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口的孤女阿羊家里凭空多出个男人。整个小村子都传遍了。好事的妇人们结队围在阿羊家的篱笆外，踮着脚好奇地往屋里张望，仿佛势必要将阿羊的屋子瞅出个窟窿来。
“小小年纪，真是看不出来唷。”一个胖妇人站在篱笆外，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摇头，脸上的每一条褶子似乎都写满了不屑。
“是嘛，有娘生没娘教，野丫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她翻了个白眼，“啧啧啧，我婆母说的果真不错。”
另一个手里捏着把菜的女人提溜着眼珠转了一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问一旁纳鞋底的胖妇人：“哎，二婶子你说，这丫头莫不是自己给自己招个婿？哎哟哟，这丫头鬼精呢！”
话落，众人顿时哄笑成一团。
院门突然打开，阿羊端着盆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往那群人身上泼去。女人们躲闪不急，被脏水泼了一身。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穿麻布裙的胖妇人，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阿羊啐了一口:“夭寿的臭丫头，眼睛瞎了啊？”
阿羊个子娇小，看上去要比那村妇矮上一截，在膀大腰圆的妇人面前却是一点也不露怯，吵起架来也是气势逼人。
“我呸！你个夜叉婆，瞧你身上的那圈又一圈的肉，真是难为你从村东头眼巴巴地赶过来淋这么一身水了。”她斜眼看了看女人头上的绢花，“噫！老虞婆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扮俏哟，怎么，还想老树开花？哎呀，真是的，我都替你臊的慌！”
“你个野丫头！浑说什么？信不信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胖妇人气急败坏，脸上横肉微颤，挽了袖子作势要上前来打她。
周围的一群女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非但没人愿意过来劝架，有人甚至还在一旁拱起了火。
阿羊把盆子一扔，转身拿了一把扫帚，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嗤，看今天是你撕烂我的嘴还是我把你这把老骨头打散！”
一看阿羊那架势，胖妇人心里立马就虚了。她在村子里素来欺软怕硬惯了，方才不过是说说而已哪里敢真与阿羊这个有名的破落户起冲突。只是狠狠地剜了眼阿羊，在心中偷偷盘算着什么时候定要寻个机会死死整治这死丫头一番，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嘴里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羊扫了一眼余下的女人们，目光停留在那个年轻的小娘子身上。幽幽开口道。
“刘娘子，我记得你那婆母总喜欢说——女人若是生不了娃那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唔……”阿羊的目光在刘娘子上下来回扫了几下，才又继续道，“唔，你觉得她这话说的如何？是不是也不错？”
阿羊话说完，那刘娘子一张尖脸瞬间就紫红一片，“你你你”了好半天也说不出句囫囵话。其余的妇人带着几分同情又略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她。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刘娘子嫁到本村快四年了，肚子里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为此她那婆母早就心生不满了，明里暗里指桑骂槐了好几回。唷，阿羊这野丫头，真真是好厉害一张嘴，直往人心窝上戳！
“哦，还有。”阿羊又对着方才嘲笑说她要给自己招婿的女人道，“王婶，我听人说，你男人要休了你另娶邻村那吴寡妇，唉，天可怜见的，你说你们两口子都这把岁数了还折腾个什么呢？”阿羊同情地叹了口气。
“不过呢，”阿羊话锋一转，“要我说，若是你们夫妻二人真断了，也未尝不见得是坏事。我方才在院子里听得真切，说到招婿什么的，您语气熟稔，想来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正好，王婶您可以给自己招个年轻健壮的夫婿啊。”她语气中肯，像是在认真给王婶出主意一般。
王婶气得脸发白，一口气顶到胸口上却半天下不来，那副模样瞧着仿佛快要被阿羊的话给气死了，吓得一旁的女人鞋底也不纳了，忙伸了手给她顺气。
阿羊捡起地上的木盆，对众女人们微笑。
“好了，婶子娘子们，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也消遣够了，快快家去吧，我家中余粮少，就不留各位招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女人们被阿羊臊了一顿后有些自讨没趣，不多时便散了。
矮小的木床上躺了个高大的男人，屈着腿，手上缠着纱布，左腿上夹着木板。虽然闭着眼，但始终竖着耳朵，警觉着屋外的动静。
听见木门开合的声音，心知是阿羊进来了。
男人戏谑道:“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啊。我方才在屋内听着，当真有诸葛孔明当年舌战群儒那架势。”
“我求你别折辱孔明大人。”
阿羊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弯腰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并未发热，又揭开纱布替他换药。转身出去做饭。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要吃上次那个炖小羊排！记得少放点胡椒！我口淡！”
“有的吃就不错了！吃闲饭的男人没资格提要求！”
男人是阿羊半个月前在渭水边牧羊时发现的，大半个身子都浸染在水里，骇人的伤口将河水染的通红，出气没有进气多。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可是转眼看见男人身上的戎装，又突然软下心肠。
小城无主，地处边陲，位于两国之间一个暧昧的位置。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敢贸然带男人进城就医，只能用马驮回家。按照顾先生以前教的方法，给男人处理了伤口，又仔细地敷上自己采的草药。
尽人事，听天命。
要是还是死了，即便是顾先生在此也不能说她。
不过男人命大，一场高热褪去后，身体竟渐渐开始恢复了。只是后背和腿上的伤较为严重。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阿羊不止一次地想，当初怎么不是伤的他那张嘴！
“哎，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男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突然问。
一旁捣药的小姑娘:“阿羊。”
“阿羊？是因为你是牧羊女吗？”不等阿羊作答，男人自顾自地说道，“幸好你不是放牛的，你瞧，阿牛，阿牛妹妹，这多不好听。”
阿羊抽了抽嘴角，不欲多作解释。
男人又在一旁喋喋不休，“有小字吗？如果没有我觉得‘咩咩’二字就很不错。阿羊阿羊，咩咩咩咩，嘿，真的是朗朗上口。”
阿羊扶额，有点想骂娘。
男人躺在床上安静了会儿，又侧头问:“其实我觉得，除了养羊以外你还可以试着拓展一下养殖范围，顺便发展一下副业，呐，格局打开嘛。你说呢？”
阿羊听男人念叨地脑仁疼，索性闭了眼睛，权当是有只王八在旁边念经。
半晌，男人复又叹气道:“你个小姑娘，还是算了吧，一没财力二没人力的。太过操劳了容易变成老姑娘，划不来。”
阿羊终是忍无可忍:“闭嘴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妇人一样多舌！你若是再多言我就用剪子把你舌头绞下来！”
男人:“……”
忘了说，男人叫裴忌，长安人士，是陇西薛将军麾下的一只军队里的马前小卒。几天前，唐军与突厥在渭水上游交战，混战之时他遭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掉进水里，被水带至下游，侥幸保住一命。被阿羊发现后，就一直住在她家养伤。
如果说，村子里的妇人们是阿羊见过最聒噪的一群人，那么住她家里这位，就是聒噪的祖宗。
就是因为男人每天坚持不懈地自说自话，被路过的村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孤女阿羊家里来个男人这件事火速传遍了整个村子，惹来一茬又一茬前来八卦的男女老少。
莫约过了一月有余。
“我看了你的伤口，再等半个月你就可以滚了。”轻快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裴忌闻言，放下碗筷，夸张地作悲戚状:“啊，想我随军打仗至此，白云孤飞，熬清守淡，阿羊啊阿羊，你竟如此心狠！也罢！我晓得你平素就嫌我话多聒噪，如今我带着一身伤住这里不事生产，唉……到底是讨人嫌了……”
他又低头自嘲一笑，不再言语，仿佛受尽了万般委屈。
阿羊不理他的装模作样，伸筷子要去夹他碗里的小羊排，裴忌动作迅敏地挡住了阿羊的筷子。
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病秧子碗里的肉都要抢！”
阿羊:“……”
她就知道，这男人当初伤的最重的是脑子！
于是乎，撵男人走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小小年纪，真是看不出来唷。”一个胖妇人站在篱笆外，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摇头，脸上的每一条褶子似乎都写满了不屑。
“是嘛，有娘生没娘教，野丫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她翻了个白眼，“啧啧啧，我婆母说的果真不错。”
另一个手里捏着把菜的女人提溜着眼珠转了一圈，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问一旁纳鞋底的胖妇人：“哎，二婶子你说，这丫头莫不是自己给自己招个婿？哎哟哟，这丫头鬼精呢！”
话落，众人顿时哄笑成一团。
院门突然打开，阿羊端着盆水，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往那群人身上泼去。女人们躲闪不急，被脏水泼了一身。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穿麻布裙的胖妇人，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阿羊啐了一口:“夭寿的臭丫头，眼睛瞎了啊？”
阿羊个子娇小，看上去要比那村妇矮上一截，在膀大腰圆的妇人面前却是一点也不露怯，吵起架来也是气势逼人。
“我呸！你个夜叉婆，瞧你身上的那圈又一圈的肉，真是难为你从村东头眼巴巴地赶过来淋这么一身水了。”她斜眼看了看女人头上的绢花，“噫！老虞婆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扮俏哟，怎么，还想老树开花？哎呀，真是的，我都替你臊的慌！”
“你个野丫头！浑说什么？信不信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胖妇人气急败坏，脸上横肉微颤，挽了袖子作势要上前来打她。
周围的一群女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非但没人愿意过来劝架，有人甚至还在一旁拱起了火。
阿羊把盆子一扔，转身拿了一把扫帚，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嗤，看今天是你撕烂我的嘴还是我把你这把老骨头打散！”
一看阿羊那架势，胖妇人心里立马就虚了。她在村子里素来欺软怕硬惯了，方才不过是说说而已哪里敢真与阿羊这个有名的破落户起冲突。只是狠狠地剜了眼阿羊，在心中偷偷盘算着什么时候定要寻个机会死死整治这死丫头一番，面上却半点不敢显露，嘴里骂骂咧咧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阿羊扫了一眼余下的女人们，目光停留在那个年轻的小娘子身上。幽幽开口道。
“刘娘子，我记得你那婆母总喜欢说——女人若是生不了娃那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唔……”阿羊的目光在刘娘子上下来回扫了几下，才又继续道，“唔，你觉得她这话说的如何？是不是也不错？”
阿羊话说完，那刘娘子一张尖脸瞬间就紫红一片，“你你你”了好半天也说不出句囫囵话。其余的妇人带着几分同情又略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她。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这刘娘子嫁到本村快四年了，肚子里却是一点响动都没有，为此她那婆母早就心生不满了，明里暗里指桑骂槐了好几回。唷，阿羊这野丫头，真真是好厉害一张嘴，直往人心窝上戳！
“哦，还有。”阿羊又对着方才嘲笑说她要给自己招婿的女人道，“王婶，我听人说，你男人要休了你另娶邻村那吴寡妇，唉，天可怜见的，你说你们两口子都这把岁数了还折腾个什么呢？”阿羊同情地叹了口气。
“不过呢，”阿羊话锋一转，“要我说，若是你们夫妻二人真断了，也未尝不见得是坏事。我方才在院子里听得真切，说到招婿什么的，您语气熟稔，想来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正好，王婶您可以给自己招个年轻健壮的夫婿啊。”她语气中肯，像是在认真给王婶出主意一般。
王婶气得脸发白，一口气顶到胸口上却半天下不来，那副模样瞧着仿佛快要被阿羊的话给气死了，吓得一旁的女人鞋底也不纳了，忙伸了手给她顺气。
阿羊捡起地上的木盆，对众女人们微笑。
“好了，婶子娘子们，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也消遣够了，快快家去吧，我家中余粮少，就不留各位招待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女人们被阿羊臊了一顿后有些自讨没趣，不多时便散了。
矮小的木床上躺了个高大的男人，屈着腿，手上缠着纱布，左腿上夹着木板。虽然闭着眼，但始终竖着耳朵，警觉着屋外的动静。
听见木门开合的声音，心知是阿羊进来了。
男人戏谑道:“小姑娘真是牙尖嘴利啊。我方才在屋内听着，当真有诸葛孔明当年舌战群儒那架势。”
“我求你别折辱孔明大人。”
阿羊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弯腰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并未发热，又揭开纱布替他换药。转身出去做饭。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要吃上次那个炖小羊排！记得少放点胡椒！我口淡！”
“有的吃就不错了！吃闲饭的男人没资格提要求！”
男人是阿羊半个月前在渭水边牧羊时发现的，大半个身子都浸染在水里，骇人的伤口将河水染的通红，出气没有进气多。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可是转眼看见男人身上的戎装，又突然软下心肠。
小城无主，地处边陲，位于两国之间一个暧昧的位置。正是多事之秋，她不敢贸然带男人进城就医，只能用马驮回家。按照顾先生以前教的方法，给男人处理了伤口，又仔细地敷上自己采的草药。
尽人事，听天命。
要是还是死了，即便是顾先生在此也不能说她。
不过男人命大，一场高热褪去后，身体竟渐渐开始恢复了。只是后背和腿上的伤较为严重。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阿羊不止一次地想，当初怎么不是伤的他那张嘴！
“哎，小姑娘叫什么名字？”男人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突然问。
一旁捣药的小姑娘:“阿羊。”
“阿羊？是因为你是牧羊女吗？”不等阿羊作答，男人自顾自地说道，“幸好你不是放牛的，你瞧，阿牛，阿牛妹妹，这多不好听。”
阿羊抽了抽嘴角，不欲多作解释。
男人又在一旁喋喋不休，“有小字吗？如果没有我觉得‘咩咩’二字就很不错。阿羊阿羊，咩咩咩咩，嘿，真的是朗朗上口。”
阿羊扶额，有点想骂娘。
男人躺在床上安静了会儿，又侧头问:“其实我觉得，除了养羊以外你还可以试着拓展一下养殖范围，顺便发展一下副业，呐，格局打开嘛。你说呢？”
阿羊听男人念叨地脑仁疼，索性闭了眼睛，权当是有只王八在旁边念经。
半晌，男人复又叹气道:“你个小姑娘，还是算了吧，一没财力二没人力的。太过操劳了容易变成老姑娘，划不来。”
阿羊终是忍无可忍:“闭嘴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妇人一样多舌！你若是再多言我就用剪子把你舌头绞下来！”
男人:“……”
忘了说，男人叫裴忌，长安人士，是陇西薛将军麾下的一只军队里的马前小卒。几天前，唐军与突厥在渭水上游交战，混战之时他遭人从背后砍了一刀，掉进水里，被水带至下游，侥幸保住一命。被阿羊发现后，就一直住在她家养伤。
如果说，村子里的妇人们是阿羊见过最聒噪的一群人，那么住她家里这位，就是聒噪的祖宗。
就是因为男人每天坚持不懈地自说自话，被路过的村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孤女阿羊家里来个男人这件事火速传遍了整个村子，惹来一茬又一茬前来八卦的男女老少。
莫约过了一月有余。
“我看了你的伤口，再等半个月你就可以滚了。”轻快的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裴忌闻言，放下碗筷，夸张地作悲戚状:“啊，想我随军打仗至此，白云孤飞，熬清守淡，阿羊啊阿羊，你竟如此心狠！也罢！我晓得你平素就嫌我话多聒噪，如今我带着一身伤住这里不事生产，唉……到底是讨人嫌了……”
他又低头自嘲一笑，不再言语，仿佛受尽了万般委屈。
阿羊不理他的装模作样，伸筷子要去夹他碗里的小羊排，裴忌动作迅敏地挡住了阿羊的筷子。
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病秧子碗里的肉都要抢！”
阿羊:“……”
她就知道，这男人当初伤的最重的是脑子！
于是乎，撵男人走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