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云三年,梅花宴

    倚梅园处,衣香丽影,姹紫嫣红,今日众多贵女是为参加新帝选秀而来。

    昭云帝年轻俊美,温润如玉,乃是诸多京中闺秀的梦中情人。更何况如今后宫空置,若是今朝能得皇帝青睐,荣华富贵近在眼前。

    紫宸殿内,一袭明黄色衣衫的昭云帝正在批奏折,似乎对今天的选秀并不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儿,他向内侍询问“她今日怎样了?”

    虽未指名道姓,但宫中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那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

    秦公公上前递了一杯茶后,回禀道“回陛下,娘娘自从华清宫搬到冷宫后,一直茶饭不思,太医说娘娘心思郁疾,恐怕命不久矣。”

    “呵,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了,朕再去看她。”昭云帝冷笑,目光却意味不明。

    秦公公叹了口气,心想这位娘娘,可真是个红颜祸水啊,出身靖西王府,金尊玉贵,才貌无双。那废太子,前朝皇帝,加上如今这位昭云帝,三朝皇帝都为她痴狂。

    可惜了,天妒红颜,几次宫变,她家父兄皆惨死,如今被囚宫中,还不肯顺应新帝,只能在冷宫中度日了。马上新妃进宫,皇帝又能容忍她到几时呢?

    冷宫处,断垣残壁,杂草丛生。

    幽暗的房间里,一个白衣纤瘦的女子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盈盈,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令人怜惜。

    父兄太子皆惨死,大梁朝已经覆灭,她本该随他们而去,可是,昭云帝告诉她“如果她自裁,便要玉氏一族陪葬。”

    玉氏一族是她外祖家,她不能牵连到他们,只能苟延残喘。她是前朝废太子妃,本就不应该住在这皇后所住的华清宫,如今搬到冷宫也好,老死宫中能早日见到父兄。

    只是可惜父兄被害的真相她永远也找不到了。

    “吱”地一声,破旧的宫门被推开,一束阳光照进了冰冷的宫中,是宫人来给她送饭了,他们唤她“废太子妃”。

    西门流素还是费力地爬起来吃了几口,是竹笋炒肉片,有些微微的苦涩。

    忽然,心口一阵绞痛,她呕出血来,鲜血染红了白衣,宫人被下了一跳,连忙朝外面跑去。她感觉眼皮沉重,意识模糊间还在想,她已避世如此,究竟还有谁害她呢?

    夜凉如水,靖西王府的一处院落内,西门流素猛地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了,起身踱步到院子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这些年来,她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鲜血,杀戮,家破人亡。她被囚禁在废弃的冷宫里,暗不见天日,几度面临死亡。

    真实得仿佛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不过,不管如何,现在的她也远不像梦里前世那般弱小。

    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她再也不想感受了,那种亲人离去的惨痛她也再不能承受了。今生她要武功,要兵权,要主宰自己的命运!

    景和三年,三月初一

    漕运总督密报:有商船在蠡海莫名消失,前日渔民出海捕捞,救得一人,疯疯癫癫,浑身是伤,嘴里呢喃:

    “海底墓葬,前朝宝库;青莲出海,日落月升。”

    派去查探的人,发现沉船附近有一个日落岛,疑似青莲教地盘。

    没过几日,凡是到过岛上的人便离奇死亡,死状极惨,像是受到了某种诅咒。

    恳请陛下派人南下查清此事,安定民心。

    关系到前朝旧事,神秘宝藏,如果被逆党所得,甚至可以打造出一支叛军了。

    况且,景和帝名讳李昭旭,日落更是暗指他陨落,诅咒当朝皇帝,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此事关系重大,可适逢科举,景和帝按下不表,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春回大地,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梁国都——锦绣城,最近十分热闹,前两日文举殿试刚结束,这几日武举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滞留在京城的考生还未回乡,正好逛逛这繁华如梦的锦绣城。

    只见朱雀大街的一处茶楼上,座无虚席,人们在此处品茗听书,交谈阔论。

    装修华丽的阁楼上,说书人拿起惊木一拍,开始道,“诸位,都说大梁有四大胜地,千峰万仞鬼岩山,空谷幽冥蓝鸦岭,小乔流水江南春,当然首屈一指的就是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繁华如梦锦绣城。”

    “好!好!”下面的看客鼓掌喝彩。

    说书人喝了口茶,继续道:“有道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锦绣城作为大梁帝都,群英荟萃,也有数不尽的风流人物,紫薇帝星太子殿下,第一美人明仪郡主,世家典范谢公子,意气风发小侯爷,骁勇善战云世子,那些人物,当真是惊才绝艳啊”。

    下面有人开始异议:“吹得神乎其神,文状元前两天不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夺了。”

    “就是就是,那什么谢公子,还说才冠古今,不过是沽名钓誉耳。”

    也有人反驳道:“只不过棋差一着罢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人家也是榜眼好吗?”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据说今年的武状元是江南金陵人”

    众人诧异,江南那个地方是个小桥流水,吴侬软语的温柔乡,诗书传家,世代书香,江南大儒数不胜数,出个文状元倒还有可能,出个武状元更是前所未有。

    “那武状元好像叫玉流素”

    众人不屑,什么嘛,听都没听过,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今年真是邪门了,文武状元都是黑马杀出,这让锦绣城里那些世家大族的脸面往哪里搁。

    “那武状元玉流素其实是个女子”

    这下众人不淡定了,“什么,怎么可能?”“女子怎么可能夺得武状元?”还有男子满脸怒气,“难道我堂堂大梁就没有好男儿了吗?竟然被一个女子所败,让她当上了武状元,倒反天罡,奇耻大辱。”

    也有人满脸疑惑,“这女子能参加武举吗?这在大梁历史上可从未有过先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对,女子不能参加武举,这是欺君之罪!”

    茶楼里的人好似松了口气,嘴里喃喃道“欺君,欺君之罪逃不掉了,这下说不准还要被砍头,更别说什么武状元了。”

    “那玉流素确实犯了欺君之罪,陛下发话即刻收押,秋后问斩。”

    这才对嘛,众人暗自点头。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黄毛小丫头,胆大包天,竟敢参加武举,一举夺魁又能怎样,还不是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女人嘛,就应该在家好好相夫教子,而不是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不好啦,不好啦,我听说那玉流素其实是靖西王府明仪郡主——西门流素,未来太子妃。而且陛下在太和殿传胪时,遭到刺杀,西门流素救驾及时,被赦免死罪,正式被封为武状元,授正三品天武卫都指挥使官衔,彻查太和殿遇刺一案。”

    那传话的人在噼里啪啦说完一通后,向来人生鼎沸的茶楼迎来了久违的寂静,落针可闻。

    一旁的锦衣男子愣了愣神,向旁边的小厮问道:“你刚刚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那个天姿国色,名满京城,温柔娴静的明仪郡主,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西门流素居然是新封的武状元。

    实在很难想象平日里娇娇弱弱的美人拿着铁剑大锤挥舞的样子。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刚刚他们嘲笑的玉流素不但不是寒门子弟,相反她出身贵胄,是靖西王府的大小姐,陛下亲封的明仪郡主,父亲是大梁唯一异姓王靖西王,手握西北二十万兵权,姑姑是大梁皇后,和太子殿下更是青梅竹马,命定的太子妃。

    一切反转来的太快,事情究竟如何,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三月初三,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京城天香楼的一处雅间内,几个容色昳丽的世家公子在此处品茗,举手投足,矜贵自然。

    一旁穿着金线红衣的少年,面容俊秀,剑眉星目,黑发如流星般垂下,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歪头看向另一边的绝美女子,似笑非笑,“素素妹妹,你说这次的文状元会花落谁家啊?”

    静若幽兰的女子莞尔一笑,明艳动人,“这我就不清楚了,太子殿下慧眼独具,还是问问太子哥哥吧。”

    说罢,众人看向那坐在里头的玄衣少年,大梁尊贵的太子殿下——李屿白,今天竟也屈尊来到了天香楼。

    只见那少年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清贵无双,风华天成。年纪轻轻,那通身的气势就已经凛冽迫人,不愧是天降紫微星,天生帝王相。

    太子抿了口茶,淡笑道:“今年的结果可能会出乎你们意料”,毕竟殿试那天他也在场,依照现场的表现来看,他心中已有结论,相信父皇和他的想法相差不大。

    “那益丰赌场可是已经押注了,我还投了五十两银子进去,该不会要血本无归吧”那红衣少年嚷道。

    “惊鸿,你都押了谁啊?”一旁的蓝衣公子作势询问。

    “丞相府谢家大公子谢澜时啊,大家不都说他是少年英才,冠绝当世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太子看了一眼红衣少年,意味深长道。“要论惊才绝艳,还是当属江家.....”太子殿下说起这个忽然愣住,随后长叹一口气。

    众人回过神来,知道他那未尽之语指的是何人,当年的四大世家之首荣国公府江家公子——江照林,据说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七岁作出了震惊天下的《治国论》,其行文一针见血,见解鞭辟入里,很难想象如此绝世之作竟出自一个七岁小儿之手。

    可惜当时身为太傅的荣国公江自流被告发通敌叛国,江府被判满门抄斩,诛九族。

    太子殿下曾受江自流教导,自然对此感触颇深。

    只是那个天才少年的存在,如同昙花一现,随风而逝。

    气氛凝结了一瞬,还是红衣少年打破了这种寂静,他伸了伸懒腰,浑然不在意什么世家公子的风范,转头欢快道:“算啦,小爷我也不稀罕那些,只不过明天就是武状元殿试了,你们可一定要压我赢啊,看我如何力压群雄,夺得魁首!”

    说罢,还凑到西门流素的面前,嬉皮笑脸道:“素素妹妹,你可一定要来看我的英姿啊!”

    西门流素摇了摇头,“惊鸿哥哥,我只是一介女流,且无一官半职,武举殿试这么重要的场合如何能让我进去呢,不如这样,我在此天香楼为你摆下庆功宴,恭候你得胜而归。”

    “好吧,这样也行。”红衣少年无奈答应。

    一旁的蓝衣公子看着,忽然出声道:“惊鸿,你别高兴的太早,今年殿试入围的名单你看了吗?有几分把握?”

    “哎呀,都是些小鱼小虾,上不得台面,除了那个什么抚远将军家的公子,徽山派的嫡传弟子,顺风镖局的少当家,其他不值一提,小爷我一路从老头子手里成长起来的,挨的打数不胜数,早就身经百战了。”红衣少年毫不在意,胜券在握。

    他也的确有这个底气,那红衣少年是四大世家之一骠骑大将军府慕容家的嫡子——慕容惊鸿,母亲是陛下亲姐姐端元长公主李婉和,说起来他还要喊太子殿下一声表弟呢。

    虽然家世显赫,但并不娇生惯养,毕竟骠骑大将军一直奉行的是虎父无犬子,那小子一路从骠骑大将军的棍棒底下磨砺着长大。

    一炷香后,几人散去。

    太子殿下回宫,慕容惊鸿则抓紧去准备明天的殿试。

    而西门流素乘坐马车回到靖西王府后,迅速换上了一身白色的粗布棉衣,头发也挽起来扎了个发髻,用一根白色簪子固定。

    即使这样,一眼看去,肩如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洗尽铅华,也难掩其天资国色。

    西门流素走到镜子前看了一下,转身吩咐摇光,“不行,这样看着还是太明显了,换一套宽大一点的来。”

    侍女捧上另一套白衣,西门流素先是裹住了胸口,随后多套了几层里衣,再穿上外套,虽然看着清瘦,但看着富有力量,像个习武之人。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婉约,多了少年人的英姿飒爽。

    贴上喉结,换上武靴,手上和脸上稍稍涂黑,再用一条黑色的腰带勒紧腰身,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身份文书拿过来吧,还有书和衣服包裹都给我。”西门流素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向侍女问道。

    摇光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包裹交给郡主,不放心道,“郡主,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为什么不带上奴婢一起去啊?”

    白衣少年淡笑着,像一轮暖阳,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侍女小丫头的脸,“哭什么,对你家郡主还没有信心吗?在家等我的好消息便是,别忘了父王母妃那边替我遮掩过去,我走啦!”

    说完就推开门,眨眼便消失不见,人去无踪。

    此时,安仁街君悦客栈的一间房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白衣少年。

    面容精致,气质清冷。她轻抚着手里的身份文书,目光沉静。

    这些年来,她一直噩梦缠身,起初她以为自己被什么惊扰到了,直到很多梦中之事在现实中一一应验,她不得不相信,这是一种预示。

    可到底是谁杀害了她的家人,又对她下毒,大梁又是如何覆灭的,她一无所知。

    但为了改变梦中结局,这些年来,她苦心经营,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掌握权力,查出幕后真凶,保护好家人。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而明天就要参加武举殿试了,她多年努力筹谋,决不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入夜,月色微凉,清风徐来。

    床上的人却好像再次陷入了梦魇,还是那些画面:鲜血,杀戮,家破人亡,她被囚禁在废弃的冷宫里,暗不见天日。

    不过,今天她梦到了画面的后半段。

    宫廷长阶血未尽,无数喊杀声从四面而来,沉重的宫门被踢开,一个身材修长的高大男子逆光而来,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这人气势冰冷,让人不敢靠近。

    “让太医到紫宸殿候着”清润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男子俯身抱起她,他的怀抱倒是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冰冷,还能闻到淡淡的青莲香。

    真是奇怪,这样一个满身杀伐的人,身上却有干净好闻的气息。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在他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握着她的手,无奈叹息:“你要我来我便来了,现在伪帝被灭,以后就留在孤身边吧,好不好?”

    他到底是谁呢?

    西门流素努力想睁开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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