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华愣在原地。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男人——或许是他碰巧看过自己办案的新闻吗？
见她没有反应，男人的表情有些讶异：“太久不见，不记得我了吗？”
裴君华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她不敢保证自己记得所有见过面的人，可男人出众的五官和高挺的身姿，如果她过去当真见过，应当不至于忘记。可她在记忆中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半分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的线索。
裴君华只是笑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男人委屈地抿了抿嘴：“我们以前是邻居。”
裴君华之前住在万荣路，她家隔壁是周氏银行的董事长周振庭的公馆。周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眼前的这位——反正，不是周家那位雷厉风行的长姐就是了，至于是长子还是次子，裴君华一时半会判断不出来，于是她硬着头皮开口道：“其实我记得你，你是周……嘶……”
“周秋夷。秋天的秋，化险为夷的夷。”他看出了她的尴尬，接过话，“我们十一年没见了。当时我们家从申州搬走后，父亲把我送到了英吉利。之后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我一直留在南州，昨天才回到这里。”
“十一年没见了，难怪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裴君华干笑了一声，“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心上。”
周秋夷点了点头，眈眈注视着她。
她有些不自在，想了一会，决定照例先推广自己的生意：“我现在是一名侦探。如果你需要，可以委托我破案。”
周秋夷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介绍：“好像暂时没有什么想委托的。我回去想想。”
裴君华笑道：“没有委托是好事，说明生活一帆风顺、如鱼得水嘛。如果想到了什么，再来找我也不迟。”
她原本还要说一句：“一般委托的价格是三十元，涉及命案四十元起步，六十元封顶。”但这么说下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她便住了嘴。
唱声渐渐低了下去，随着一声“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井底银瓶》戛然而止。
掌声落后，周遭安静下来。见气氛有些沉闷，裴君华道：“等会我打算去新月轩吃点夜宵，周秋夷，要一起吗？”她想，今晚林太太的委托不会再有线索了。不如索性休息一会，明日再调查。
周秋夷微微一愣，道：“好。我去开车，你在正门等我。”
***
黑色的本茨停在了路边，他下车替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轿车内的陈设很新，似乎是不久前刚刚购置的。有一阵淡淡的香气浮了上来，木质香调，味道清冽但温和。
裴君华看向车窗外，夜色中的浦江在城市的灯光下波光粼粼。巨幅广告牌的灯光在黑夜里触目惊心，亮蓝、粉紫、银黄，张扬舞爪的色彩倒映在江水中，将波纹也染得异常热闹。
新月轩便建在由浦江引水而成的人工湖边。月光隐微，湖面是一片寂寂的蓝色，像是裁缝店里旧置的陈年绸缎。新月轩采取了园林建筑，绿竹林重重叠叠，比浦江边喧嚣的饭店静雅许多。
裴君华选了的包间。屋里清一色是明制家具，素朴简约。夜风穿过，屋内竹香浮动。
“有忌口吗？或者，有什么喜欢的吗？”裴君华翻了翻菜单，问道。
“我都可以。你按照你喜欢的就好。”
“你这样回答，我倒更难点菜了。”
“对不起。可我之前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
裴君华将菜单递回到侍应生手中：“那我先点几道，若不合胃口，到时候再添吧。”
***
花菇无黄蛋、香干回锅肉、剁椒金针菇、腊味合蒸……最后一道是解腻的冰糖湘莲。诱人的香气由瓷盘里飘散出去，令裴君华食指大动。
“这儿的主厨原先是东政府某位官员的私厨，湘菜做得很地道。”她边说边咬了一口花菇无黄蛋，“味道很好。你也动筷吧。你不吃，我不好意思。”
“你喜欢吃湘菜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的，不同的菜系轮着吃，才有意思。”
“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吃辣的食物。”
裴君华愣了愣，放下手中的筷子。她看着周秋夷的神态，猜测或许过去他们关系不错。
可如果真的不错的话，她真的至于将她彻底忘了吗？
十五岁那年，母亲失踪，她也因为受伤失忆，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但是重要的亲人和朋友，她没有忘记。
裴君华笑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会改变，比如，我现在就很喜欢吃辣。对了，看你的样子，我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他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夜宵接近尾声的时候，周秋夷忽然问道：“平日里，你都做些什么呢？”
说到自己的职业，裴君华起了兴致：“找小猫小狗，调查名流绯闻，偶尔遇上盗窃案和凶杀案。总之，几乎什么都干。侦探也常常判断人的身份。你想试试吗？”
“嗯。我需要做什么吗？”
裴君华沉思了一会，道：“你坐着别动就好。你的风衣是意大利的工艺，领带是博柏利，里面的绸缎衬衣是清宫的手艺，皮带也像是定制的，我认不出是哪里的手笔。总之，你出身在一个家境富裕——不过这些，这些稍微看看报纸就能知道。”
“左胸前的口袋里放着烟盒，但身上没有烟草味，或许是为别人准备的。右胸口袋里别着派克钢笔，笔帽磨损，你的工作常常动笔。手表在右手，左手中指有茧，是左撇子。手链的磨损很严重，看款式，是很久以前流行的款式，我猜它对你有特殊意义。还有，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夹缝处有茧，手枪也别在右腰，习惯右手持枪。左撇子却右手持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在军队呆过。”
周秋夷笑起来：“好厉害。但是有一点说错了。”
裴君华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从左胸口袋里取出银色雕花的烟盒，笑道：“其实里面是薄荷糖。要尝一颗吗？”
烟盒里面放着浅绿色的糖丸，飘散出幽幽的清香。
裴君华闻了闻，将烟盒递回去，继续着她的推理：“冰糖湘莲你一口都没尝，新月轩赠送的两壶茶，一甜一苦，你也只尝了苦的。不喜欢甜食，但却随身带着这么一盒薄荷糖，还吃了一半。”她的目光落在眼睑下的阴影上，“你经常熬夜，于是用薄荷糖提神。”
“嗯。”
裴君华笑着打趣：“又要用枪、又要用笔、还要熬夜，这工作听起来好辛苦，怎么和侦探这么像？”
“我不是侦探。”周秋夷没有听出她的调侃意味，解释道，“学枪是因为在南州的军队呆过一段时间。经常用笔是因为要学习银行的工作。熬夜——有的时候是因为应酬，有的时候是为了工作……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随便聊聊而已。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今晚的菜合你胃口吗？”
“喜欢。”
“喜欢就好。”
见周秋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裴君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看上去，好像真的不记得我了。”
***
裴君华在十五岁那年，和母亲被卷入了一场凶杀案，最后巡捕房只找到了她一个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裴家的将申州掘地三尺，也没有任何她母亲的消息。
这件事情过后，裴君华大病了一场，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场凶杀案中发生在什么地方、她又见到了什么、母亲是如何和她走散的，她一概不记得了。
她的同学、她的老师以及她过去喜欢玩的游戏、喜欢看的电影，她也忘却了许多。
裴老太太将裴家从热闹的万荣路搬到了宁静的滨海路，供她疗养身体。
那段时间很多人来裴宅看望她，最常来的是薛幼蘅，其次是韩家的韩宿玉，再次就是杜家的杜宏慈。他们四人从小便在一同长大。很快，裴君华就回忆起了和他们有关的事情。
至于周秋夷……
如果仔细回想的话，她对这个名字的确有些印象，但这也是十五岁之后的事情了。
周秋夷的姐姐周春安在东政府任内务副部长，名字常常见诸报端。
薛幼蘅为《求真日报》工作不久后，曾和裴君华提过一件韵事，似乎是说周春安的母亲是周老爷周振庭的正妻——某位前朝达官的女儿，周春安也是由周老爷亲自取的名。
而周秋夷的生母是周家四姨太，他的名字也是由四姨太取的，原本写作“周秋宜”。
但周老爷嫌它过于小气，在周秋夷满周岁后，将之改作“周秋夷”三个字。
周家还有位长子，叫周夏平，同是周太太所出。周夏平游手好闲，赌博成瘾，将周太太气出心病后，被周老爷送到了英吉利，申州报纸上很少他的新闻。
薛幼蘅提起周家的流言蜚语时，忍不住捶胸顿足：
“如果我二十年前就在《求真日报》工作的话，一定会花三大版面来报道这件事——雷厉风行的长姐，赌博成瘾的长子，不受待见的幼子，好一出名门好戏！可当时的报道竟然只写了：‘其幼子易名为周秋夷’这么几个字！”
***
裴君华回到事务所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周秋夷”三个字。
她原本以为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周秋夷的出现，令她有些愕然。之前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过这个人的存在——她的祖母、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
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原因是，她的祖母和她的同伴认为，周秋夷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因而不必向她提起。
但看周秋夷的言语举止，似乎他们从前的关系不同寻常。
裴君华想得有点头疼，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笔记本上已经被她写下了十几个周秋夷的名字。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整面纸撕下，塞进抽屉里。或许她该找个机会问问她的祖母，或者她的朋友。但电话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调查的怎么样了？”
对面传来林太太冷漠的声音。
裴君华有些无语，毕竟她昨天晚上才接到这件委托：“林太太，您的时间很着急吗？”
“明天晚上，我和先生在家里准备办宴会，想让佩仪和同类的孩子多接触接触，也聊聊她的婚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总之，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千万不能让那个姓蒋的搅和了。”
裴君华不由笑道：“您提到的那个蒋令汝，哪有这么大本领。”
林太太道：“哼，话是这样。但我这两天总睡不安稳，总之，你尽早给我一个结果。”
“我明白了。如果林太太还放心不下，可以和巡捕房联系——”
“他们那群人，除了狮子大开口还会干什么？还有，我女儿的事，不许传到他们那，否则——”
见她没有反应，男人的表情有些讶异：“太久不见，不记得我了吗？”
裴君华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她不敢保证自己记得所有见过面的人，可男人出众的五官和高挺的身姿，如果她过去当真见过，应当不至于忘记。可她在记忆中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半分和眼前这个人有关的线索。
裴君华只是笑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男人委屈地抿了抿嘴：“我们以前是邻居。”
裴君华之前住在万荣路，她家隔壁是周氏银行的董事长周振庭的公馆。周家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眼前的这位——反正，不是周家那位雷厉风行的长姐就是了，至于是长子还是次子，裴君华一时半会判断不出来，于是她硬着头皮开口道：“其实我记得你，你是周……嘶……”
“周秋夷。秋天的秋，化险为夷的夷。”他看出了她的尴尬，接过话，“我们十一年没见了。当时我们家从申州搬走后，父亲把我送到了英吉利。之后因为一些特殊的事情，我一直留在南州，昨天才回到这里。”
“十一年没见了，难怪你和以前不一样了。”裴君华干笑了一声，“刚才的事情，你不要放心上。”
周秋夷点了点头，眈眈注视着她。
她有些不自在，想了一会，决定照例先推广自己的生意：“我现在是一名侦探。如果你需要，可以委托我破案。”
周秋夷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介绍：“好像暂时没有什么想委托的。我回去想想。”
裴君华笑道：“没有委托是好事，说明生活一帆风顺、如鱼得水嘛。如果想到了什么，再来找我也不迟。”
她原本还要说一句：“一般委托的价格是三十元，涉及命案四十元起步，六十元封顶。”但这么说下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于是她便住了嘴。
唱声渐渐低了下去，随着一声“果然人生最苦是离别”，《井底银瓶》戛然而止。
掌声落后，周遭安静下来。见气氛有些沉闷，裴君华道：“等会我打算去新月轩吃点夜宵，周秋夷，要一起吗？”她想，今晚林太太的委托不会再有线索了。不如索性休息一会，明日再调查。
周秋夷微微一愣，道：“好。我去开车，你在正门等我。”
***
黑色的本茨停在了路边，他下车替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轿车内的陈设很新，似乎是不久前刚刚购置的。有一阵淡淡的香气浮了上来，木质香调，味道清冽但温和。
裴君华看向车窗外，夜色中的浦江在城市的灯光下波光粼粼。巨幅广告牌的灯光在黑夜里触目惊心，亮蓝、粉紫、银黄，张扬舞爪的色彩倒映在江水中，将波纹也染得异常热闹。
新月轩便建在由浦江引水而成的人工湖边。月光隐微，湖面是一片寂寂的蓝色，像是裁缝店里旧置的陈年绸缎。新月轩采取了园林建筑，绿竹林重重叠叠，比浦江边喧嚣的饭店静雅许多。
裴君华选了的包间。屋里清一色是明制家具，素朴简约。夜风穿过，屋内竹香浮动。
“有忌口吗？或者，有什么喜欢的吗？”裴君华翻了翻菜单，问道。
“我都可以。你按照你喜欢的就好。”
“你这样回答，我倒更难点菜了。”
“对不起。可我之前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该吃些什么。”
裴君华将菜单递回到侍应生手中：“那我先点几道，若不合胃口，到时候再添吧。”
***
花菇无黄蛋、香干回锅肉、剁椒金针菇、腊味合蒸……最后一道是解腻的冰糖湘莲。诱人的香气由瓷盘里飘散出去，令裴君华食指大动。
“这儿的主厨原先是东政府某位官员的私厨，湘菜做得很地道。”她边说边咬了一口花菇无黄蛋，“味道很好。你也动筷吧。你不吃，我不好意思。”
“你喜欢吃湘菜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的，不同的菜系轮着吃，才有意思。”
“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吃辣的食物。”
裴君华愣了愣，放下手中的筷子。她看着周秋夷的神态，猜测或许过去他们关系不错。
可如果真的不错的话，她真的至于将她彻底忘了吗？
十五岁那年，母亲失踪，她也因为受伤失忆，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
但是重要的亲人和朋友，她没有忘记。
裴君华笑道：“每个人的喜好都会改变，比如，我现在就很喜欢吃辣。对了，看你的样子，我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他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夜宵接近尾声的时候，周秋夷忽然问道：“平日里，你都做些什么呢？”
说到自己的职业，裴君华起了兴致：“找小猫小狗，调查名流绯闻，偶尔遇上盗窃案和凶杀案。总之，几乎什么都干。侦探也常常判断人的身份。你想试试吗？”
“嗯。我需要做什么吗？”
裴君华沉思了一会，道：“你坐着别动就好。你的风衣是意大利的工艺，领带是博柏利，里面的绸缎衬衣是清宫的手艺，皮带也像是定制的，我认不出是哪里的手笔。总之，你出身在一个家境富裕——不过这些，这些稍微看看报纸就能知道。”
“左胸前的口袋里放着烟盒，但身上没有烟草味，或许是为别人准备的。右胸口袋里别着派克钢笔，笔帽磨损，你的工作常常动笔。手表在右手，左手中指有茧，是左撇子。手链的磨损很严重，看款式，是很久以前流行的款式，我猜它对你有特殊意义。还有，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夹缝处有茧，手枪也别在右腰，习惯右手持枪。左撇子却右手持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在军队呆过。”
周秋夷笑起来：“好厉害。但是有一点说错了。”
裴君华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从左胸口袋里取出银色雕花的烟盒，笑道：“其实里面是薄荷糖。要尝一颗吗？”
烟盒里面放着浅绿色的糖丸，飘散出幽幽的清香。
裴君华闻了闻，将烟盒递回去，继续着她的推理：“冰糖湘莲你一口都没尝，新月轩赠送的两壶茶，一甜一苦，你也只尝了苦的。不喜欢甜食，但却随身带着这么一盒薄荷糖，还吃了一半。”她的目光落在眼睑下的阴影上，“你经常熬夜，于是用薄荷糖提神。”
“嗯。”
裴君华笑着打趣：“又要用枪、又要用笔、还要熬夜，这工作听起来好辛苦，怎么和侦探这么像？”
“我不是侦探。”周秋夷没有听出她的调侃意味，解释道，“学枪是因为在南州的军队呆过一段时间。经常用笔是因为要学习银行的工作。熬夜——有的时候是因为应酬，有的时候是为了工作……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随便聊聊而已。不过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今晚的菜合你胃口吗？”
“喜欢。”
“喜欢就好。”
见周秋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裴君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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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华在十五岁那年，和母亲被卷入了一场凶杀案，最后巡捕房只找到了她一个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裴家的将申州掘地三尺，也没有任何她母亲的消息。
这件事情过后，裴君华大病了一场，忘记了很多事情。
那场凶杀案中发生在什么地方、她又见到了什么、母亲是如何和她走散的，她一概不记得了。
她的同学、她的老师以及她过去喜欢玩的游戏、喜欢看的电影，她也忘却了许多。
裴老太太将裴家从热闹的万荣路搬到了宁静的滨海路，供她疗养身体。
那段时间很多人来裴宅看望她，最常来的是薛幼蘅，其次是韩家的韩宿玉，再次就是杜家的杜宏慈。他们四人从小便在一同长大。很快，裴君华就回忆起了和他们有关的事情。
至于周秋夷……
如果仔细回想的话，她对这个名字的确有些印象，但这也是十五岁之后的事情了。
周秋夷的姐姐周春安在东政府任内务副部长，名字常常见诸报端。
薛幼蘅为《求真日报》工作不久后，曾和裴君华提过一件韵事，似乎是说周春安的母亲是周老爷周振庭的正妻——某位前朝达官的女儿，周春安也是由周老爷亲自取的名。
而周秋夷的生母是周家四姨太，他的名字也是由四姨太取的，原本写作“周秋宜”。
但周老爷嫌它过于小气，在周秋夷满周岁后，将之改作“周秋夷”三个字。
周家还有位长子，叫周夏平，同是周太太所出。周夏平游手好闲，赌博成瘾，将周太太气出心病后，被周老爷送到了英吉利，申州报纸上很少他的新闻。
薛幼蘅提起周家的流言蜚语时，忍不住捶胸顿足：
“如果我二十年前就在《求真日报》工作的话，一定会花三大版面来报道这件事——雷厉风行的长姐，赌博成瘾的长子，不受待见的幼子，好一出名门好戏！可当时的报道竟然只写了：‘其幼子易名为周秋夷’这么几个字！”
***
裴君华回到事务所后，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周秋夷”三个字。
她原本以为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周秋夷的出现，令她有些愕然。之前从来没有人向她提过这个人的存在——她的祖母、她的朋友——没有一个人。
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原因是，她的祖母和她的同伴认为，周秋夷对她来说无关紧要，因而不必向她提起。
但看周秋夷的言语举止，似乎他们从前的关系不同寻常。
裴君华想得有点头疼，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笔记本上已经被她写下了十几个周秋夷的名字。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整面纸撕下，塞进抽屉里。或许她该找个机会问问她的祖母，或者她的朋友。但电话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调查的怎么样了？”
对面传来林太太冷漠的声音。
裴君华有些无语，毕竟她昨天晚上才接到这件委托：“林太太，您的时间很着急吗？”
“明天晚上，我和先生在家里准备办宴会，想让佩仪和同类的孩子多接触接触，也聊聊她的婚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总之，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千万不能让那个姓蒋的搅和了。”
裴君华不由笑道：“您提到的那个蒋令汝，哪有这么大本领。”
林太太道：“哼，话是这样。但我这两天总睡不安稳，总之，你尽早给我一个结果。”
“我明白了。如果林太太还放心不下，可以和巡捕房联系——”
“他们那群人，除了狮子大开口还会干什么？还有，我女儿的事，不许传到他们那，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