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流如织,热闹丝毫没有因夜色降临而消退。阮南珠牵着平安在前,苏木和邓怀英并排跟在两人身后。

    忽地从一旁窜出一个人影,抢了平安手里的东西就跑,平安吓得哇哇直叫,苏木连忙快步上前。

    “怎么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平安眼泪汪汪,指着前方道:“水晶莲藕!我的水晶莲藕!”

    阮南珠拉着平安仔细检查,发现身上并无明显外伤,苏木这才放下心来。不一会儿,刚刚那人就被邓怀英押了回来。

    这人看着不像小孩儿,身量却有些偏矮,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手上拿的正是从平安手里抢走的几份油纸包,即便被人抓住,还在狼吞虎咽。

    这番动静吸引了周边不少人看热闹,众人指指点点,突然有人道:“这不是傻丫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苏木扭头看去,那人也看了过来,赔着笑脸道:“原来是郎君和夫人,这傻丫烧坏了脑子,郎君饶她这一回吧。”

    苏木听出发声的是今日光顾的那首饰摊主,她问道,“摊主认识此人?”

    “这条街上的人都认识她,说起来这丫头也是命苦,十年前她爹没能从战场回来,没几年她娘也重病缠身撒手人寰了,这丫头又一病烧坏了脑子。”

    摊主说着长叹一口气,“自那之后,她时常在这街上晃荡,捡旁人不要的东西吃。有一回这傻丫头竟与恶犬抢食,差点被一口咬死,还好被街坊们及时发现,才救回一命。我家老婆子心善,有时给我送饭时,也给她带两个馍馍。”

    平安拉了拉苏木的袖子,“大人,她好可怜,我能不能把剩下这几包吃的也送给她。”

    苏木点点头,平安朝前几步,递出手中剩下的几包吃食。傻丫仍然不停朝嘴里喂送着食物,愣了片刻伸出手,平安却突然又被吓得连退几步,手上的油纸包掉落在地上。

    傻丫没什么反应,捡起地上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破烂的衣袖,露出她手臂上大大小小的浓疮。

    “啊,好恶心!”

    围观众人不时发出轻呼,见这儿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不一会儿就四散开去。

    阮南珠上前,对着傻丫露在外面的皮肤仔细观察了几眼,朝平安道:“是冻疮,小平安不用害怕。”

    “冻疮,我知道,以前阿娘冬天也生过冻疮,很难受的。”平安掏出怀里一块儿小木盒,递给傻丫,“姐姐,这个膏药给你,很管用的。”

    傻丫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接过,又抬起头冲平安露出一个笑脸。她直瞪瞪地看着平安头上的绒花,眼里全是艳羡。

    平安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从头上取下今天刚买的新头花。

    那摊主连忙跪下婉拒,方才听平安唤苏木大人,他就心有戚戚,生怕傻丫得罪了人。“大人,傻丫她不懂事,哪儿敢要小姐的东西。”

    苏木让他放宽心,“无妨,收着吧。”

    傻丫收到头花时,脸上几乎乐开了花,想要往头上比划,半晌没成只好小心收进怀里。

    那摊主连忙教傻丫道谢,傻丫却依旧傻乎乎的,只知道朝嘴里喂吃的。见状,苏木纠结过后终于下定决心,将傻丫带回府中。

    最近苏木在都城风头正盛,即便是寻常百姓,不少人也听过临平侯的名声。摊主见此,连呼苏木心善,又替傻丫开心,这苦命的孩子,总算是转运了。

    “侯爷今日帮得了她一时,难不成还想将她一世都揽在身上?”邓怀英神色复杂,盯着苏木问道。

    苏木长叹了一口气,“烈士遗孤,本可以在父母膝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却自幼失怙,孤苦伶仃长大,本就是天下人欠她的,我做的这些微不足道。”

    邓怀英仿佛心弦某处被拨动,看向苏木的眼神越发复杂。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陷在自责中无法自拔,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这是天下人欠他的。

    他沉声道:“天下苦命之人不知凡几,侯爷帮得过来吗?”

    “遇上了,总不能不管吧。”

    突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未几,浩浩荡荡的人群便冲击而来,不时有人口中高喊着,“天神降罚了!天神降罚了!”

    邓怀英连忙拉着几人从街道上避开,躲入一旁的小巷道里。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稍微安静了一些,几人才从小巷子里出来,只见街道四处一片狼藉。

    不少摊贩都遭了殃,东西四散零落,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默默捡拾。还有人不慎摔倒在地,被人群碾压,此时只留有微弱的呼吸声。

    阮南珠急忙上前,仔细查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伤势太重已然回天乏术。

    邓怀英寻到一个尚还能言语的伤者,阮南珠连忙做了些简单的包扎,这人情绪慢慢恢复安定,几人这才从他口中得知,城北布施的炉鼎无故炸裂,死伤无数。

    城北多住的是劳苦百姓,小皇帝担忧冬寒,进入腊八之后,特意在城北设了一鼎布施,薪火及粥食皆是来自宫中。每日傍晚无论何人都能领到一碗热粥,鼎内薪火本是要延绵数月,及至上元之后才会熄灭。

    离除夕不过两日,此时却突然爆发如此大乱,苏木神色凝重,只怕是又要不得安宁了。

    铮——

    苏木耳尖一动,抱着平安就地翻身滚至身旁一卧倒的桌子身后,几乎是同时,她原本的落脚之处,狠狠落下一只箭矢。

    邓怀英和阮南珠两人,连忙配合转移伤者,摊主拉着傻丫也赶紧寻了附近挡板躲了起来。

    须臾,又有数支利箭落下,苏木身前本就不结实的桌子,不一会儿就被射成了筛子。

    不好,苏木心下一沉,要是按这个攻击力度,只怕要不了多久,两人就都会被射成刺猬。她四下环顾,发现不远处躺着一个木桶,随后一手抬着桌子遮掩,一手抱着平安,快速朝那处移动。

    木桶罩在平安身上大小正好,苏木叮嘱平安无论如何不要出来,又叠了几块木板挡在濒临散架的桌子前,这才故意现身吸引火力。

    对方箭矢紧追着她不放,苏木左躲又藏,险险避开。阮南珠冒险探出头冲苏木喊道:“阿临,这里。”

    苏木应声而动,顺着阮南珠声音的方向而去。孙副将气急败坏,眼见几发不中急了眼,直接提刀拦住了苏木的去路。

    一刀迎面劈来,苏木堪堪避开,只听锵的一声,头上发冠碎落,顿时长发散落下来,更加挡住了视线。

    孙副将见机又扬起一刀,危急时刻,邓怀英正要一跃而出,只见一支利箭袭来,射穿了孙副将持刀的右臂。哐当一声,他手中大刀也随之落下。

    “什么人在此造次!”

    虎贲营终于闻声赶了过来,孙副将被迫收手,忽而又有几名同样的黑衣蒙面人从空中降落,拉起孙副将就逃。

    孙副将抱着受伤的手臂心中愤愤,一瞥眼看见不远处木桶下露出的衣角,发出一阵阴笑,“老子出手就没有不见血的道理!”

    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支匕首,用尽力道朝那木桶射去。

    “平安,快躲开!”苏木瞬间明白了过来,连喊带跑朝平安藏身的木桶扑去。

    可她两只脚哪儿跑得过飞刃,本就视力模糊又被头发挡住了视线,噗通一下被狠狠绊倒在地上。

    只听一道利刃刺入皮肤的声响,苏木近乎绝望,蹒跚着想要爬起身来,两条腿却不自觉发软,使不上力气。

    “呜呜呜——”

    平安的大哭声从前方传来,苏木被邓怀英扶起身来,踉跄着赶到平安身旁,只见傻丫正死死护在平安身前,背后插着一把利刃,鲜血将她原本脏污的衣服,染得暗红。

    阮南珠连忙掏出随身带的金疮药给傻丫敷上,可是那匕首伤在要害处,傻丫身体原本就营养不良,很快就失血过多,药石无灵。

    临闭眼前,她还紧紧捏着那朵红色绒花,冲平安咧着嘴笑。

    “傻丫啊傻丫,你怎么这么傻啊!”摊主这时才赶了过来,对着傻丫的尸首痛哭流涕。

    悲痛过后,苏木却只觉无颜面对傻丫。先前她还大放厥词,想要弥补傻丫,可方才见到傻丫抱着平安的一瞬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为平安松了一口气。

    当真虚伪。

    虎贲营的问询,拉回了苏木的思绪。因布施鼎爆炸,城中普通衙役人力不足,中郎将担心城中有人借机生乱,特意调派他们前来协助稳定城中局势。

    若说先前苏木还不能确定,这伙儿蒙面凶徒是否因布施鼎一事杀人灭口,方才听见孙副将的声音后,她几乎能有八成把握,今日这刺杀是冲着她来的。

    被几名虎贲营将士护送回府后,苏木仍时心有余悸。镇北军此前数年都曾被田虎管辖,孙副将又曾是田虎一手提拔上来的,刺杀一事未必没有田家的手笔。

    若说刺杀还能当成是田虎在除去潜在的外戚对手,可毁损粥鼎,田家做这些图什么呢?

    今日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如此之近,苏木不相信只是巧合。

    但虎贲营本就归田将军统领,看事发后虎贲营的积极调度,又好像是田将军对此毫不知情的样子。苏木想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一直辗转反侧到半夜,刚要歇下,又被阮南珠叫醒。

    平安受了惊吓,原本喝了安神汤才好不容易睡下,这会儿又突然发起了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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