昧旦,腾雾连云乍卷还舒,雪拥重阶清寒渺渺。

    不知是不是已经适应了这透骨的寒意,再度踏上无量梯的原玉微眉舒目展,周身仅余隐隐萧瑟,迎着淋漓冷然的岚风踱步。

    她已然不再牵挂前方那望不到的极顶,只款款沿着一览无际的石梯苍林慢步,纵心驰神真真切切地感知何为:身在此山中。

    “静观随意,动止相因。”

    空间法门之悟何其难,甚而至于天道之源。

    若不是跨界之故,且又经九死之地渡雷渊之境,恰恰乘天时就地利,转生生不息谓之无穷,合阴阳乾坤又云万化。

    要而言之,缘法之由千古一辙,天地万劫诞五行森罗,大道三千衍法元无象。

    得其一已是不易,要想一闻千悟,其路之艰不啻再造一方“星海”。

    往事漫涌,感慨系之,是以重光并不出言打扰正摆弄星辰石的弟子,但见目光似落在近处又恍然飘向天际。

    所及之人,手握星辰眼盛玄光,浑然忘我意气神飞;所见之景,纵月晦夜暝,亦流萤共影悠悠。

    未几,夜阑风劲。

    此前已道尽空间裂缝处的难险,重光也不再多言,最后只交待了一句,便为是夜画上句号。

    当下清空思绪,俨然化作山中人的原玉微,再看这明光流转的冰峰,心境业已大相径庭。

    如同找不到一丝自己曾经留下过痕迹的石梯,冰雪万状,纯然孤绝。

    起初避之不及,此时却恨不得融入其间,甚至她还截取了前人的半句诗,定下这么一个引子。

    为什么说是引子呢?

    说来惭愧,还不是因为自己摸不着门道。

    知道了空间法则印记的存在,甚至也用过这把“钥匙”开过门,可这会儿也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那就是:

    她找不到钥匙。

    要知道她可是认认真真做了功课的。

    为着即将到来的空间秘境历练,将师尊、禅远师叔两人有关此行的言辞论说翻来倒去琢磨了个彻底。

    如何应对,早已在心底打了不知多少草稿,还把自己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分析了一遍。

    禅院到处都讲究一个“佛”字,自在天秘境也不例外。

    自己虽不是佛修,也没专门研究过佛法,可寻思着佛与道应当是互通的,不敢论及大乘,就求仙问道、烧香拜佛伊始差不离都是以人身释神通。

    对于没有直接的、明晃晃物理伤害的自在天秘境,就是置身裂缝处也不过“风浪”大一些,别说还多了一道保障。

    以此借着造化让她跨过了修为这道槛,再加上之自在天讲究的都是“虚”的,自己方能冒险一试。

    做好了各种准备的她,到了地儿,始料未及惊觉自己此前的机缘巧合实在是过于误打误撞,以至于她现在竟然无从下手。

    出师未捷,没了钥匙,怎么成?

    要知道它除了穿针,还有引线的功能,这没了,可不得一筹莫展。

    委实感受不到印记的牵引之力,只能冥思苦想一番两位大佬之前的点拨提示,这才想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说来简单,做起来好像也不太难。

    眼下此番情境当真是不折不扣的诗中真实写照,应时且对景。

    再者所谓意境,有了境,意不就来了吗。

    曾几何时,明明只走过一次的石道,联想秘境之中绕了不下千百回的情景,默默体味一通,别说还真又是一番滋味。

    以及之前她就奇怪自己分明只是神魂入境,为何出来后身体难受之极就像整个人囫囵走了那么一道。

    问师尊,师尊并未直言,复述了之前讲过的话算作解惑。

    可惜当时她都是一知半解,也未刨根问底儿,就着心中那点儿明悟,盼着此番寻路问道之中能有所得。

    杂念丛生,原玉微呆了片刻便把自己拉回到山中,举目天寒地冻,皆是华光丽天赫然。

    如此看来就算不知夜里如何,即便这几日的日头再好,当人置身于光照峰之中,全然一派树冠横斜虬劲,冰凌披离奇崛,漫天蔽野的栗烈料峭森森。

    乃至寒雪凝华成冰,精白而玉粹,莹然皎皎之下,纹路平整的石阶,凹凸错落的树根,丛密纵横的枝蔓,以及裹上一层厚实外衣直直垂下的阔叶,了了可见。

    此外,当初那寒芒冷峭的万剑齐发阵势已然消弭,也算是当前的一个好消息了吧。

    不过上头是不怎么要紧了,这脚下的路反倒是有些麻烦。

    作为禁地,平日上山下山的佛修想来少之又少,就是有人,腿上的功夫显而易见,怎么也不是自己能比的。

    这不,才摆出如何潇洒自如、从容不迫的姿态,转眼间功夫,迫于现实,原玉微不得不微蹲下身子稳住自己,以免滑倒。

    还不如厚实的雪呢。

    半化不化的冰雪铺路,手上没个物什全靠腿上功夫,要不是自己以前算是练过,只怕她人还没走多远就又得重头再来了。

    加之不算给力的身体拖了一点后腿,原玉微不禁露出些许苦恼之色。

    幸好她尚且有几分巧技在,临了顺着陡直的山道挪步,施施而行还算是差强人意。

    至于借一旁的树干作支撑,她看了眼便放弃了。

    终归伴树而行,淋上几场冰挂雨事小,万一偏移了方向导致自己感知不到空间异动的牵引才得不偿失。

    还说要好好沉浸在此山中,感知山间一时一刹的动静,结果一股脑儿的心思全都放在了脚上。

    尤其还被如何如履平地而困扰,说出去恐怕要贻笑大方了。

    一直以来,自己内里是被折磨得苦不可言,但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即便无法以神识内视,仅凭内五感也能历历如绘感知到体内任何毫发丝粟的变化。

    虽然偶尔会因为疼痛而短路,也不影响她对自身绝大部分细致入微的掌控。

    只是这份功力运用到外界,折扣打得就不是一点两点。

    之前笨重的步伐踩在厚密严实的雪地里还未发觉,只顾着感慨目力、耳力在应对“死物”时的不得要领,浑然忘记还有四肢。

    才嘀咕着自己上天入地功夫还不行,爬山渡河这点小事总不至于自打耳光吧。

    “果然高高在上的境界不适合自己。”

    高人的模样是没了,原玉微降低了重心,将自己泰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上,几乎是一步一步磨蹭上去的。

    样子是不怎么好看,但面对坡度不小的山路,又不愿意找个拐杖的她,只能不断调整姿势,充分调动腿上的感知,控制着脚掌发力来平衡。

    全神贯注地把注意力倾注在脚下的路上,原玉微把什么钥匙、引子的暂且都抛在了脑后,专心攻克起眼下这个难题来。

    埋头“学步”,想必此时再多的意境也没了。

    山高冰盖,龟速前行老半天,原玉微走啊走的,也慢慢就掌握了一些门道,行动之间谈不上健步如飞,看着好歹也少了几分笨拙。

    就是她盯着地面看久了,满目都是白难免怔忪,也正是因此才弄明白路难行的原因,可不止是原本台阶上积雪半化导致。

    一道道与石阶粘连在一起的冰柱,坑坑坎坎成了另一种梯坎,还有掉落后堆积消融在一起的冰挂,凹凸不平还不怎么结实。

    低腰敛手走出不短的距离后,她得出的结论就是:

    “原来比起泥泞的土路崴脚,湿滑的冰路才绊人。”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如履薄冰也不至于,再怎么着一步一个脚印,不算多难的事。

    与穿空而过难辨虚实的目力、耳力相比,自己能完完全全把控与地面接触的脚力,再根据力的相互作用原理,多做尝试和调整,路面再坑坑洼洼歪七扭八,追根究底也不过是脚踏实地耳。

    总比“虚空打靶”来得实在。

    哪怕隔了一层冰,已然面目全非。

    可路,到底是在脚下。

    此时此刻,感叹不已歪打正着的原玉微,恍惚之间把那句“身在此山中”捋出了一点头绪。

    “啊,是了。”

    “这路不就是牵引所在吗?”

    “穿针引线的不就是自己吗?”

    哪里需要专门找什么钥匙,自己本身就是钥匙,至于没头没脑的“线”,不正是这无量山梯吗。

    话说起来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总觉得还差那么一丁点儿,感觉没个着落。

    浩浩漫漫的山路一望无垠,上下高低方向分明,自己却一副蒙头转向模样,只因分不清此路、彼路。

    空间异动,秘境狭缝究竟在何处?

    自己当时阴差阳错究竟是如何正巧的?

    在上面,还是下面?是左边,还是右边?

    还是说要到之前的那个地方,原地尝试?

    好像自己潜意识里就不认为必须回到旧地,才能找到入口。

    “嘀嗒。”

    一滴不知何处掉落的冰雨落在她的手指上。

    滑过指尖,落在冰面上,瞬间和地面合而为一,不见踪影。

    此山此路,彼山彼路。

    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从外面到里面的?

    原玉微抬起手,慢慢抚过微湿的肌肤,要不是还残留了一点水迹,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指尖才覆上去,下一刻那一点痕迹就消失在风中。

    同时原地消失的还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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