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婵被衙门传话的时候,她懵了一瞬。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衙门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多底层老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来这里。

    得知自己是去认尸,而尸体极有可能是她那位带青楼女子私奔的赘婿段玉山时,赵婵神色难掩吃惊。

    就在昨日,她还在想段玉山和那青楼女子逃向何处了,若这个时候报官可还能将银子追回。

    结果今日便得到了他的死讯。

    白布掀开,赵婵看到面部五官稀烂肤色惨白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滚。

    听仵作的话,死者是先被人用石头砸烂了脸,然后抛尸到了河里的一个冰窟窿里,但约莫是水浅,人没能沉下去,反倒浮起来,脑袋跟冰窟窿重新冻结在了一起,当时发现尸体的百姓被这张“冰中鬼脸”吓得够呛。

    因为面容被毁,衙门也是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锁定了死者几个可能的身份。

    今日被唤来认尸的不止赵婵一个。

    一对年迈的夫妇刚看尸体一眼便已吓得晕厥了过去。

    剩下那年轻汉子连连摆手,白着脸道:“我不凑近看了,这身量一瞧就不是我兄长!”

    对比之下,赵婵的反应便过于镇定了。

    她忍着恶心仔细辨别尸体。

    死后的段玉山已经完全看不出死前端正俊朗的模样,不过赵婵还是很快认出了他。

    “回差爷的话,此人耳后、颈间有痣,应是我赵家赘婿段玉山无疑。”赵婵对一旁负责辨尸的衙役道。

    衙役立即将结果上报给了县尉。

    上京城分东西而治,赵婵来的是西城的衙门,负责判案的是一位李姓县尉。

    赵婵不知,因自己反应过于冷静,引得那李县尉多看了好几眼。

    李县尉道:“尸体的具体死亡时间难以确定,但至少在水中泡了一日之久,是在城郊的河边为附近村民发现上报,你可有什么线索提供给本官?”

    事到如今,人都死了,赵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段玉山偷了家中存银给青楼女子赎身,并同那女子私奔的事情讲了出来。

    空口无凭,赵婵当场便将段玉山的借条和忏悔书呈给了县尉。

    李县尉诧异看她,“你竟事先便准备好了这些?”

    赵婵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民女家住西市青石巷,离此处有些距离,一来一回恐误大人查案时间,是以来时将会用到的证据一并带来了。”

    此话在理,但李县尉还是觉得稀奇。

    若非这赵大姑娘有不在场证据,他都要怀疑凶手是她了,理由便是因爱生恨。

    还有,这赵大姑娘一介平民,对他虽有敬却无畏,如若换身行头,若说是宫中贵人亲临,他都是信的,当真奇哉。

    等赵婵做完笔录从衙门出来后,等在衙门外的张婶立即冲了过来,神色焦急,“婵丫头,如何?死的当真是段玉山?”

    认尸是在衙署后院认的,因着尸体五官难辨,请来认尸的都是死者最为亲近之人,张婶则等在了外头。

    赵婵不知该做何表情,最后只平淡地道了句:“婶子,是他。”

    张婶得到确切消息,神色复杂。

    虽说段玉山这小子抛弃婵丫头,是个该挨千刀的,但再怎么说也算是她瞧着长大的孩子。

    这不久前还还客客气气地唤她一声婶子的人,竟转头就没了性命,当真叫人唏嘘。

    “唉,你说这……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张婶叹气连连。

    任谁身边突然死了个熟人,这心情都会起伏波动,别说是连着两个了。

    而这两个还都是赵婵的至亲之人。

    此时此刻,张婶心疼极了身边的小姑娘。

    赵婵衙门里走这一趟后,张婶之前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衙门来人喊赵婵认尸的时候,便有几个好事的百姓跟去了衙门凑热闹,段玉山的死根本瞒不住。

    甚至于伴随着段玉山的死,段玉山抛弃赵婵而跟青楼女子私奔的事情也一并传开。

    这种涉及男女纠葛的事情一向是市井坊间最喜欢议论的话题。

    等赵婵回到西市青石巷时,无数道或直接或隐晦的目光朝她打来。

    段玉山是西市这一片有名的俏郎君,但其实赵婵的美貌更为出众,见过之人无不道一句芙蓉出水,只是赵婵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美名传得并不远。

    谁料有这么一个美娇娘摆在面前,那段玉山竟也做出这种事。

    已经有得到消息的百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我还真当这赵家赘婿是去外头采买了,不料竟是跟个青楼女子私奔了! ”

    “作孽哦,老赵养了这么多年,就是一条狗也养熟了,没想到老赵白事才办完,这人就丢下赵家姑娘跑了!”

    “丢下赵家姑娘便罢,竟还卷走了家中存银,要我说,这段玉山就是活该!他定是身上揣了太多的银钱,被贼人给惦记上了。瞧,这不就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怜了这赵家姑娘,如花似玉的一个可人儿,如今没了爹,还发生了这档子事儿,日后这亲事怕是不好说喽。”

    这些还算是正常和善的言论,有那尖酸刻薄的,说话便不怎么好听了。

    “这段玉山区区一个受人恩惠的赘婿,宁愿跟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娼妓私奔也不娶赵家姑娘,莫非这赵家姑娘患有什么不能向外人道的暗疾?”

    “有没有暗疾咱不知,但这赵家姑娘生得真真是水灵,连我这老婆子都忍不住想多瞧几眼,不过娶回家做儿媳妇是万万不能的,屁 股不够大,脸盆子也小了些,不是旺夫相,她爹和这赘婿指不定都是被她克死的。”

    “若是不能生的暗疾倒不算什么,我正巧有个外甥,命硬得很,前头死了两个婆娘,给他留了五个儿子,回头我去问问我那外甥,他若也中意,我便寻个媒婆上门说亲……”

    赵婵和张婶走到跟前,正巧听到一句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赵婵神色未变,张婶却已经气得破口大骂,“咱青石巷何时多了一些喜欢乱嚼舌根的臭婆娘,啥都不知道便在那儿逼逼叨叨,也不怕烂了舌头!”

    那几个说人是非的妇人悻悻然走远,至于在无人的地方如何乱扯,旁人便不得而知了。

    张婶挡在赵婵面前,叉着腰,横眉竖眼地瞪了一圈,“还有你们这些,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都散了!”

    回到铺子,张婶和阿宝对待赵婵都小心翼翼的。

    “婵丫头,你可别为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伤心,他这是遭了报应,活该。”

    “婶子,我没事,我就是第一次见死人,被他那样子吓到了。若说伤心,也是有点儿的,我是伤心被他偷走的银子要不回来了。”赵婵叹气。

    段玉山莫名其妙死了,跟他一起私奔的那青楼女子却不知所踪。

    若是劫财杀人,为何要毁人容貌,是怕人发现死者身份?还是单纯厌恶这张脸?

    以石头这种钝器砸人至死,怕不得砸上个十几二十下,这种行为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负面情绪,可段玉山也就在西市这一片活动,有赵父言传身教,段玉山至少是个面上和气生财的生意人,唯一能惹到仇敌的可能便是因那青楼女子了。

    无论真相如何,这些都是官府该查的事情。只是段玉山这一死,他偷走的那笔钱原来还有那么一丁点找回来的可能,如今这些微可能也没了。

    赵婵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不顾原主死活的渣男伤心,她甚至觉得晦气。

    离开前官府还想让她把段玉山的尸体抬回来,她当场便拒了。

    如此忘恩负义的渣贱之人,给了她,她也是扔乱葬岗,连草席都不会给他裹!

    可即便赵婵这么说了,张婶也仍觉得她在强颜欢笑。

    便是她,乍然得知段玉山的死时都有些感慨,更别说婵丫头了,她是跟段玉山相伴长大,称得上一句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感情可深着咧。

    “婵丫头,这两日你先别出门了,有什么要买的跟婶子说一声,婶子帮你带回来。”

    赵婵确实有事要做,便没有拂了她的好意。

    至于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她并未放在心上。

    名声这类东西又不能当饭吃,哪有钱财重要?

    但赵婵知道自己的观念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就算讲了,旁人也不一定信。

    这世道对女子极为苛刻,所以女子将名声看得极重。就如此时的她,明明做错事的是那赘婿段玉山,可大家会想,段玉山宁可跟一个青楼女子私奔也不娶她,她身上必定也有不妥之处。

    日后再说婆家的话,因着此事,她都要矮上一截。

    好在赵婵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她无法想象十五六岁便嫁人生子的生活。

    真要结婚,也要等到至少十年之后。

    可十年之后她已是这个世界的老姑娘,若想对方身心干净,便只能找个小弟弟,若再想对方跟自己价值观相同,还得趁早调教,何必呢?

    左右原主爹娘都不在了,无人管束她,她自然是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来。

    赵婵摒除杂念,沉下心来继续做她的灯笼。

    时间过去不知几何,桌上先是多了一盏精致小巧的荔枝灯,再是一盏宝石灯,随后便是略显复杂的花开牡丹八卦灯。

    “婵丫头!”张婶突然疾步而入,“你快进屋躲一躲,我看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灯笼铺来了!”

    赵婵却很淡定,只是问道:“婶子可看清是何人?”

    “还能是谁,是状元楼的王掌柜,瞧着是来寻你麻烦的!你进屋里去,婶子想办法打发此人!”

    “婶子莫慌,此事我有办法解决。”

    赵婵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到,买主来的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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