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私兵？”陆显翊颤声说道，他盯着前方四肢发抖，后悔方才没有下山了。
清冷的月霜照在前方那座幽幽竹屋上，坚韧而孤傲。竹林间的竹叶与风私语，静静地观着两军对峙。竹屋四周列队着高大勇猛的野夫，竹林藏着的弓箭如雨般射向他们。只见这群山野猛夫徒手接箭，随手往空中一抓，手中握箭无数。
时凌严等人站于箭队后，时凌严紧蹙着眉宇，看着那座牢不可破的竹屋，射箭也消耗不了甚。时凌严见到三皇子私兵的那刹，有些出乎意料。几十年的潜伏，竟长成了莽夫。可无命令不能集结练兵，看似勇猛的莽夫其实良莠不齐，且并无战术，只要分开他们便可。
时凌严在时一耳边交代了几句，时一领命带走了一半的府兵。
陆显翊眼睛盯着前方壮如牛的莽夫们，慢慢挪步至时凌严身后。小声问道：“你想作甚？此时拨走一半的兵，你不怕那些跟野兽似的玩意打过来啊！”
“温有良现下不敢回击，他需要这些人替他挡死。这些莽夫在山野多年，早就磨平了性子，不会主动出击，只会防备。你瞧，他们拿了我方的箭，之事扔了，并没有想法子射过来。以他们的蛮力，完全可以作为攻击的兵器。”
陆显翊仔细瞧着，“对诶。”
时一手脚迅速，须臾，竹林间的竹子“滋滋”声响起。府兵们压下竹身，将大石块绑在竹头，绑好之后吹啸示意。数声啸声齐鸣后，时一大喊“放”。府兵们松开竹子，竹身反扑直直砸向竹屋，有的砸中莽夫，有的砸中竹屋屋顶。
围在竹屋外的莽夫们忽的乱了阵脚，纷纷躲避着来势汹汹的大石。没有砸中他们的大石，也噼里啪啦的砸向竹屋。
温有良在竹屋内听见“砰砰砰”的响声，心里吓坏了，他持剑抵住苏吟的脖颈，仰首看向声音巨响的屋顶，心道这是什么兵器？难道是时凌严就攻破了私兵吗？他额头止不住地冒汗。
外面的莽夫们不再像之前齐整地围着竹屋，他们闪避不及，三三两两散落屋前，自顾不暇，毫无军纪，也无人指挥。就在他们最慌张之时，时凌严吹啸，时一大喊：“停！”
时凌严带着剩下一半的府兵冲向竹屋，打了莽夫一个措手不及，有的背向竹林，被府兵一剑刺穿，死在剑下。莽夫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抓着一个士兵扔至地上。
时一见状喊着“冲”，隐匿竹林的士兵立即冲向竹屋。混乱厮杀中打了几个回合，时凌严发现莽夫们空有蛮力，原来的军营兵法也已陈旧，时凌严举剑刺向一个莽夫，时一心下了然，从背后夹击莽夫。在他们前后攻击下，莽夫前抓后躲。时凌严和时一前后变换，致使莽夫手忙脚乱，逐渐落于下风。时凌严见状，剑尖杵地，剑身一扭，送时凌严的踩上莽夫，沿莽夫的身体一路飞上，最后时凌严举剑刺进莽夫的头。
莽夫失去意识，直直落地。其他府兵们纷纷效仿，二人一队，莽夫们倒下一个又一个。
褚琯在竹林间窥视着，发觉竹门前无人，他迅疾飞向竹屋。陆显翊见风一般的褚琯，惊诧道：“乖乖，褚兄，你轻功这般厉害。怎的不说一声，就跑了！”陆显翊说完往竹林深处退去，眼珠滴溜溜地转，警惕地看着四周，“这下好了，没人护我了，絮柔啊，你要变寡妇了。”
蓦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他，陆显翊惊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呜”陆显翊的嘴被捂住了。
褚琯趁机踹开竹门，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回探看，满屋的宝箱，就是没有温有良和苏吟的身影。角落好似靠着一人，褚琯举火过去查看，嗯？苏富生？怎会在此？苏富生病恹恹地伸出手，嘶哑喊道：“救我，救我。”褚琯嫌脏，一脚踢开。
褚琯绕过宝箱，看着破碎的窗棂，心道该死的，温有良破窗而逃，他带着苏吟跑不远。褚琯穿过窗棂，他将火折子往地上照去，竹叶被踩的痕迹便是温有良逃出去的方向。褚琯随印记跟去。
时凌严瞥见褚琯破门而入。时凌严一把杀掉眼前的莽夫，跟着进了屋，又见褚琯的身影从窗棂飞出。时凌严退出竹屋，一脚踩上竹栏，飞至屋顶，从屋顶一路飞去，片刻便见到地上追去的褚琯，时凌严往远处望去，似有一个火星点点。
时凌严飞下竹屋，往火星方向跑去，褚琯见他向左偏行，知晓他方才是从屋顶飞下，应是发觉了温有良的踪迹。
二人追了一会，前方的火影突然不动了。时凌严和褚琯放缓了脚步。幽深昏暗的竹林，身后紧跟着时凌严和褚琯，温有良知道大势已去，也不逃了，原地等着他们。
时凌严与褚琯走近时，相视一眼。温有良持剑抵在苏吟的脖颈，擦出了血。时凌严眸色一暗，凌厉的目光射向温有良。
褚琯仍是那副风流散漫的模样，挑起唇角讽道：“温首富，如今你名声大噪，不在扬州享受盛誉，来这劳什子山作甚？难不成又有洞府狐绥鸨合之事？”
温有良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只将剑向苏吟的脖颈磨得更狠了些，苏吟疼得止不住“嘤”出声。褚琯一时慌乱，怒斥温有良：“你敢乱来，我杀尽你温家人！”
此时温有良才放声大笑，笑声震彻竹林，竹叶簌簌啸着。
“果真是伎伶之女，前有秦无笙后有褚琯。时大人，自己的女人常常被人惦记的滋味如何啊？”温有良狰狞的脸庞恶狠狠地盯着时凌严。他功亏一篑便是因为此人，三皇子还在长安等他杀进去！温有良不甘心，多年的布局与筹划在顷刻间坍塌。商会、财富、藏于民间的精兵这都是他心血，就这么灰飞烟灭，他怎能不恨！
时凌严面色沉静，波澜不惊之状愈发惹怒温有良，时凌严从袖中滑出匕首，沉声问道：“温有良，你有经商之才，原可以为朝堂效力，封官是迟早的事。何苦为三皇子反叛朝廷，你明知这是死路一条，不仅是你，你温家上下几百人，都要为一个死人赔上性命。就是因为你的执念，扬州多少人因你而死，还不够吗？”
温有良冷笑，“三皇子不会死，他是神！神是不会死的！你们这种天之骄子，生来便平步青云的人，懂得什么是光吗？他就像金乌，不，比金乌更亮更美更温暖。”
温有良眼里泛光，“他是君上最宠爱的皇子，可他半分骄焰之气也无，同我们这群凡人卧榻而眠，饮酒作乐，闲暇时教我们识字读文。遇事从不勉强，与我们有商有量，他永远挂着笑容，他是那般明媚，美好。可君上还是贬他为平民！皇位本就是他的！我不服！扬州不服！”
温有良心绪激荡，握着的剑也晃荡了几分，苏吟惊恐地看向时凌严。时凌严全身充斥着戾气，他狠狠盯着双目猩红的温有良，二人杀气渐浓。温有良仰首大喊：“三皇子，卑职救不了你了，卑职无能啊！”
“爹！”温有良听见温韫诗的声音怔了一下，双目不禁流下眼泪。他痛苦地喊道：“韫诗。”
温韫诗与陆显翊从竹林中走来，她举着火把，靠近温有良，哭着喊道：“爹，收手罢，娘还在家中等你，还有哥哥和弟弟妹妹们。”
温有良摇头，颤声回道：“韫诗，我这一生为了三皇子无怨无悔。唯独，对不起你，爹不能陪你了。
爹还记得，小时候让你临摹三皇子的笔迹，你问我这是谁的字，爹说是救了爹命的人。你才七岁，笔还拿不稳，一遍遍刻苦练习，手都僵硬了，爹劝你不要写了，你说救了爹也就是救了温家，练好了字将来拿着字找他报恩。
我的韫诗，善良聪慧，是爹最爱的女儿。可是救不了三皇子，爹也活不成了。韫诗，爹希望你今后不用在活成爹希望的样子，做你自己想做的罢！
韫诗，你快走，与爹撇清关系，这一切你都不知道，你本来就不知道。”温有良言罢举剑杀了苏吟。
时凌严的匕首已夹在指尖，褚琯运内力欲冲撞温有良。
“爹！女儿从未求过你，女儿求你放了苏吟！她是女儿的挚友。你若杀了苏吟，女儿也活不下去了！”温韫诗急忙喊道，抽出袖中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
温韫诗跪下来磕头，“爹，你放了苏吟罢，你只有放了苏吟。温家才有一线生机，娘、哥哥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们有生以来安分守己，未曾有过大错。爹，你为三皇子活了一生，为家人做这一件事可好？”
苏吟看着泪流满面的温韫诗，苏吟的心揪得无法呼吸，她不自觉地潸然泪下。温韫诗承载了太多，明明可以恣意妄为的人生，她活在父亲要求的模样里，困住自己。到头来，为救温家人性命，又不得不推倒她赖以生存的崇高父亲。
褚琯闻言情不自禁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她便是颇受赞誉的才女温韫诗。褚琯见多了，才女不过是沽名钓誉，抬高自家女儿的身价，只为嫁给高门大户的手段罢了。
温韫诗，好似与那些女子不同。同样是首富，温家除了这个糟心爹，倒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而他家，爹虽没谋逆也糟心，况且谁知今后会不会呢。兄弟阋墙，争斗不止。温韫诗拿命为并无血亲关系的姐妹求情，是个有血气的姑娘。
温有良凝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儿，这个女儿极少掉泪，尤其在他面前，她方正持重，博学多才，胜过扬州无数男儿。她听见关于他的传言，也不会冲撞他，质问他是不是真的，为何这样做。温韫诗，真是上天赐给温家的馈赠，只可惜，今后不能护她了。
温有良放开苏吟，时凌严收了匕首一把拉过苏吟，苏吟想扶起跪着的温韫诗，时凌严紧紧抱着她，低声道：“留给他们父女告别吧。”
温有良缓缓走向温韫诗，拉她起来，温有良拭去韫诗脸上的泪，可越擦温韫诗掉的泪越多。
“爹知道。你有你的抱负，没了爹，你才能放手去做。韫诗，爹对你向来严苛，从未夸过你。对不起，你一直是爹的骄傲，你是温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温家交给你，爹放心。温知景若是闯祸，你替爹狠狠教训他，不用管他是你兄长。”
温韫诗泣不成声，模糊了温有良的样貌，温韫诗奋力擦去眼中的泪珠，她想看清楚她爹。
温有良抱住温韫诗，贴耳道：“韫儿，爹瞒着你们，是爹自私，没有顾虑你们。等爹死后，你去爹的书房，转动旁边的花瓶，有一间暗室，里面都是爹的罪证。用它们护住温家，护住你。”温有良说罢一把推开温韫诗，持剑自刎。
“爹！！”温韫诗的哭喊响彻寒山，狂风突袭，猛烈地摇晃着竹林，竹叶拍打，凄惨地呼啸着。
——
都督府 大堂
孟大人面上难掩喜色，起身朝时凌严拜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一举歼灭三皇子余党，为君上解忧，为扬州百姓惩奸除恶，此乃隗国幸事啊！”
时凌严摆手，沉声道：“都督府还有许多事，孟大人既已庆贺，想必事情都完成了，不如剩下的都交与孟大人如何？”
孟大人配合时凌严这些时日，发觉时大人并不像其他官僚口中的不近人情，其实时大人也有顾怜苍生的一面。导致他快忘了这是个冷面冷心的主，不喜谄媚吹捧。
孟大人赶忙收敛，温有良一死，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做。略卖人口、谋杀、贪墨、沈兴扬与温有良勾结祸乱扬州、都还是小事。方才温韫诗交来的三皇子余党如何策反百姓，置万民于水火，挑民起义等谋逆之事，最为棘手。
孟大人再次拜礼道：“时大人，衙署的案卷等身了，卑职这就退下回去处理。”
时凌严颔首，温韫诗从堂后而入，朝时凌严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了，温小姐。来人，赐座。”
温韫诗身着孝服，面容苍白。
“与显翊、褚琯聊的如何了？”
温韫诗抬首，虽面露疲惫，可目光坚定道：“我愿接手扬州商会，只是。”温韫诗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
时凌严眉眼微挑，“温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惠民商会，陆公子愿意放手，可褚公子并未给出明确答复。他说，他进惠民商会是苏吟与他的交易，他一个人不能做出决断，需问过苏吟。”
时凌严暗眸全沉，眼眸中的不悦温韫诗都感知到了。
“褚琯那你无须担忧。你想好了便可。现下扬州百姓对你爹恨之入骨。可人不在了，百姓再不满也只是发泄一下。若你坐上会长之位，不仅面临扬州百姓逆反，难以服众之外，你的经商之才也被商贾们所质疑。你可知，你选择的是一条比上天还难的路。”
“我知晓，可正因如此，温家的债我替爹还。我在我爹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了些。五年为期限，若我五年内没有做到我与时大人定下的结果，我自当让贤。惠民二字不变，这便是商会的宗旨。
我任会长，下设五个副会长，副会长由商贾抽签所得，一年一换。商会所有决定由会长及五名副会长票决，超过三票该法实行。
我温家全家性命皆在君上手中。我向大人保证，惠民商会绝无残害商户与百姓之可能。
大人回了长安，也可禀明君上，扬州的账册每年送往长安，供君上批阅。”温韫诗说此话时，眼睛的散发光芒，就如温有良所说，比金乌更亮更美的光。
温韫诗走后，陆显翊也从堂后进入大堂。
陆显翊抻抻身子，斜睨着时凌严，潇洒道：“我算是交接了，今后扬州之事可与我无关了，我要带着絮柔去下一个地方了。说实话，还真有些不舍扬州，我就说罢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有情感，有了情感便有了羁绊，有了羁绊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时凌严不回应他的话，反问道：“若君上赏赐如何寻你？”
“你启程时，我与絮柔回趟长安，看见温有良自刎，我感触颇深，还是在父母活着时尽尽孝罢，不过，我会护好絮柔。”
时凌严见陆显翊长大了，颇为欣慰，笑道：“褚琯呢？”
“苏富生绞刑，他陪苏吟去街市观看了。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要吃人似的。脸色铁青，在你这黑脸上还能看出铁青真不容易啊。诶诶诶，你拔剑！我可有功之民！！我走了我走了！”陆显翊一溜烟跑了。
时凌严冷眸低垂，盯着案桌上的信，还是塞进了信封。
“时一，传回长安。”
——
街市拥挤，百姓没见到大恶人温有良之死，听闻有当街绞刑的，立马赶来凑热闹，百姓们见跪在刽子手旁的人有些面熟。
“这不是苏富生吗？他不是惠民商会的会长吗？为何他被斩首啊？难道他是温有良的人？”
“不是，我听我在衙署当差的侄子说，牵扯到一桩陈年旧案。苏富生故意谋害妾室性命，买通衙吏以病逝欺骗官府，也与三皇子一案有关系。”
“不过杀个妾，还要绞刑。”此人的话招来周围百姓忿恨的目光。
“妾怎么了，妾不是人命吗？要按你的道理，主君便是能随意杀人吗？”
“你你激动甚，我就这么这么一说，哎呀，家中还有事，不看了。”
苏吟的小脸煞白，手指不停搅动。
“苏吟。”苏吟回头看，是褚琯。
“褚公子。”褚琯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
“时辰已到，行刑。”
苏富生被刽子手套进绳里，苏富生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此刻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苏吟，满腔怒火盯着她。苏吟昂首睥睨着苏富生，她辨出苏富生嘴里正骂她“贱人，贱人”。
刽子手忽的一瞬拉紧绳子，苏富生双目猩红，脸色铁青，一条条青筋爆出，似要挤爆般恶心。
刽子手忽的缓下来，吊着犯人一口气，再缩紧，当苏富生有了生的挣扎，刽子手再缩紧手中的绳，反复多次后，苏富生求死之心已至，刽子手再猛然缩紧，苏富生的脑袋终是垂坠。
苏吟一颗泪滴滑落，娘，苏吟为您报仇了。
褚琯送她回府，二人走在路上，一路无言。
褚琯瞧着苏吟娇美的侧颜，高挺秀气的鼻梁，卷翘的羽睫，鹿眼盈盈，泪痣惹怜，颦颦微蹙。她脸上异常的平静，静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秋风带着些湿意，撩起苏吟的发丝，她目光温柔，不似从前般染愁。
“苏吟，你，今后有何打算？”褚琯凝望她。
“你呢？”苏吟看向褚琯，褚琯脸一红。
“我，我想知道你的打算，这样我才知道我的打算。”
“褚琯”苏吟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愫，“谢谢你帮我，不然苏富生便会独吞惠民商会。除了本金，你想拿多少都行，作为酬劳。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我也没有褚公子想要的。”
“苏吟...你我之间定要这般吗？”褚琯泄气道。
苏吟莞尔，柔声道：“我听闻韫诗接了惠民，你不留下来帮她吗？”
褚琯闻言一时慌乱，不是，他褚琯何时在女人面前心慌过！他可是江夏郡最受喜爱的公子哥！
“我，我，我为什么要帮温韫诗啊！我跟她又不熟！还有啊，那个女人成天板着脸，张口闭口就是大道理，正义凛然的，无趣极了！”
苏吟轻笑，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调侃道：“哦？那褚公子要回家争夺家业？”
褚琯气恼回道：“我还不想回家，诶，我问你的打算呢”
“四处游玩，无拘无束！”苏吟笑道。
“时凌严肯放你走？”褚琯一脸八卦的神色。
苏吟嘴角的笑意渐渐抹平，“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清冷的月霜照在前方那座幽幽竹屋上，坚韧而孤傲。竹林间的竹叶与风私语，静静地观着两军对峙。竹屋四周列队着高大勇猛的野夫，竹林藏着的弓箭如雨般射向他们。只见这群山野猛夫徒手接箭，随手往空中一抓，手中握箭无数。
时凌严等人站于箭队后，时凌严紧蹙着眉宇，看着那座牢不可破的竹屋，射箭也消耗不了甚。时凌严见到三皇子私兵的那刹，有些出乎意料。几十年的潜伏，竟长成了莽夫。可无命令不能集结练兵，看似勇猛的莽夫其实良莠不齐，且并无战术，只要分开他们便可。
时凌严在时一耳边交代了几句，时一领命带走了一半的府兵。
陆显翊眼睛盯着前方壮如牛的莽夫们，慢慢挪步至时凌严身后。小声问道：“你想作甚？此时拨走一半的兵，你不怕那些跟野兽似的玩意打过来啊！”
“温有良现下不敢回击，他需要这些人替他挡死。这些莽夫在山野多年，早就磨平了性子，不会主动出击，只会防备。你瞧，他们拿了我方的箭，之事扔了，并没有想法子射过来。以他们的蛮力，完全可以作为攻击的兵器。”
陆显翊仔细瞧着，“对诶。”
时一手脚迅速，须臾，竹林间的竹子“滋滋”声响起。府兵们压下竹身，将大石块绑在竹头，绑好之后吹啸示意。数声啸声齐鸣后，时一大喊“放”。府兵们松开竹子，竹身反扑直直砸向竹屋，有的砸中莽夫，有的砸中竹屋屋顶。
围在竹屋外的莽夫们忽的乱了阵脚，纷纷躲避着来势汹汹的大石。没有砸中他们的大石，也噼里啪啦的砸向竹屋。
温有良在竹屋内听见“砰砰砰”的响声，心里吓坏了，他持剑抵住苏吟的脖颈，仰首看向声音巨响的屋顶，心道这是什么兵器？难道是时凌严就攻破了私兵吗？他额头止不住地冒汗。
外面的莽夫们不再像之前齐整地围着竹屋，他们闪避不及，三三两两散落屋前，自顾不暇，毫无军纪，也无人指挥。就在他们最慌张之时，时凌严吹啸，时一大喊：“停！”
时凌严带着剩下一半的府兵冲向竹屋，打了莽夫一个措手不及，有的背向竹林，被府兵一剑刺穿，死在剑下。莽夫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抓着一个士兵扔至地上。
时一见状喊着“冲”，隐匿竹林的士兵立即冲向竹屋。混乱厮杀中打了几个回合，时凌严发现莽夫们空有蛮力，原来的军营兵法也已陈旧，时凌严举剑刺向一个莽夫，时一心下了然，从背后夹击莽夫。在他们前后攻击下，莽夫前抓后躲。时凌严和时一前后变换，致使莽夫手忙脚乱，逐渐落于下风。时凌严见状，剑尖杵地，剑身一扭，送时凌严的踩上莽夫，沿莽夫的身体一路飞上，最后时凌严举剑刺进莽夫的头。
莽夫失去意识，直直落地。其他府兵们纷纷效仿，二人一队，莽夫们倒下一个又一个。
褚琯在竹林间窥视着，发觉竹门前无人，他迅疾飞向竹屋。陆显翊见风一般的褚琯，惊诧道：“乖乖，褚兄，你轻功这般厉害。怎的不说一声，就跑了！”陆显翊说完往竹林深处退去，眼珠滴溜溜地转，警惕地看着四周，“这下好了，没人护我了，絮柔啊，你要变寡妇了。”
蓦然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他，陆显翊惊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呜呜呜”陆显翊的嘴被捂住了。
褚琯趁机踹开竹门，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来回探看，满屋的宝箱，就是没有温有良和苏吟的身影。角落好似靠着一人，褚琯举火过去查看，嗯？苏富生？怎会在此？苏富生病恹恹地伸出手，嘶哑喊道：“救我，救我。”褚琯嫌脏，一脚踢开。
褚琯绕过宝箱，看着破碎的窗棂，心道该死的，温有良破窗而逃，他带着苏吟跑不远。褚琯穿过窗棂，他将火折子往地上照去，竹叶被踩的痕迹便是温有良逃出去的方向。褚琯随印记跟去。
时凌严瞥见褚琯破门而入。时凌严一把杀掉眼前的莽夫，跟着进了屋，又见褚琯的身影从窗棂飞出。时凌严退出竹屋，一脚踩上竹栏，飞至屋顶，从屋顶一路飞去，片刻便见到地上追去的褚琯，时凌严往远处望去，似有一个火星点点。
时凌严飞下竹屋，往火星方向跑去，褚琯见他向左偏行，知晓他方才是从屋顶飞下，应是发觉了温有良的踪迹。
二人追了一会，前方的火影突然不动了。时凌严和褚琯放缓了脚步。幽深昏暗的竹林，身后紧跟着时凌严和褚琯，温有良知道大势已去，也不逃了，原地等着他们。
时凌严与褚琯走近时，相视一眼。温有良持剑抵在苏吟的脖颈，擦出了血。时凌严眸色一暗，凌厉的目光射向温有良。
褚琯仍是那副风流散漫的模样，挑起唇角讽道：“温首富，如今你名声大噪，不在扬州享受盛誉，来这劳什子山作甚？难不成又有洞府狐绥鸨合之事？”
温有良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只将剑向苏吟的脖颈磨得更狠了些，苏吟疼得止不住“嘤”出声。褚琯一时慌乱，怒斥温有良：“你敢乱来，我杀尽你温家人！”
此时温有良才放声大笑，笑声震彻竹林，竹叶簌簌啸着。
“果真是伎伶之女，前有秦无笙后有褚琯。时大人，自己的女人常常被人惦记的滋味如何啊？”温有良狰狞的脸庞恶狠狠地盯着时凌严。他功亏一篑便是因为此人，三皇子还在长安等他杀进去！温有良不甘心，多年的布局与筹划在顷刻间坍塌。商会、财富、藏于民间的精兵这都是他心血，就这么灰飞烟灭，他怎能不恨！
时凌严面色沉静，波澜不惊之状愈发惹怒温有良，时凌严从袖中滑出匕首，沉声问道：“温有良，你有经商之才，原可以为朝堂效力，封官是迟早的事。何苦为三皇子反叛朝廷，你明知这是死路一条，不仅是你，你温家上下几百人，都要为一个死人赔上性命。就是因为你的执念，扬州多少人因你而死，还不够吗？”
温有良冷笑，“三皇子不会死，他是神！神是不会死的！你们这种天之骄子，生来便平步青云的人，懂得什么是光吗？他就像金乌，不，比金乌更亮更美更温暖。”
温有良眼里泛光，“他是君上最宠爱的皇子，可他半分骄焰之气也无，同我们这群凡人卧榻而眠，饮酒作乐，闲暇时教我们识字读文。遇事从不勉强，与我们有商有量，他永远挂着笑容，他是那般明媚，美好。可君上还是贬他为平民！皇位本就是他的！我不服！扬州不服！”
温有良心绪激荡，握着的剑也晃荡了几分，苏吟惊恐地看向时凌严。时凌严全身充斥着戾气，他狠狠盯着双目猩红的温有良，二人杀气渐浓。温有良仰首大喊：“三皇子，卑职救不了你了，卑职无能啊！”
“爹！”温有良听见温韫诗的声音怔了一下，双目不禁流下眼泪。他痛苦地喊道：“韫诗。”
温韫诗与陆显翊从竹林中走来，她举着火把，靠近温有良，哭着喊道：“爹，收手罢，娘还在家中等你，还有哥哥和弟弟妹妹们。”
温有良摇头，颤声回道：“韫诗，我这一生为了三皇子无怨无悔。唯独，对不起你，爹不能陪你了。
爹还记得，小时候让你临摹三皇子的笔迹，你问我这是谁的字，爹说是救了爹命的人。你才七岁，笔还拿不稳，一遍遍刻苦练习，手都僵硬了，爹劝你不要写了，你说救了爹也就是救了温家，练好了字将来拿着字找他报恩。
我的韫诗，善良聪慧，是爹最爱的女儿。可是救不了三皇子，爹也活不成了。韫诗，爹希望你今后不用在活成爹希望的样子，做你自己想做的罢！
韫诗，你快走，与爹撇清关系，这一切你都不知道，你本来就不知道。”温有良言罢举剑杀了苏吟。
时凌严的匕首已夹在指尖，褚琯运内力欲冲撞温有良。
“爹！女儿从未求过你，女儿求你放了苏吟！她是女儿的挚友。你若杀了苏吟，女儿也活不下去了！”温韫诗急忙喊道，抽出袖中匕首，抵在自己脖颈上。
温韫诗跪下来磕头，“爹，你放了苏吟罢，你只有放了苏吟。温家才有一线生机，娘、哥哥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们有生以来安分守己，未曾有过大错。爹，你为三皇子活了一生，为家人做这一件事可好？”
苏吟看着泪流满面的温韫诗，苏吟的心揪得无法呼吸，她不自觉地潸然泪下。温韫诗承载了太多，明明可以恣意妄为的人生，她活在父亲要求的模样里，困住自己。到头来，为救温家人性命，又不得不推倒她赖以生存的崇高父亲。
褚琯闻言情不自禁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她便是颇受赞誉的才女温韫诗。褚琯见多了，才女不过是沽名钓誉，抬高自家女儿的身价，只为嫁给高门大户的手段罢了。
温韫诗，好似与那些女子不同。同样是首富，温家除了这个糟心爹，倒是兄友弟恭，家人和睦。而他家，爹虽没谋逆也糟心，况且谁知今后会不会呢。兄弟阋墙，争斗不止。温韫诗拿命为并无血亲关系的姐妹求情，是个有血气的姑娘。
温有良凝视着梨花带雨的女儿，这个女儿极少掉泪，尤其在他面前，她方正持重，博学多才，胜过扬州无数男儿。她听见关于他的传言，也不会冲撞他，质问他是不是真的，为何这样做。温韫诗，真是上天赐给温家的馈赠，只可惜，今后不能护她了。
温有良放开苏吟，时凌严收了匕首一把拉过苏吟，苏吟想扶起跪着的温韫诗，时凌严紧紧抱着她，低声道：“留给他们父女告别吧。”
温有良缓缓走向温韫诗，拉她起来，温有良拭去韫诗脸上的泪，可越擦温韫诗掉的泪越多。
“爹知道。你有你的抱负，没了爹，你才能放手去做。韫诗，爹对你向来严苛，从未夸过你。对不起，你一直是爹的骄傲，你是温家最有出息的孩子，温家交给你，爹放心。温知景若是闯祸，你替爹狠狠教训他，不用管他是你兄长。”
温韫诗泣不成声，模糊了温有良的样貌，温韫诗奋力擦去眼中的泪珠，她想看清楚她爹。
温有良抱住温韫诗，贴耳道：“韫儿，爹瞒着你们，是爹自私，没有顾虑你们。等爹死后，你去爹的书房，转动旁边的花瓶，有一间暗室，里面都是爹的罪证。用它们护住温家，护住你。”温有良说罢一把推开温韫诗，持剑自刎。
“爹！！”温韫诗的哭喊响彻寒山，狂风突袭，猛烈地摇晃着竹林，竹叶拍打，凄惨地呼啸着。
——
都督府 大堂
孟大人面上难掩喜色，起身朝时凌严拜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一举歼灭三皇子余党，为君上解忧，为扬州百姓惩奸除恶，此乃隗国幸事啊！”
时凌严摆手，沉声道：“都督府还有许多事，孟大人既已庆贺，想必事情都完成了，不如剩下的都交与孟大人如何？”
孟大人配合时凌严这些时日，发觉时大人并不像其他官僚口中的不近人情，其实时大人也有顾怜苍生的一面。导致他快忘了这是个冷面冷心的主，不喜谄媚吹捧。
孟大人赶忙收敛，温有良一死，的确还有许多事要做。略卖人口、谋杀、贪墨、沈兴扬与温有良勾结祸乱扬州、都还是小事。方才温韫诗交来的三皇子余党如何策反百姓，置万民于水火，挑民起义等谋逆之事，最为棘手。
孟大人再次拜礼道：“时大人，衙署的案卷等身了，卑职这就退下回去处理。”
时凌严颔首，温韫诗从堂后而入，朝时凌严跪下行礼。
“不必多礼了，温小姐。来人，赐座。”
温韫诗身着孝服，面容苍白。
“与显翊、褚琯聊的如何了？”
温韫诗抬首，虽面露疲惫，可目光坚定道：“我愿接手扬州商会，只是。”温韫诗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
时凌严眉眼微挑，“温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惠民商会，陆公子愿意放手，可褚公子并未给出明确答复。他说，他进惠民商会是苏吟与他的交易，他一个人不能做出决断，需问过苏吟。”
时凌严暗眸全沉，眼眸中的不悦温韫诗都感知到了。
“褚琯那你无须担忧。你想好了便可。现下扬州百姓对你爹恨之入骨。可人不在了，百姓再不满也只是发泄一下。若你坐上会长之位，不仅面临扬州百姓逆反，难以服众之外，你的经商之才也被商贾们所质疑。你可知，你选择的是一条比上天还难的路。”
“我知晓，可正因如此，温家的债我替爹还。我在我爹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了些。五年为期限，若我五年内没有做到我与时大人定下的结果，我自当让贤。惠民二字不变，这便是商会的宗旨。
我任会长，下设五个副会长，副会长由商贾抽签所得，一年一换。商会所有决定由会长及五名副会长票决，超过三票该法实行。
我温家全家性命皆在君上手中。我向大人保证，惠民商会绝无残害商户与百姓之可能。
大人回了长安，也可禀明君上，扬州的账册每年送往长安，供君上批阅。”温韫诗说此话时，眼睛的散发光芒，就如温有良所说，比金乌更亮更美的光。
温韫诗走后，陆显翊也从堂后进入大堂。
陆显翊抻抻身子，斜睨着时凌严，潇洒道：“我算是交接了，今后扬州之事可与我无关了，我要带着絮柔去下一个地方了。说实话，还真有些不舍扬州，我就说罢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有情感，有了情感便有了羁绊，有了羁绊便是再也放不下了。”
时凌严不回应他的话，反问道：“若君上赏赐如何寻你？”
“你启程时，我与絮柔回趟长安，看见温有良自刎，我感触颇深，还是在父母活着时尽尽孝罢，不过，我会护好絮柔。”
时凌严见陆显翊长大了，颇为欣慰，笑道：“褚琯呢？”
“苏富生绞刑，他陪苏吟去街市观看了。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要吃人似的。脸色铁青，在你这黑脸上还能看出铁青真不容易啊。诶诶诶，你拔剑！我可有功之民！！我走了我走了！”陆显翊一溜烟跑了。
时凌严冷眸低垂，盯着案桌上的信，还是塞进了信封。
“时一，传回长安。”
——
街市拥挤，百姓没见到大恶人温有良之死，听闻有当街绞刑的，立马赶来凑热闹，百姓们见跪在刽子手旁的人有些面熟。
“这不是苏富生吗？他不是惠民商会的会长吗？为何他被斩首啊？难道他是温有良的人？”
“不是，我听我在衙署当差的侄子说，牵扯到一桩陈年旧案。苏富生故意谋害妾室性命，买通衙吏以病逝欺骗官府，也与三皇子一案有关系。”
“不过杀个妾，还要绞刑。”此人的话招来周围百姓忿恨的目光。
“妾怎么了，妾不是人命吗？要按你的道理，主君便是能随意杀人吗？”
“你你激动甚，我就这么这么一说，哎呀，家中还有事，不看了。”
苏吟的小脸煞白，手指不停搅动。
“苏吟。”苏吟回头看，是褚琯。
“褚公子。”褚琯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
“时辰已到，行刑。”
苏富生被刽子手套进绳里，苏富生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此刻看见了站在最前面的苏吟，满腔怒火盯着她。苏吟昂首睥睨着苏富生，她辨出苏富生嘴里正骂她“贱人，贱人”。
刽子手忽的一瞬拉紧绳子，苏富生双目猩红，脸色铁青，一条条青筋爆出，似要挤爆般恶心。
刽子手忽的缓下来，吊着犯人一口气，再缩紧，当苏富生有了生的挣扎，刽子手再缩紧手中的绳，反复多次后，苏富生求死之心已至，刽子手再猛然缩紧，苏富生的脑袋终是垂坠。
苏吟一颗泪滴滑落，娘，苏吟为您报仇了。
褚琯送她回府，二人走在路上，一路无言。
褚琯瞧着苏吟娇美的侧颜，高挺秀气的鼻梁，卷翘的羽睫，鹿眼盈盈，泪痣惹怜，颦颦微蹙。她脸上异常的平静，静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秋风带着些湿意，撩起苏吟的发丝，她目光温柔，不似从前般染愁。
“苏吟，你，今后有何打算？”褚琯凝望她。
“你呢？”苏吟看向褚琯，褚琯脸一红。
“我，我想知道你的打算，这样我才知道我的打算。”
“褚琯”苏吟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愫，“谢谢你帮我，不然苏富生便会独吞惠民商会。除了本金，你想拿多少都行，作为酬劳。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我也没有褚公子想要的。”
“苏吟...你我之间定要这般吗？”褚琯泄气道。
苏吟莞尔，柔声道：“我听闻韫诗接了惠民，你不留下来帮她吗？”
褚琯闻言一时慌乱，不是，他褚琯何时在女人面前心慌过！他可是江夏郡最受喜爱的公子哥！
“我，我，我为什么要帮温韫诗啊！我跟她又不熟！还有啊，那个女人成天板着脸，张口闭口就是大道理，正义凛然的，无趣极了！”
苏吟轻笑，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调侃道：“哦？那褚公子要回家争夺家业？”
褚琯气恼回道：“我还不想回家，诶，我问你的打算呢”
“四处游玩，无拘无束！”苏吟笑道。
“时凌严肯放你走？”褚琯一脸八卦的神色。
苏吟嘴角的笑意渐渐抹平，“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