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岛的太行山路在富春江路以南,若是从上空俯瞰的话它大体上是呈西北东南走向的。

    这条路的最北头一直通到上汽通用五菱青岛分公司,它的最南头一直通到宽敞平整的气派非凡的漓江西路,再往南就是著名的旅游胜地唐岛湾了,那是一个风景如画的蓝色海湾,我更习惯于把它看作一个优美高雅的不染凡尘的内陆湖泊。

    这条两边几乎开满各色应季鲜花的向海边慢慢倾斜着的黑色柏油路,我曾经用诗意的双脚走过无数遍,自己走,陪别人走,被别人陪着走,和华司梅一块走,也和苏晓堤一块走过,周围当然还有无数来来往往的和我关系不大的陌生人。

    我不是忘不了这条平平常常的大马路,而是忘不了曾经走在它上面的人,所谓的爱屋及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接下来我的思绪从太行山路又回到了凤凰西区,回到了眼前这温柔似凉水的永夜,这永夜正好可以拿来让我好好地挥霍一下。

    我随手又做了一个农村资深老酒鬼深情地端起白瓷酒杯,从而欣喜万分地将杯中尤物一饮而尽的爽快动作,然后又颇为认真地咂了咂嘴,同时又用左手潇洒地捋了捋下巴上一直长着的飘逸俊美的胡子,尽情地想象着那股火辣辣的气味浓烈的无色液体已经滑入缺水半天的喉头,而后顺溜地灌入含有各种美食的黑黑的胃中。

    此时此刻,我的脑子中只有一个执着而愚蠢的念头,那就是把餐桌边缘靠近白色暖气管子的那半瓶牛栏山二锅头拿来痛饮一番。

    我想尽快地醉倒,好酣然入梦。

    我十分怀念醉倒的感觉,尽管我十分讨厌白酒的口感。

    那瓶带有墨绿色标签的牛二是妈妈年前做腊肠剩下的,刚好52度,只消正常的一杯下肚就能立时醉倒我,使我进入飘飘欲仙的朦胧境界。如果一杯不够的话,那么就再来上一杯,绝对能醉倒我。

    对了,我妈妈做腊肠的手艺当初还是跟我舅妈学的,我舅妈是正宗的安徽滁州人,论长相和身材都绝对属于一流美女的行列。

    我们本地人通常称呼舅妈为妗子,但是我从小就是被要求喊她舅妈的,于是就一直这么喊了。

    我觉得舅妈这个称呼比较洋气,爽朗,旁人听着也很舒服。

    哦,顺便再说一句我认为比较有趣的题外话,那就是我知道先后创办过老罗英语培训学校、牛博网、锤子科技,并著有《我的奋斗》《生命不息,折腾不止》《创业在路上》等书的罗永浩先生,曾经非常潇洒地吐槽过一件事情:

    “洋气”这个词是中文里最“土”的。

    我觉得此言不虚,非常值得大家深入地品味一番。

    但是,我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俗人,既然大人让我叫舅妈,那我就乖乖地叫舅妈吧,反正也无所谓了,叫什么都是一个意思。

    另外,以前我是从来不吃腊肠这种鬼东西的,我觉得它的制作过程和长相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一想到它竟然是用猪肠子灌制的,猪肠子呀,大家知道那玩意的功能,我觉得它真是逆了天了。

    直到有一天我亲口吃到了俺可爱的舅妈亲手做的滁州腊肠,正宗的滁州腊肠,这才彻底改变了我头脑中固有的老旧看法。

    于是我便得出一条重要的人生经验,即做人不能太顽固了。

    瞧瞧,我是一个多么善于与时俱进的人啊,是吧?

    好了,还是回过头来再说说那瓶孤单至极的二锅头吧,我郁郁寡欢地凭空思念了好半天那个透明的老式瓶子,最终还是不敢去喝那个性子颇为暴烈的玩意,那个阴险毒辣的老家伙。

    我平时是不大爱喝酒的,尤其是那些劣质白酒,而且我基本上不抽烟,尤其是那些劣质烟,这一点颇随我爸,同时这也是我颇感自豪的地方之一,说实话现在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我爸这个人平时也是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喜欢和一大桌子人吃吃喝喝的,更不喜欢进各种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比如足疗店、洗头房、洗浴中心、迪厅、酒吧等处,毫不夸张地说他绝对是一个生活习惯十分良好的中年男人,确实值得我尊敬和学习。

    他的日常行为在任何人看起来几乎都是无可挑剔的,甚至是出类拔萃的,无出其右的,除了稍微有点懒之外。

    其实,他身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独具魅力的懒,有时候也是一种智慧的表现,只不过这一点很难得到我妈妈的认同罢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他认为很多事情压根就没必要去做。

    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而我妈妈的观点却是:

    “庸人不自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事实证明,爸爸和妈妈的观点都对,无所谓优劣之分。

    爸爸还是一个比较幽默风趣的人,他说的笑话一般人都不懂,等别人完全弄懂的时候,那往往都是一两年之后的事情了。

    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袭春秋之浪漫,承魏晋之风流,效汉唐之雅韵的现代人,既能干好单位的工作,又能兼顾自己的兴趣爱好,还能妥善地处理各种社会关系,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

    他是我生活和工作上的楷模,没有之一。

    他叫江永宁,拥有一个十分富有诗意的好名字。

    他在本市的国土资源局,兢兢业业地勤勤恳恳地任劳任怨地像个高明的傻子一样工作了大半辈子,到了人生的后半程终于混到了一个带有安慰性质的荣誉职位,即说光荣也光荣,说可怜也可怜,说值钱也值钱,说没意思也没意思的四级调研员。

    是的,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多说的,我明白,你也明白。

    不过,我倒是可以借此机会说点题外话给你解解闷或逗逗趣,就看你能不能真正悟到其中的别致意味了。

    我爸所在的单位,曾经是多么的金光闪闪和高不可攀啊,无数人挤破头都不一定能进去,可现如今的一把手职位竟然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你说有意思吧?

    谁要是提前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提拔重用到这个绝世岗位,都是没来由地先胆怯三分,震颤好半天,然后再非常严肃认真地问三问自己那颗饱经风霜的灵魂:

    “鄙人究竟何德何能,会被更大的人物相中?”

    然后,随后,接着,赶紧忙不迭地去跑关系走门子,希望某位大人物能够高抬贵手,温柔地放自己一马,转而给自己弄个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同等职位得了。

    都说不是猛龙不过江,不过世间猛龙有几个?

    打铁先要自身硬,谁能硬过宋代的铁面包公?

    能混到这个层次的人没有几个是傻子,大家都精着呢。

    所以,像这等压力巨大、责任无限、诱惑不绝、动辄就会被问责的关键岗位,其实只能留给那些真正铁面无私、脂膏不润、羊续悬鱼、弊绝风清的人中龙凤了,一般人等还是知趣地退让为好。

    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我得管好自己的嘴巴。

    众所周知,祸从口出,祸从口出!

    说实话,我平时不喝酒和我关键时刻想喝酒,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混为一谈,就像我一般情况下不打人和我具有精准打人的能力一样,也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正因为我平时不喝,所以有时候就更想喝。

    嗯,现在我就处在特别想喝的纠结时刻。

    有好几次我都快要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想法了,打算起身去餐厅拿起那半瓶闪着耀眼金光的牛二,我亲爱的牛二。

    不,它身上闪烁的应该是幽幽暗暗的绿光,即夏日夜晚郊外无人处磷火发出的那种微光,一种天生就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微光。

    那种微光对我来说绝对是一种最为致命的诱惑,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和粉红色长裙子的小姑娘从瓶子里跳了出来,然后用甜甜嫩嫩的声音对我直接喊道:

    “喂,亲爱的小哥哥,快来和我一起跳舞啊,随便怎么跳都行,真的,没有什么规矩,你不用担心踩到我的鞋子,因为我的鞋子是用水晶做的,根本就踩不坏,不信你来试一下……”

    当然,这声音里也饱含着足够多的恐惧因素。

    小姑娘那双发光的眼睛也让我产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记得家里还有一瓶放置许久的洋河酒,那是不知哪次同学聚会剩下的,被我扔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

    我喜欢那种老款洋河酒的外包装,尤其是那个线条流畅的飞天图像,真是漂亮极了。

    美的东西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触动我的心灵,让我对其爱慕不已。

    我一直都强烈地期待着在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天晚上,天空中繁星闪烁,窗户外微风习习,屋子里安安静静,我怀着极其复杂和喜悦的心情,用哆哆嗦嗦的双手亲自打开它,那瓶沉寂已久的老洋河酒,然后和最亲密的人一块品尝它无边的醇香和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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