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权利的轮子,而是被压在这轮下的活人之一。”

    《慕仙》这本小说引用了《飞鸟集》中的这句话,来形容鹤恂初前二十来年的岁月。

    年末的一场寒潮终于降临,前所未见的鹅毛大雪肆虐,树上枝桠变成了苍茫的霜白。

    长生天被拥堵的淡青色云层覆盖,一片混沌,而更混沌的则是天之下的皇宫。

    漆黑的盔甲与鲜红的血液在洁白无瑕的飘雪中互相纠缠在一起;脆弱的皮肤抵挡不住兵刃的锋利,骨肉撕裂断开的声音在刀剑的碰撞中消弭;一支羽箭贯入墙壁而劲不止,箭身铮铮作响,转瞬被滚烫的鲜血飞溅。

    鹤恂初沉默地坐在象征权力的龙椅上,雕镂奇艳的窗棂无人合上,半敞开着,片片雪花无声无息地从缝隙中落到宽大的书案上,落到墨迹尚未干透的丝帛上。

    “朕自登极四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以火焚兮,勿伤百姓一人。”①

    他落下最后一笔。

    明黄丝帛上沉稳持重的字迹被雪花淡淡晕开,反倒更显出即将在这场权利斗争中失败的人的可悲。

    大殿外,皇城的士兵一个个如同渺小的蜉蝣,持着手中黑铁长剑,用自己的生命当做这皇宫的最后一个屏障,抵挡远处黑色潮水般源源不尽的敌人。

    此时战火稍停。但这绝不是敌人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权力之巅,而是少做调息,等待时机发动更为猛烈的攻势。

    鹤恂初偏头遥望,漆黑的旗帜铺天盖地,士兵的长枪寒光凛冽,像是黑色的巨兽矗立在暮色的夕阳下。四周响起悠长的古调,他不由嗤笑,真像是他这个皇帝的挽歌。

    擒贼先擒王,只要他没了,这天下其余地方的臣服不过早晚而已。毕竟,这场战争实际上不过是叔叔与侄子之间的权柄更迭。鹤恂初是先皇亲选的继承人,而鹤弋也就是鹤恂初的叔叔,则是先皇的儿子。

    这是天下事,更是鹤家的家事。别说地方官了,便是京中的官员,又有谁敢插手,要知道一旦站错队了,那可就是祸及三族的重罪啊!

    所有人都在观望。

    事已至此,负隅顽抗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鹤恂初疲惫地阖上眼,冰冷的灯光映着他微微惆怅、无力的面容,还有唇角苦涩的笑意。

    叛军反时,他曾于京城城墙俯瞰万家灯火,点点星火下突兀涌出的不安终是成真。万幸,他早作准备,派将士送皇妹前去国清寺避难,希望往后余生,没有他,她仍能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风冷冷穿堂而过。

    “将这封信交给皇叔吧。”

    老太监蹒跚上前,卷起丝帛,门开了又闭,殿内终是唯他一人。

    这场帝位之争要落下帷幕了。

    战败者饮下毒酒,挥倒烛台,熊熊大火欲要湮灭一切。

    *

    十日后

    时近黄昏,远处金红色的夕阳渐渐西坠。

    国清寺内,暮鼓晨钟,松影钟磐。

    西面寮房内烛火明暗不定,烛影投在年岁已久的古朴窗棂之上,透过八角形窗棂往远看,能看到苍茫的青山,还有建于青山上无数信徒朝拜的白塔一角。

    而房内一黑袍银甲的男子半跪在栾幼卿身前,端正坚毅的面容没有半点起伏,眉目若寒潭死水,周身的气度若久经沙场的利刃——可以无声无息穿透敌人骨血、刺透敌人命脉的利刃。

    烟火缭绕、褪人心中浮躁的佛寺;看遍硝烟、银甲血痕斑斑的将军。二者在一个平静无波的下午同时出现在一个狭小的房屋内,强烈的割裂感给栾幼卿带来一种晕眩感。

    她的视线在男子的脸上打转,这是一张极具男子气概的脸,肌肉走向干净利落,轮廓棱角分明,面中平缓导致的两分清苦被圆润的唇珠中和,反而为他增添了纵使粉身碎骨亦不怕半分的倔强。

    男子俯身捧起她的手,启唇说的几个字她只含糊听到了大概,更多的心神则投到了相触的肌肤处。炽热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到她的手背,直渗入她的皮肤。

    栾幼卿口中喃喃道:“信女一生荤素搭配,死了之后正好担得起这个美人啊。”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道冷淡的机械音:“欢迎来到《不慕仙》世界,你是丰岚国长乐公主——栾幼卿,小字宥儿。”

    “父亲早死,母亲不喜,哥哥鹤恂初登基为帝后不过数年便被你们的皇叔推翻,新帝鹤弋暴虐,弑侄弑嫂,唯留你一命,只因你和他早亡的白月光十分相似。”

    “可是,不过半年,新帝已看透你不过是个娇娇弱弱只会嘤咛咳血、仗势欺人的小废物,和他的白月光相差甚远,当她的替身都是辱没了她,故于祭祀时以你血祭先祖。”

    “长乐,长乐,漫长一生难以喜乐。”

    “穿越时间节点:故事开始——鹤弋朔国为质。你的任务:找出剧情偏移的原因;修正偏移的剧情;拯救男主。”

    “注意:人物不可ooc!”

    栾幼卿有一瞬间的茫然。

    干净白布拭去她掌心伤口血渍,苦涩药粉撒在伤处。她身体震颤一下,瞬间被痛得清醒了几分。

    “公主,这药涂于伤处会有一定的灼热感,等过上一柱香左右,疼痛感便会逐渐减轻,还请公主忍耐片刻。”

    男子声音冷硬,上药的手不停。

    不不,她是玩射箭的,平日练箭时受伤都是家常便饭,她犯不着忍不了这么点疼痛。

    可问题是……

    她的目光落到正在被包扎的公主手上,真纤细啊,就像是润泽细腻的白玉雕刻而成的玉雕,美丽而苍白,而掌心那鲜艳的擦伤给这玉添了一抹艳色,像是指甲用凤仙花浸染时溢出的红痕。

    和她有老茧的手指差距甚大。

    栾幼卿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她——穿——越——了。

    本来在她面前跟个香甜小蛋糕一样的男人瞬间失去了诱人香味,她现在只想找个由头把他支出去,好让她和系统打探打探这是个什么情况。

    “将军也辛苦了,若无事,将军便回去吧,本公主要安歇了。”

    快走,快走。

    齐翌微微垂下眼睑,“臣有一事容禀。”

    栾幼卿咬牙,“说。”

    “皇上派属下带您前往国清寺时,曾吩咐属下,如果京城失守就带您前去安全之地。如今,京中传来消息,皇城已破。迟则生变,我们不若明天便启程前往朔国,这是属下绘制的路程图。”

    齐翌躬身递上一卷图纸。

    栾幼卿愣愣接过,眼底错愕、震惊、难以置信的光混成一团,是她的耳朵不好使了,还是她的大脑接收出问题了。

    系统不是说她穿越到了故事的开篇,男主还搁外面当质子的时候吗?怎么到齐翌口里变成已经反完了。

    那这还做什么任务?

    “警告,警告,严重警告,穿越节点出现误差,穿越节点出现误差!!!”

    刺耳的电流滋滋声划过。

    “发布支线任务:到达京城。任务失败则宿主回归书外世界。”

    书外世界她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啊,尸体说不定都烧成灰了,回去想诈尸都难。栾幼卿急了,可接下来不管她怎么唤系统,系统都没了声。

    “公主,您意下如何?”

    栾幼卿在心底痛骂系统,意下如何?系统就给她留了个到达京城的任务,别的她一无所知,哪里能有意见这种东西。

    不管了,先了解了解情况。

    栾幼卿打定主意,抬起头,攥住他衣袖一角,三分惊慌三分脆弱四分难过地望着乔翌。

    “将军,我……皇兄他,”欲语泪先流。她自认为她勉强做到了泫然欲泣。

    当然,可能这张脸起到的作用更大。对面的馋枝牡丹纹铜镜中,照出了公主标致的美人脸。

    浅蓝乳云纱长裙衬得她肤欺霜赛雪,因久病下垂的眉尾为她平添了两分楚楚可怜。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而那上挑的眼尾又勾勒出了股猫儿般的娇气,不经意看人时,似含了荡漾春水。

    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她右边耳垂上有着一点红痣,鲜艳得像是皑皑白雪中的红梅花瓣。

    而能看到这美景的人只沉着脸望着地面,不言不语,空气一时凝滞,无声透露着令人心悸的答案。

    “将军?”栾幼卿追问。

    他慢慢直视她,神情丝毫没有犹豫,自从从京城那边得到叛军已攻入皇宫的消息后,他就打定了主意。

    “公主且放宽心,臣等定会誓死保卫公主。”

    也许是她面上的生无可恋太重了,齐翌没有催促她回答何时动身。当然,齐翌也不觉得公主问这话是存了回京的心思。

    他伴公主也有一段时日了,自是知晓公主受过很多苦,可当她有一日不再受苦后,变得不仅嚣张跋扈而且戒备心极重,别人对她的恶她必奉还,别人对她的好却跟投入石子的湖面一样,泛起的涟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实话,当初第一次见到公主,他觉得她简直就是个搪瓷做的人偶娃娃,漂亮得不似真人,可相处久了,才明白,当真是个没有心的瓷娃娃。

    齐翌跟着沉默了半晌,才试探着道:“莫非公主担心路途艰辛,请公主宽心,有臣等在公主身边,定可护公主无虞。”

    栾幼卿垂着纤长细密的睫毛,心中无奈,她当然知道,可对她来说,系统消失,前方已然无路,若不去京城闯上一遭,又如何寻得活路。

    “将军,我想回京城。”她轻叹了口气,和他对视,声音情真意切,“我担心皇兄,他一个人该多难熬。”

    见齐翌没有反应,栾幼卿绞尽脑汁地想要劝服他,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改变不了皇上给他的任务,说不定明早起来,她直接被捆在马车里带走了。

    “不可以的话我就——”

    “好,那就回去。”

    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她呆了两秒,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按耐不住欣喜并上些许疑惑道:“将军不是说京城很是危险。”

    “朔国动乱,辽国在侧虎视眈眈,天下大势动荡不安,何处能是净土,”齐翌松了松眉眼,“而且,说不准京城的情况比公主预想的要好。”

    “我明白了。”栾幼卿仰起脸,眼神清澈,像是完全没有被今日来发生的腌臜事染到,眉眼弯弯,露出脸颊一个小小梨涡。“多谢将军。”

    齐翌微微惊讶,栾幼卿不知道公主很少笑,更少笑得活泼烂漫。公主总是哀愁的、锁着眉头的、对人横眉冷目的,好似七魂丢了三魄,精巧有余灵动不足。

    但这样绽开了笑颜后面前的公主就像画中人从一幅薄雾萦绕的画卷中走出,变得有血有肉、有感情,看着她乌黑发丝偏向一侧露出的洁白修长的脖颈,他甚至恍惚觉得——她在信任他。

    原来潭水归于平静后,池底的石子依然会被水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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