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生母进宫?”

    霍昀笑了。

    “朕是什么时候给了你这样的错觉,让你连这种要求都敢提了?”

    逢玉抿了抿唇。

    “是您问我要什么恩典。”

    “奴婢心里只有这个想法,其他的,奴婢也不做所求。”

    霍昀一双眼,从上而下地端看着逢玉的神情。

    镇定清凌,丝毫没有慌张。

    意识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寻找逢玉的破绽、进而奚落她时,霍昀正了正神色。

    什么时候竟然这样想要看冯玉的情态动作了?

    霍昀别过脸去,看向窗外的合欢树。

    翠鸟高歌着划过窗口,霍昀扯了扯唇:“过几日吧。”

    “你生母是小官侧室,若不是你,这辈子都没有进宫的机会。”

    “给她点准备的时间。”

    霍昀言辞淡淡。

    逢玉弯了弯唇,“谢皇上恩典。”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真没看出来,霍昀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逢玉在室内静了几息,本以为霍昀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便恭敬候着没走。

    而霍昀只是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还想在我这养心殿住下?”

    一副巴不得她赶紧离开的样子。

    逢玉自然求之不得,一副终于早下工了的喜悦表情,藏都藏不住。

    霍昀余光瞥见,嗤笑一声。

    如此肤浅,比不上阿姐一根毫毛。

    张德全却在逢玉走后,窝在门外,不敢进去伺候。

    养心殿的嬷嬷见了,还要问一句:“张总管怎么不进去侍奉?”

    却被张德全拉住了胳膊,提点道:“冯姑娘离开皇上的时候,太开心了,皇上这会儿正气不顺呢,你伺候可得仔细这点!”

    掌事嬷嬷一脸了然,探头看见皇上眉头紧锁的模样,很中肯地点了点头。

    “咱们皇上果然……不一般。”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上次霍昀给了恩典,准许探亲之后,竟然对她再没有其他要求了。

    往常每天都会叫她来跟前磋磨一阵,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天,竟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不过这也好,起码给了自己时间,能做些东西送给秦姨娘。

    直到第四天,逢玉才见到宫外来人。

    只不过,除了秦姨娘外,还有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冯春打扮得花枝招展,画着最时兴的妆容,一双眼睛左顾右盼,恨不得让人马上看见自己的妩媚多姿。

    秦盈看着气色好多了,比逢玉离开她那会要红润许多,显然在冯家过得还不错。

    肯定不会缺衣少食了。

    宫规森严,秦盈和冯春的马车不被允许进来,从宣武门到昭和殿,一路都是步行来的。

    夏日毕竟炎热,秦盈脸上有薄薄的细汗,冯春精心准备的妆容都脱了大半。

    这厢冯玉正在和秦盈拥抱,秦盈眼含热泪,见到冯玉安然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不知道,当初你说走就走,此后就再无音讯了,我是有多着急!”

    秦盈拳拳爱女之心,让逢玉十分动容。

    可冯春就很不识趣,一进宫就嚷嚷着要冰要冰,一双手上下翻飞,哪里走过这样长久的路。

    “你怎么入宫那么久了,连个位份都没有?”

    “真是太不争气了,害得我们要徒步走进来,你知道这外面天多热吗!”

    冯春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坐在凳子上,咕嘟咕嘟灌了好些水。

    逢玉懒得理她。

    没想到,冯春还起了劲儿,一味地问:“皇上呢,皇上一般什么时候来看你?”

    “你这儿有没有胭脂和螺子黛?让你的宫人来给我补补妆,等会皇上来了,可不能给你丢脸~”

    冯春想到皇上,整个人心都飞了起来。

    传闻皇上年少有为,英武伟俊,若是她也能能攀上一攀,整个冯家都要一飞冲天!

    她到时候肯定做的比冯玉这蠢货好,起码不会一进宫就杳无音讯。

    逢玉一个白眼翻上了天,她一边给秦盈倒水,一边嘲讽:“我没记得请了你,你这个不速之客,还想在我这耍什么威风?”

    冯春嗤笑:“你看看你,入宫那么些时日了,还一点成就都没有。”

    她找到梳妆台,不停地调减逢玉的首饰,一边啧啧摇头:“这都什么时候的式样了,宫里的水平就如此吗?还是妹妹你太不争气,连点珠宝赏赐都没混到?”

    逢玉敛眉,脸上有明显的怒气:“冯春,我劝你适可而止,你既然过来,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呆着,别给我整些幺蛾子。”

    冯春哼一声,浑不在意:“你懂什么,你以为我想来?”

    她拿了一根玉钗在鬓边比划:“要不是你没有用,爹爹才不会把我也送进来,我可是看你可怜,想要进宫祝你一臂之力——”

    冯春的眼神划了过来,“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呐。”

    愚蠢的货色。

    从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的人。

    逢玉挑唇,“没想到姐姐这么好心。”

    “既然如此,那边等着吧,晚点我去请皇上过来,你若是真的有用……那就请你好好把握机会。”

    逢玉特意从梳妆柜里,拿出上次自己还没有用完的郁蘅香。

    凑在冯春的耳边,细细道:“你听说过吗,皇上之前在江南制香世家呆过一阵子,平时对香道颇有研究。”

    逢玉透过镜子,看见冯春动容的神情,语气更加柔和了。

    “他最爱的,便是这郁蘅香,你若是熏在衣服上,他定然会注意到你。”

    冯春眼神落在逢玉手中的香上,弯唇一笑。

    “是吗?”

    她转过头去,对上逢玉的眼神,“可惜你骗不了我。”

    她狠狠将那个郁蘅香夺入手中,掷在地上!

    冯春信誓旦旦,高昂着头,目空一切。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拙劣的把戏?”

    她一把拉开了放香的抽屉,里面赫然放着的是另外一瓶。

    桂花香。

    她将那瓶香握在手中,洋洋得意地在逢玉面前晃了晃。

    “皇上真正喜欢的,是这个吧?”

    逢玉一脸难以置信:“你!”

    “我?”

    冯春开开心心地熏衣服去了,“我毕竟是你姐姐,你要耍什么手段,怎么逃得过我的眼睛?”

    秦盈看见了,一脸担忧地上前攀住逢玉的胳膊。

    “阿玉,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的脾性,被人惯坏了,不知轻重。”

    “犯不着为她生气,伤身,好吗?”

    秦盈还是那副温柔模样,不爱与人起争端,事事都爱怀柔。

    逢玉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

    “怎么会呢?”

    那么爱自寻死路的人,逢玉只见过这么一个。

    看笑话还来不及,哪里会和她生气。

    逢玉挑了挑唇,将秦盈引到床榻边上。

    “阿娘,你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了自己封好的沉甸甸的信封。

    外面套着家书的信皮子,里面却是写给那通州掌柜的信。

    “阿娘,有件事情,如今只有您能帮我了。”

    逢玉言辞恳切,“您还记得,为什么当初我会被无缘无故召进宫里么?”

    “这不是巧合,一切都是因为我长得像皇上的故人,而那个故人,很可能当初害过皇上!”

    秦盈大惊失色,一双手狠狠按住了逢玉的胳膊:“你说的当真?!”

    “那你在这宫中,岂不是如履薄冰?!”

    逢玉苦笑,“我自救无门,但宫中耳目颇多,让我听到一些线索……可是我被管控得很严,千求万求求来的让你进宫的机会,就是为了能把这封信递送出去。”

    逢玉将手中的信牢牢地放进秦盈的手中。

    “这里面有能救我出去的重要线索,有小笺,到时候你就按照小笺上的地址,把我的信投递出去。”

    “切记,不要被任何人看见……这封信要悄悄地寄,一有回信,立马通知我。”

    “如果这次失败了,那我很可能再也回不去冯家了。”

    “好吗,阿娘?”

    逢玉一直知道,秦盈是一个软弱的人。

    但是这种软弱,唯有她铭记自己是母亲的时候,才会消失。

    她是一个,能为了自己的女儿,奋不顾身、乃至于献出生命的人。

    所以在冯家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冯玉还是健健康康地长成了。

    所以,能让秦盈完全保密,并且死心塌地地做好这件事情的理由,只能是为了帮助“冯玉”脱离苦海。

    果不其然。

    方才秦盈的眼神还很犹豫,一提到事关女儿的性命,秦盈的眼神就变得十分坚韧了。

    她将逢玉德信,妥帖用心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夹层里。

    温热粗粝的手牢牢地握紧了逢玉的手。

    “阿娘会的,你等着,阿娘一出去就把这东西寄出去!”

    她的手掌轻轻地抚摸过逢玉的鬓角,眼里竟然有些热泪。

    以及自责。

    “都怪阿娘不争气,护不好你……”

    她从没有想到自己如珠似玉保护着的女儿,竟然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笼中之鸟,任人宰割——

    “阿娘,你能来帮我,就已经很好了!”

    逢玉轻轻拥抱着秦盈,闭上了眼,感受她温暖的怀抱。

    “我知道,你还是挂念着我的。”

    冯玉的依赖咫尺可见。

    秦盈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

    那封信其实有些分量,里面有逢玉为了证明身份,而自己亲手做的香片。

    放在胸口,其实有些咯人。

    可为了自己的女儿,秦盈还是忍了下来。

    事情交托完了,秦盈还想拉着逢玉再说会儿体己的话。

    外间便传来一声轻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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