酒馆,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到后院,敲敲围墙的砖石——从垃圾箱起,往上数三块,再往横里数两块,后面便是个全新的世界。

    而现在酒馆已变为平地,隐藏在墙后的对角巷露了出来。

    很难用语言描述眼前怪诞的场景,爆炸仿佛将两个空间硬生生重叠了,不同空间里的两件物体被糅合成一个。

    对角巷的鹅卵石小路嵌在水泥马路上;摩金夫人长袍专卖店从一家旅馆的侧面伸出一角,剩下的部分在墙体里;从倒塌的建筑里探出一个尖顶的应该是古灵阁,它是对角巷最高的建筑;丽痕书店孤零零地立在道路中央,墙体塌了一半,阳光照亮了里面一排排书架。

    烟雾缭绕的废墟上,硝烟把朝阳染成血红,破碎玻璃反射的光影如烛火摇曳。

    酒渣色的天空下,宠物店的动物们在废墟间穿行,猫头鹰扇动翅膀,呼啦啦地飞起又落下;各色的猫咪蹭过人的小腿;一顶半插在墙内的彩色遮阳伞上,蟾蜍鼓着肚子,好奇地打量着人群......

    这荒诞的,光怪陆离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毕加索见了都得拍案叫绝。现实可比艺术荒诞多了,创造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

    废墟中有十几个穿制服的魔法部工作人员,拿着魔杖在空气中探测,表情严肃地低声交谈,凯瑟林只模糊听到“爆炸”“空间坍塌”“消失”几个短语。她这才注意到眼前只有对角巷一半的建筑物,记忆中对角巷的鹅卵石小路还要更长,剩下的部分就是所谓的“消失”吗?

    绿色袍子的治疗师正在抢救伤者,比如将肩胛骨横刺出的建筑材料与人体分离,血液从碗大的伤口喷涌而出又瞬间被魔法止住,紫色魔药倒在贯穿伤上“刺啦”一声冒起白烟。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伤口,物体与人体奇妙地拼接在一起,分离前一丝血也不流,好像天生就是这种构造一般。

    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几个伦敦警察被定在原地,眼神空洞;还有和凯瑟林一样从各个地方赶来的巫师们,幻影显形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失语。

    「先生您好,请问国王十字车站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霍格沃茨今天开学。」凯瑟林搭腔。

    身边的中年人仍呆愣着,没有理她。

    「开学?不可能的,车站和周边的铁轨都被炸毁了,一时半会清理不出来,我刚从那边来的,」一个老太太插话进来,「梅林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多很多年后,她读过一篇小说,讲一段发生在遥远东方殖民地的倾城之恋,她被登在报上的片段吸引,找来读了全文。

    那个片段里,在一堵极高极高,望不见边,冷而粗糙的墙边,男人对女人说:

    「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1940年9月8日上午8点左右,凯瑟林在丽痕书店的墙根底下遇见了汤姆·里德尔。

    她正偷偷将书塞进背包,那里面已经塞满了魔药材料、衣物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伸手去够一本书时,一只从旁里探进视线的手也同时伸向那本书,她抬头,看到了他。

    血色的朝阳里,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经历了什么,要到哪里去。

    一切都在毁灭坍塌的24小时里,世界露出它吊诡无序的真容。

    你若经历过这个离奇诡谲的早晨,亲眼目睹过这酒渣色天空下对角巷的废墟,你便也能感受到人类理智溃不成军的时刻 —— 从此之后,生活的一切平静都如同伪善的假面。

    她们就在这片废墟上相遇了。

    一样满头满身的土,一样被硝烟呛得满眼泪水,一样鼓鼓囊囊的包。

    她想到禁林边缘的雷雨夜,闪电划亮惨白的人体;她为了利益最大化的刻意招揽,他一次两次猝不及防的威胁;她们暂时为了生存联合,在有求必应室里夜以继日、争分夺秒地工作,以瓜分时代潮头一点不义之财......

    一样的小偷,骗子,亡命之徒。

    哪怕下一秒天崩地裂也会在此时此刻面不改色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这混沌的、疯狂的、残酷的宇宙中,她们被推了一把,撞到一块儿。

    时代的坍缩里,命运将两人重叠挤压成怪诞的形状,于是所有戒备龃龉先放在一边。

    这混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伙守望相助的人。

    凯瑟林带走了汤姆·里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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