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夜色如墨,春雨正浓。

    景和苑中,陆府的侍女春澜替灵姝收拾好了卧室,引着灵姝到了室中。见房中的榻上挂着烟青色软帐,窗边吊着竹纹卷帘,梨花木案上,白釉的细颈花瓶中,插着一只雪白色的梨花。

    “公主殿下,请随奴婢来。”

    春澜举止有礼,垂眸道:“您瞧瞧,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吩咐奴婢。”

    灵姝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好奇道:“这间屋子从前住的是谁?”

    春澜神色一动,似有话说。

    其实从方才陆子越命她来服侍灵姝时她便有许多话想问了。

    她本是陆夫人教养的小丫头,自从陆夫人去世后便自愿留在这景和苑,管着苑中的事务。而这景和苑,本来是陆子越一家三口的住所,只是陆将军与陆夫人去后,陆子越便从未来过此地了。

    今夜陆子越竟然让灵姝住了进来。

    春澜满肚子的八卦不知从何说起,见灵姝发问,连忙倒豆子般说道:“回公主殿下,这景和苑本是将军与夫人,还有公子的居所,而您住的这间屋室,原本是公子年少时所住,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不过您放心,奴婢一直都有好好打扫,保证您住着舒服。”

    灵姝后知后觉:“原来是陆子越以前住的地方……”

    等等,那这张床?!

    灵姝神色微乱,那这岂不是陆子越以前……

    春澜打量着她的神色,立即道:“这帐子和被褥我都换过了!”

    灵姝松了一口气,此地无银地别开目光,盯着窗外的芭蕉树瞧:“噢,我知道,我知道。”

    “咳……”

    春澜见此,又笑道:“对了,这院中的芭蕉树,还是从前公子年少时移栽的呢。”

    灵姝好奇道:“陆子越还会种树吗?”

    那他今日要那株翠桃,是兴趣所致了?

    “不会。”

    春澜却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含笑道:“公子种什么死什么,当年这颗芭蕉树也被他种死了,后来老爷夫人为了不让公子伤心,偷偷又移栽了一颗。”

    原来陆子越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灵姝忽然有些想笑,但想了想又笑不出来了,那她的翠桃岂不是危险了。

    春澜又陪灵姝说了一会儿话,见夜色已晚,便告退了。

    窗外的雨越发地大,渐渐地有雷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灵姝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被一道惊雷吓醒,朦朦胧胧地瞧了瞧夜色,不禁攥紧了被子。

    她第一次在陆府过夜,没有相熟的人作陪便罢了,关键是……她怕打雷。

    先皇后就是在一个雷雨夜仙逝的。

    屋里点了灯,灵姝摸索着起了身,看见春澜正在外间睡得正熟,不想打扰她,便独自去窗前的案桌旁倒了一杯水。

    轰隆——

    一声春雷惊响。

    灵姝惊得攥紧了手中的杯子,心里纠结犹豫着要不要去把春澜摇醒。

    因为她……真的害怕。

    正在犹豫时,窗外忽然传来三声咚咚咚的声响。

    “!”

    谁大晚上地敲她的窗子?!

    灵姝如杯弓之鸟,瞬间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窗子,许久,才鼓起勇气,压着声音问:“是人是鬼?”

    “……”

    片刻的沉默。

    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音里些许无奈。

    “是我。”

    “陆大人?”

    灵姝瞬间松了一口气,奇怪,明明窗外还在打雷,但这一刻听见陆子越的声音,她忽然就不怕了。

    “你怎么来了?”

    这么晚了,他还冒着雨前来找自己,是有什么大事吗?

    隔着一扇窗,陆子越如玉的声音缓缓传来:“打雷了,我担心公主在陆府睡不安稳,前来看看,公主不必开窗,在房中休息便是了。”

    其实他本不想出声的,只是听见屋内灵姝摸索着倒茶的声音,便猜到她果然被吓醒了。

    “就为了此事吗?”

    灵姝愣了愣,不自觉地抚摸上窗帘,似乎离陆子越又近了一些。

    她低声道:“陆大人,雨下得好大。”

    这么大的雨,他摸着黑,在浓浓的夜色里,从距离可谓是甚远的清源院赶了过来,只为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吓着?

    记得金大夫说,他的伤口不能碰水。

    陆子越不曾察觉灵姝语气的变化,只侧身看着院中的芭蕉树,云淡风轻道:“是啊,雨下得好大,公主还怕……”

    哗啦——

    窗子忽然被推开来。

    陆子越顿了顿,回过首去,见灵姝披着一身月白色的斗篷,立在橘红色的灯色里,目色映着跃动的烛火,熠熠生辉。

    雨夜风起,拂动她墨黑的青丝,平添了几分娇弱。

    “……”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隔着窗子对望。

    身后,是无尽的雨幕。

    在这样隔绝一切的寂夜里,心的跳动声显得格外清晰。

    陆子越神色难辨地看着灵姝,不知不觉间已经往前一步,真近,她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轰隆——

    一声惊雷响起,灵姝瑟缩一下。陆子越眼疾手快,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的脸小得很,白白软软,几乎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中。

    温热的触感令人忍不住遐想。

    “……”

    灵姝没有动,任由陆子越捂着自己的耳朵,只是眨眨黑曜石般的眼眸,陆子越觉得她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猫,让人忍不住想捏几把。

    “陆大人。”

    灵姝忽然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自己怎么会离陆子越那么近呢?这么一想,她的语气也缥缈了起来,笑了笑:“你的手好冷。”

    说着,反手回握住了陆子越的手。

    “……嗯。”

    陆子越喉间不受控地滚动一下,幽邃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灵姝,缓缓地俯身,在那软糯的唇畔上轻轻碾了一下。

    轰隆——

    又一声雷响,但不是天上的春雷,而是灵姝心里的惊雷。

    她瞪大了眼眸,感受着陆子越微凉的唇在自己的唇上触碰,那感觉十分奇异,像淌过了一阵激流,浑身都发烫了起来。

    陆子越在亲她么?!

    天爷,她是不是在做梦。

    灵姝懵懵懂懂地抬眸,见陆子越已经起身,容色如玉,神色难辨,嘴角却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后是打落的夜雨和芭蕉树,夜色潇潇,衬得他的身姿也潇潇。

    “夜深了。”

    陆子越神色极其自然,收回了搭在灵姝耳畔的手,轻轻道:“殿下早些休息吧,若是害怕便叫我,我会在此等候,直到殿下入睡。”

    说罢,顺手摸了摸灵姝的小脑袋,然后利落地关上了窗。

    “……”

    灵姝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不已。

    “是梦……”

    灵姝摸着跳动不已的心口,喃喃自语:“一定是梦。”

    这样才对嘛,不然陆子越为什么亲她呢?!

    灵姝啊了一声,滚到床榻上,用被子紧紧捂住脑袋,总算平复了几分心情。

    没错了,她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灵姝安慰着自己,翻来覆去一刻钟后,困意渐渐袭来,但在某一瞬间又忽然清醒。

    陆子越……是不是还在窗外等着?

    一想到这个,她就睡不着。

    而窗外,陆子越靠着窗子,望着苍穹中垂落的雨滴,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想着方才的触感。

    甚好。

    听见屋内渐渐安静下来,他才收回思绪,回到清源院,入了暗室,案上摆放着笔墨与画卷。陆子越驾轻就熟地坐下,提笔描绘起来。

    ……画什么样子好呢?

    陆子越思绪纷飞,缓缓运笔,最后,画中的人眼如春色,唇似粉樱,拢着一身单薄的斗篷,靠在窗畔,几分淡淡的妩媚。

    “……”

    陆子越收了收笔锋,觉得很好,又不是很好。

    雨下了一夜,终究还是停了,天色渐渐亮了,第一缕晨光照耀在庭中,散发着淡淡金辉。

    陆子越今日告了假,换了一身宽大的松墨色常服,玉簪束发,打算先去暮安院给陆老夫人请安,再去看望灵姝,随后将她送回宫。

    他的设想是这样的。

    但等他到了暮安院,才发现明白什么叫世事难料,人算不如天算,计划赶不上变化。

    暮光院中,灵姝与陆老夫人一起坐在正堂,两人言笑晏晏,不知在聊着什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摸样。灵姝神色极其自然,仿佛坐在自己家一样,一边听陆老夫人说话一边捏起一块桃花糕。

    “好吃!”

    陆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爱:“乖孩子,你慢慢吃,吃不完明日再来,我命人给你做。”

    “谢谢老夫人。”

    灵姝梳着垂云髻,别了碧玉簪,墨发柔顺地垂在身前,她套了一身淡蓝色撒花百褶长裙,袖袍宽大,端坐在木椅中,捧着糕点,竟有几分柔婉。

    此刻的她正笑眼弯弯地望着陆老夫人,在同辈面前她张牙舞爪,但长辈面前,她总是很乖巧。

    这种乖巧,陆子越称之为装模作样。

    但他还挺喜欢的。

    陆子越微不可闻地笑了笑,走入殿中,行了礼:“见过公主,祖母。”

    他抬眸去看灵姝,却见她忽然不笑了,目色垂落,捏着桃花糕,神色有些刻意,仿佛在闪躲些什么。

    ……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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