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觅得客栈落脚,已是戌时,抬头不见月,雪雾深深。

    许是地带偏远,投宿的人屈指可数,寄宿在此,公主侍卫也跟店家暗地里招呼了一声。

    开此客栈的是一张氏夫妻,加其子拢共三口人,得知公主亲临,夫妇二人屏气慑息下难掩无措,不遑暇食。

    等待吃食的间隙,伫立一旁的妇孺揽至身前捂嘴的稚子慌乱眼眸盯紧她滴溜溜的转,吸引了公孙芷的视线。

    她神色淡淡,无从计较。

    直至群人上至二楼,稚子才撇开母亲的手,望向她,问道:“娘,好美的姐姐。”

    “她当真是那魔头公主?”

    “嘘。”张明氏冷汗层层,赶紧又捂住他嘴,“不该讲的别讲。”

    见母亲这般小心,他更是悄声,眼眸铮亮,“娘,我们驿站这样破落她还来住,还给我们好多银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人罢。”

    “那之后我还应该和小伙伴唱衰她吗。”

    张明氏:“你这孩子,那些话果真是你传扬出去的。”

    “娘,你不要这般误会我,没我传扬,大家也都知道。开罪公主的人,一家连同族人都会死个不剩。”

    张明氏俯身,揉揉他脸,“之后切莫掺和这等事了。公道自在人心。她杀人那么多,不会有好下场的。紧要的是保住自身。”

    “乖。洗把脸躺榻上去。”

    “好。”

    —

    亥时风雪似愈大了些。

    云雾岚风盘踞于天际,夜深露重,阵阵朦胧,寂静一片。

    片刻后,一颗脑袋在驿站房梁上探了出来,他眸光似刀,冷淡的四下扫了一圈儿,随后在顶上举步生风。

    夜行衣隐匿于幽夜,斑驳的积雪映照,手中长剑泛起幽光,潜入了栈内。

    桐木质调的冷香流转,烛油慢慢下滴。

    黑衣人手疾眼快,潜至房内掀开被褥不过一息之间,长剑却刺扑了空。

    嵌入那黄杨木枕。

    还未惊呼为何无人,陡然一阵风吹过,屋内大片的烛火忽明忽灭。

    ——

    通体银白的剑尖倏尔抵住了他的后背脊。

    “何人行刺?”

    依旧清浅的声音。

    方才阵阵异香与冷香夹杂窜入公孙芷鼻尖,将其熏醒,掩鼻正觉古怪时回看窗棂守卫身影下遁,又闻沙沙踏雪之声,她即守株待兔起来。

    薄如蝉翼的剑尖带着凌厉之气精准直抵心口,闪烁寒芒。光影之间,少女泛着病态白皙的小巧脸庞如上弦月般皎洁平静。

    黑衣人额前透出一层细密的薄汗,眸子鬼祟直转。

    紧接着,趁其不备,电光火石间,一道掌风从后狠厉拍出。

    公孙芷反应极快,轻巧一跃用刹那功夫躲避。堪堪稳住身形后,黑衣人却已夺门而出。

    她紧随其后。目光所及之处栈内随行守卫已是血肉飞溅,脖颈诡异弯曲。无辜横死。

    见此血淋淋情景的,还有店家张氏之子。

    起身如厕望见公孙芷追出的他呆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赶忙跑去告知夫妇二人。

    可等他通信回来,面前却空无一人,尸体不翼而飞,只剩大片片血迹。

    幽静流淌。

    张氏男关门开口:“好生残忍的手段。”

    张明氏喃喃:“果真来了报应。”

    张氏没理会,只问,“孩,公主呢,公主哪儿去了?”

    稚子被张明氏揽在怀里,手指哆嗦指向门外,“我看见她追着一个人,跑出去了。”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

    彼时雪粒飘零。

    林间撺掇着冷风,吹散了打斗之声和浓重的血腥味。吹起少女的长发。

    方才追赶之间,黑衣人已经被刺中心口,再无多余气力逃脱。想来他也未准备万全,疏忽了公孙芷原来也有身手。

    交手之间,各自负伤。

    嘀嗒。

    鲜血埋入雪堆。

    悬崖之上,她慢慢举起长剑,额前汩汩的血迹淌出,缓缓蜿蜒的血液顺着发丝流在了眼里,盖住了眸底的那抹寂静:

    “还逃不逃。”

    她问。

    “咳咳、咳、咳。”黑衣人面色灰白,咳出血来。他盯紧公孙芷,“最好现在杀了我。若、若我今日不死,改日死的,便是你和那狗皇帝!咳咳咳!”

    他知道自己无路可走,此刻赌的就是公孙芷不明自己身份,存疑暂且留他。

    到时候,他便会和妹妹一起狠狠拿了她的性命!

    “当真?”

    她眸光揉成碎影,透着清冷光晕,孑然独立于雪夜之中。反问着。

    “自然。咳、咳咳。”

    “这是你自己说的。”

    “嗤——”

    话音轻轻落下,长剑下一秒便没入身体,阻断了黑衣人的思绪。

    呃——

    他瞪大双眼,唇角沁出血来,滴落在地。

    少女冷冽的身影倒映在眼眶最后的视线之中。

    ……

    “公主——”

    “公主——”

    厮杀归于平静之后,阵阵喊声便传入公孙芷的耳畔。

    她侧过身,雪花飞扬,蹭过滴血的剑尖。

    赶来的是婢女流烟。

    她揣着衣裳,艰难吃力的迎面而来,眼眶红极,难掩慌乱,“公主,流烟方才就快要吓死了,还好逃了一劫。”

    “守卫们都死光了,后头也有人追来,一直在附近徘徊,您快快换上我的衣裳,躲过人眼。”

    天寒地冻,公孙芷乌发披散,此时却只身着一件白色里衣。

    流烟一边说着,一边想往她身上披起大麾:“等天一亮,我们再赶去报官……”

    尾音哽至喉间,寒光闪过,她难以置信的望着将剑抵在她脖颈处的公孙芷,“公主……”

    “您这是…?”

    公孙芷莞尔,乌瞳带着极致的清醒和冷漠,“栈内那些守卫侍女每个都是脖颈断裂而死。”

    “总不会偏巧漏了你。”

    “我没细想,你倒率先漏出了马脚。”

    “可、可真是偏巧漏了我……”流烟眉眼真诚,“那会儿,我正出恭…”

    听此。

    她倾吐二字:“是吗。”

    “是真的公主。请相信奴婢。”流烟跪了下来,抓住她衣袍恳切的说着。

    公孙芷微微阖眼。

    “相信?”

    她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来。

    “那么多字,你却独独挑了这两个本公主最听不得的字。”

    她将剑离近了些,字字清晰数落道:“身为正一品统兵大都督,冒销中需,遏抑他人军功,与人结党怀欺煽惑众听甚至意图谋反,是先帝不够信任你父亲吗。”

    流烟面色瞬间苍白,一抹惊愕在她眼底转瞬即逝。

    “你怎么知道?”

    公孙芷凝望着她,语气清然,听不见丝丝情感,“当年本公主向先帝禀告令尊大人罪行,本按大闵律法应当将你一家诛以九族。然令尊自刎朝堂,恳求先帝宽恕。感念其功绩且你兄妹二人年岁尚小,宗族也尚且未曾同流合污,独独放过了你们。唯一一个逃脱律法制裁的,本公主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顿了一下语气,继而说道:

    “况且,方才几句也只是浅浅的试探罢了,你倒承认得爽快。”

    流烟瞪大了双眼。

    没想到竟然是她自己暴露了——

    公孙芷紧了紧剑柄,银霜落于她鸦黑的眼睫,“这般罪上加罪,饶你九族留你一家全尸已是万幸。你兄妹二人竟还怀藏恨意,妄图报复。”

    “简直死不悔改。”

    “说够了吗!”

    没想过她会记得自己的流烟只惊愕一瞬,便抬着眼睑,双拳紧握,怒极反笑起来。

    她慢慢从剑中站起身,“我父亲忧国奉公,忠肝义胆一生,扪心无愧,从来不是你嘴里那样的不齿!”

    “少在这泼脏水!”

    公孙芷见她仍旧不知悔改,半眯起眸,冷哼一声:

    “先帝当年若同我一般狠心,也不会酿成现在这样局面。”

    “给予机会你也兀自不惜,看来当初果真不该仁慈。”

    “我需要什么机会?我这一生,就是为了报仇!你和那狗皇帝,就是最该死的!”

    流烟大吼。

    说罢,她陡然露出手中潜藏已久寒光闪闪的藏银刀,直直朝着公孙芷戳去。

    出手的瞬间,袖袍内的毒粉尽数释放,白烟阵阵。

    你——

    接触到的刹那,公孙芷的双眼就被糊住,眼前模糊一片,火辣辣的直疼。

    只是吃痛的瞬间功夫,流烟便掌握起了主动权。

    她闪至身后,阴恻恻的笑道,“在我这里,你可没有机会。”

    说罢,流烟手持藏银刀挥疾而去,携着凌厉之气划开公孙芷的喉咙。

    呃——

    喉间的一抹扼息戛然而止,血肉横飞,脖颈间血流飞溅。

    温热的血迹,溅湿了流烟的半张脸!

    随紧接着,她眼疾手快将公孙芷两只手腕桎梏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扭转——

    清脆的响动传来,长剑也应声落地。

    大仇终于得报!

    属于公孙芷身上的鲜红血液缓缓流出,在雪地里、在她绣花鞋下,汇成了一汪血池。

    看见她倒地不起的狼狈模样,流烟满是快感,脸上显着冰冷的嘲讽,冷笑起来,说道:

    “放心。我会让狗皇帝同你一起死的,你黄泉之路会有伴。”

    说罢,她的脚狠狠踢向了公孙芷,将她踢落山崖。

    天色拂晓。

    大雪纷飞。

    敛尸之时,一抹黑影才出现。

    流烟平复着情绪,清理着血迹,淡淡道:“你来晚了。”

    “那么多具尸体,收拾起来总归麻烦。”黑衣人一边回道,一边摘下了面罩。

    他环顾四周一圈儿,看向不远处那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你解决掉她了?”

    “自然。”

    流烟应道。

    “会不会没死全?”黑衣人问。

    “不会。”流烟应道,“她中了西域毒粉,又被我割喉扭断了手,踹下山崖。绝对已经回天乏术了。”

    光是毒粉,她就不可能挺得过。

    “原来如此。”黑衣人也收回了心。

    流烟轻轻说着,俯下身用手轻轻将哥哥双眸合上:“只不过没想到,这女人同样极其有身手。”

    “哥哥轻敌,已经命丧她手了。”

    “如若不是你给的毒粉,我还不能那么轻易将她制服,谢谢了。”

    黑衣人默然一瞬,“你哥哥他…也算完成了心愿。”

    “接下来该怎么做?”

    流烟敛眸,“当然是进宫。”

    “取那狗皇帝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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