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求你活下去……”

    四处火光烛天,浓烟滚滚,犹如阿鼻地狱。

    随着一根着火的房梁重重砸下,宋轻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

    可就在这千钧万发之际,一道黑影不管不顾地朝着她扑来。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人居然硬生生地用脊背,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宋轻漾被烟熏得泪眼模糊,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长相。

    只有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分外明亮璀璨。

    他身上的黑金蟒袍已然被大火点燃。

    烈焰熊熊,使得他整个人都在燃烧。

    但,那人好似浑然不觉。

    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宋轻漾挡出了小小的生存空间。

    猩红刺目的鲜血,从他的脊背流淌而下,滴落在宋轻漾的脸上,甚至比烈火还要炙热滚烫。

    男人面上的半副玄铁面具掉落,宋轻漾依稀看到了那斑驳丑陋的疤痕。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

    宋轻漾指尖颤抖,即将抚上对方的脸颊……

    “救活丽妃,否则,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下一刻,场景迅速变幻。

    冰冷刺骨的声音,有犹在耳。

    无数鲜血迸射而出。

    “啊!——”

    宋轻漾猛地睁开眼睛,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又做梦了!

    她又梦见了那个拼死救她的男人。

    她又梦见了爹爹因为治不好厉帝的宠妃,被侍卫当场斩首,血溅当场的景象!

    鲜血炙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脸上、手上,连指尖都阵阵发麻……

    宋轻漾下意识擦了把脸,又缓缓低下头去。

    却见自己十指纤纤,柔软洁白,哪里还有梦中满目鲜红的模样。

    还好是梦。

    宋轻漾惊魂未定地长出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了小丫鬟们嘀嘀咕咕的声音。

    大抵怕扰了病中的姑娘,她们窝在菱花窗下,一边熬着梨汤,一边小声说话解闷。

    “听说了吗,上个月,皇帝纳了皇后的侄女诶!”

    “我的天爷!这岂不是……姑父娶了小侄女?”

    “嘘!此等皇家辛秘岂是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快快闭嘴!”

    “哎呀,茯苓姐姐,皇帝远在京城,我们在江南,相隔十万八千里,真真是天高皇帝远,才管不到我们呢。”

    “再说了,现在茶馆酒楼里,说书的,唱戏的,都在说这个,演这个,还说恩爱堪比长生殿呢……”

    “好了,好了。”茯苓直接打断,“白芷,你来看着梨汤,姑娘醒了要喝,我去看看姑娘的药。”

    “哦哦……好。”

    一说起姑娘的病,白芷的声音立马低落了下去。

    谁人不知她家姑娘,乃是江南鹤洲宝泽堂杏林圣手——宋鹤鸣唯一的千金。

    钟灵毓秀,冰雪聪明。

    还乐善好施,每当初一十五,便会在宝泽堂中免费出诊,小小年纪就大有继承神医衣钵之势,有宋小神医之称。

    只是,上月,姑娘随夫人前往城外三清观祈福。

    可能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姑娘受了风寒,回来就病倒了。

    之后就昏昏沉沉,缠绵病榻。

    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白芷执拱手礼,虔诚祈祷:“福生无量天尊,保佑我家姑娘快快好起来吧!”

    其他小丫鬟也是有样学样,纷纷祈福。

    “姑娘最是人美心善,定会长命百岁,天尊一定要保佑姑娘赶紧好起来……”

    这时,房间内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白芷立马就竖起了耳朵。

    “哎呀呀!是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她一骨碌爬将起来,急吼吼地冲进了房间。

    只见,晨光熹微,透过半开的菱花窗,轻轻地洒在烟笼纱帐子上。

    宋轻漾就半倚在床头。

    乌发雪肤,黛眉樱口。

    虽然尚且年幼,但已然可以看出日后的绝色倾城。

    更何况,此时,她的眸光盈盈,睫羽轻颤,大有体不胜衣之感。

    只淡淡一眼瞥来,就让原本蹦跳如吗喽的白芷,立时缓下了脚步。

    生怕自己口气再大一些,就要将这雪肌花貌的小姑娘给吹化了。

    白芷蹲在床边的脚踏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梨汤润润嗓子?……”

    宋轻漾却眼波流转,轻声问她:

    “皇帝真的娶了他的小侄女?”

    白芷:“……”

    从前,她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家姑娘这么爱打听呢?

    白芷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辞:

    “是啊,笔墨阁里都出了新的话本子《君恩情》,写的便是皇帝与丽嫔的故事。”

    宋轻漾闻言,纤细苍白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锦被。

    “《君恩情》……”

    原来,真的有《君恩情》!

    原来,真的有知命之年的厉帝,迎娶皇后小侄女的事情发生!

    这一切,都与她的梦一模一样。

    宋轻漾愣怔了半晌,又试探道:

    “那最近,可有靖安侯祁伯伯的消息?”

    “这……”

    听到这话,白芷欲言又止。

    往日最是话多的小丫头,如今却是一句都不肯多说,只一个劲地让宋轻漾多多休息,不要操心其他。

    看白芷低着头,一副没事找事的模样,宋轻漾知道靖安侯一家定是出事了。

    ——在梦中,靖安侯不知因何事得罪了皇帝,全家被判斩立决。

    只有靖安侯之子祁暮阳,因未满十六岁,被免于死刑,流放三千里到瘴气丛生的岭南。

    祁暮阳正是宋轻漾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靖安侯可能早就知道祸事将近,为了不牵连宋家,提早退还了婚书。

    如今,只怕那婚书还在爹爹书房的抽屉里。

    这又与宋轻漾梦中之事对上了。

    在那场深宫大火中,为了她,以身相救之人,会不会就是祁暮阳?

    宋轻漾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头,陷入了沉思。

    她梦中的事情,都会一一发生吗?

    那么,接下来,丽嫔就会深受厉帝的宠爱。

    在短短三个月内,从嫔位顺利晋升到丽妃。

    后来,丽妃身染重疾,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即将香消玉殒。

    厉帝听说江南有杏林圣手,名唤宋鹤鸣。

    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就将她的爹爹召进了深宫。

    之后,她的爹爹就没走出过宫门。

    他死了。

    救死扶伤无数,誉满大沧的一代神医,就这么惨死在羽林卫的刀下!

    就因为他救不活,本来就病入膏肓的宠妃。

    不久以后,又逢时疫爆发。

    因为没有了爹爹,与一众太医院的医者,朝廷久久拿不出治疗时疫的方子,导致沧州大地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一想到这里,宋轻漾忍不住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只咳得涕泪涟涟,泪眼盈盈。

    唬得白芷赶紧端水拿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家姑娘才好。

    还是一声响亮爽利的女声,让宋轻漾瞬间抬起了头来。

    “媛媛,我的宝贝媛媛啊,你可算醒过来了!”

    眼泪朦胧中,宋轻漾只见一名螓首蛾眉的美貌妇人,双手拎着裙摆,一马当先地跨过了门槛,将茯苓等人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娘!”

    大颗大颗滚烫的热泪,无声地滑落。

    宋轻漾清楚地记得,爹爹死后,他们连他的骸骨都没有找到。

    原本已经通过乡试,准备来年参加春闱的哥哥,放弃了学业,四处托人,打听爹爹的消息。

    结果,却被人抽筋扒皮,生生吊死在宋家小院的门口!

    其他宋家人,包括茯苓、白芷等,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活活烧死。

    而她最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娘亲,死里逃生之后,日夜不停敲击登闻鼓,只为替宋家找回公道。

    可谁知,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暗箭,居然射穿了娘亲的胸口,将她牢牢地钉在了登闻鼓之上。

    猩红炙热的鲜血,混着瓢泼大雨而下,染红了整座紫花石地面。

    娘亲披头散发,死不瞑目!

    宋轻漾记得,那场雨好大好大。

    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都不停,似乎老天爷都在控诉着世道的不公。

    而那时,她早就被厉帝掳进宫中,不但是挟持父亲的人质,更成了替丽妃试药的药人。

    病骨支离,苟延残喘。

    于是,在那场暴雨之后,宋轻漾一把火烧了丽妃的承恩殿。

    烧死了那对癫公颠婆,也烧了那万恶的大沧国旧朝。

    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那都是放屁!

    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都不得好死!

    只可惜了,那在大火中拼死救她之人。

    “娘亲,呜呜呜……”

    宋轻漾一把抱住了急急赶来的娘亲,将自己投进了那温暖安全的怀抱中。

    宋夫人亦紧紧搂住自家小女儿。

    只觉得她小小软软的一只,委屈巴巴地,连心尖尖都跟着揪了起来,忙不迭地抚着背后安慰:

    “媛媛乖,娘亲在呢,不怕不怕啊!”

    “嗯嗯……”

    宋轻漾轻轻应着。

    从娘亲带着樱草花香气的怀里抬眸。

    一双杏眼漆黑深邃,宋轻漾慢慢地攥紧了冷白的手指。

    她发誓,这辈子绝不能让梦中的惨剧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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