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月，裴忌伤好的七七八八了，绝口不提离开这事，整日殷勤地跟在阿羊身后。不论是去放羊还是去锄地，只要有阿羊在的地方，后面准跟着裴某人。尽管阿羊数次明示他可以圆润地滚回唐军去，他却厚脸皮地推说自己贪生怕死，不愿回去了。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佁然不动的架势，死乞白赖地在村子里住了下来。要是放羊回来的路上遇到熟人了，裴忌表现的比阿羊还像个村里人，十分自然地就与对方唠上家常了。
倒也不是没有村人问及两人的关系，他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翻，淡定地七拐八拐地将两人拐成表兄妹。听得村人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裴忌‘名正言顺’地在阿羊家住了下来。穿着顾先生从前的粗布短衫，整日里不是跟着她去渭水边放羊就是去南山开荒，似乎是下定决心离开行伍去当个乡野农夫。
“你要在此长久住下？”阿羊表示不理解，“旁的先不说，那你远在长安城的双亲怎么办？以后谁来侍奉？亲族一大家子人都不要了？”
裴忌振振有词：“我阿耶去的早，阿娘她妆奁丰厚，自然不需要我在跟前侍奉。至于亲族们，与我有什么干系？难道他们没有儿女侍奉吗？更何况，我现在若是回去就是逃兵的罪身，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祸。还不如‘死’在外面。”
阿羊听完倒也觉得似有几分道理，虽然一个大男人住她家里少不了要被村子里那群无聊的人恶意编排几句，她倒无所谓，也不介意家里多一副碗筷，毕竟裴忌也不白吃，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裴忌在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怎么就甘愿在这么一隅之地当个农夫过一辈子。
“哟，小裴又跟阿羊丫头放羊回来啦。”一老翁戴着斗笠牵着一头老黄牛迎面走来。
“啊，赶巧了刘老丈，您刚这是去犁南山那几亩地啊？这次还是决定种豆子吗？”
“去年我瞧着张三狗家种豆，秋天的时候收了两大筐呢！”
“哎哟，不是我说，您得从实际情况出发，您在南山开的那片地瘦成那样，莫说是豆子了就连杂草都生得不好，您执意要把豆子种在南山说不定今年要颗粒无收……”
裴忌嘴里叼了根野草，笑嘻嘻地同老翁攀谈。阿羊默默看着，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村中人。
快到家时，裴忌眼尖看见篱笆墙外有个妇人佝偻着腰，鬼鬼祟祟的。看身形到有些像是阿羊口中时常提及的那个夜叉婆。
他双手环在胸前，轻声踱步过去。往妇人怀中往了一眼。
“呦嗬，鼓鼓囊囊的，怕是兜了不少好东西吧？”
男人突然出声，把那妇人吓了一跳，见是裴忌，她敛紧了围裙就要走，被走过来的阿羊一把拦住去路。
“夜叉婆！你在我家院子外做什么？”阿羊朝她怀中努努嘴，“围裙里裹的什么？打开看看，莫不是装着我家母羊新下的小羊羔子。”
“什么小羊羔，你这死丫头信口浑说些什么！我路过不行吗？真是好不讲理！”春梅大婶拔高了音量，“怎的，你是府衙里的官老爷吗，你说打开看看就打开看看？这又是哪门子道理？”说着就要走。
裴忌出声道：“阿羊，你莫要冤枉春梅大婶，凡事都要讲证据。人家春梅大婶看着一脸福态，不像是会干出偷鸡摸狗这种丑的事的人。”
“就是！瞧瞧，瞧瞧，你表哥多讲理！”春梅大婶昂首附和。
阿羊哼了一声，冷眼看裴忌要干什么。
“你看，”裴忌比划着，“一只新生的小羊起码得有这么大吧？哪里是她那围裙能够兜住的？阿羊，你这次真是冤枉大婶了。”
“看看！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阿羊丫头，你要多跟你表哥学学！你这丫头忒不讲理，得亏今天是我，我这人嘛，向来心宽大度，便不与你计较了。”妇人见裴忌站在自己这一边，心中一得意，又忍不住数落起阿羊来。
阿羊听着，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我觉得嘛，”裴忌又慢悠悠开口道，“大婶这怀里倒更像是兜的鸡蛋，是吧？”
“啊对！我这……”春梅大婶猛地反应过来，看着裴忌的笑，心里大呼中了圈套。
“好嘛！竟是上我家来偷鸡蛋来了！”阿羊指着墙角的洞高声质问，“那洞也是你砸的？就是为了偷拿我的鸡蛋？”
春梅大婶年纪虽大但脑子倒转得飞快，立马狡辩道：“你家的墙角破了个洞干我什么事？我怀里揣的是鸡蛋又如何？难道就一定是你家的鸡蛋吗？我去别人家中买来孵鸡崽子不行吗？真的好霸道的人！”
她横了阿羊一眼就要走，被裴忌轻轻按住了肩膀，看似轻飘飘的一按，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得。裴忌笑道，“大婶你说你这鸡蛋是买来孵小鸡用的，我想，这鸡蛋具体的数目你心中应该清楚吧？我且问你，你怀中有多少只鸡蛋？这蛋又是在哪家买的？一只又是多少文钱？你买了鸡蛋不回家又在我们家外转悠什么？”
“我……”一滴汗从春梅大婶的额角滑落。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毕竟我是讲理的人。”裴忌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你说这鸡蛋是你家的！你又能说出有多少只吗？”春梅大婶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紧盯着阿羊，问。
阿羊想了想，道：“二十三只。”
裴忌又开口问：“那春梅婶，你说有多少只呢？”
有多少只她怎么会知道！当时不过一心想着全偷了，哪里会去数有多少只鸡蛋！她望了眼裴忌，心中恨得牙痒痒！
面对裴忌步步逼问，她擦了擦汗，嗫喏道：“倒，倒也是巧了，我……我买的也是二十三只鸡蛋……”
话音刚落，阿羊就冷笑了声。
裴忌微笑道，“错了，是二十六只鸡蛋。”
“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你们合起伙来诓我？！”春梅大婶大骇。
“又错了！”裴忌摇头，“忘了说，阿羊也打算孵一批小鸡，你怀中兜着的蛋当初还是我亲手一只一只放进鸡窝的，我如何不清楚这鸡蛋的数量？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数数。”
听到这里，春梅大婶已经是脸色灰白。她上前一只手拽住阿羊的袖子，央求道：“阿羊，好姑娘，你，你就饶过婶子这一次吧！乡里乡亲的，啊？”说着，就要给她跪下来。
一旁站着的裴忌弯弯眉毛，道：“哎呀，婶子你这是做什么？你求阿羊干什么？毕竟嘛，阿羊又不是县衙里的官老爷，这是偷盗，她哪里有资格说放过就能放过的？”
春梅大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小子是要把她扭送见官！她瘫坐在地上，心里怕极了。平日里她在村里霸道惯了，占些小便宜的事也没少干，村子里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那阿羊一般也不愿真与她计较，何曾想过今天会踢到这么一块铁板！她常听人说，若是进下了大狱，不死也得脱层皮！便是从那儿活出来了，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一往深处想，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抬起头惶惶地看向裴忌，“阿羊她表哥啊，不，不就是几个鸡蛋的事情嘛，哪里用得着见官？”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种小事，我跟阿羊丫头私下里就可以解决。”
“私下解决？怎么个解决法？”阿羊问。
“那，这样，婶子被这鸡蛋全数还给你。”春梅大婶眼睛转了一圈，“再赔你二十文钱如何？”
裴忌摇摇头，叹道：“按唐律，凡是偷盗罪者，若所盗物品价值在10钱以内罚劳役三十天，若是10钱至50钱便要在脸上刺字受刑，再往上嘛，就要发配流放了……想来，平城律法也差不多吧。”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春梅大婶，贴心地问，“不然我帮你算算这些鸡蛋值多少钱，看看婶子你是哪一种？”
“不，不，”春梅大婶拼命摇头，“只要你们不告官，什么都好说！我什么都答应！”
裴忌与阿羊对视一眼，阿羊“唔”了一声，半晌才开口道，“我要小槐坡南面的那两亩地。”
“这……”春梅大婶有些迟疑。
“那明日送官吧。”裴忌干脆道。
“别！好说好说！不就是两亩地么！我答应了！”
“那就劳烦婶子明日辛苦一跑趟去里正家里将地契重新改写好了送过来。”阿羊扶起地上的妇人，十分贴心地为她掸了掸身上的土。顺势将她怀中的鸡蛋拿了过来。
“天色晚了，婶子就回了吧。”
春梅大婶讷讷点头，正要走，又被裴忌叫住。
“对了，婶子，明日记得早点来，带些材料工具过来把那洞给补上。”
“好……”春梅大婶背过身去，一口牙险些咬碎。
倒也不是没有村人问及两人的关系，他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翻，淡定地七拐八拐地将两人拐成表兄妹。听得村人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裴忌‘名正言顺’地在阿羊家住了下来。穿着顾先生从前的粗布短衫，整日里不是跟着她去渭水边放羊就是去南山开荒，似乎是下定决心离开行伍去当个乡野农夫。
“你要在此长久住下？”阿羊表示不理解，“旁的先不说，那你远在长安城的双亲怎么办？以后谁来侍奉？亲族一大家子人都不要了？”
裴忌振振有词：“我阿耶去的早，阿娘她妆奁丰厚，自然不需要我在跟前侍奉。至于亲族们，与我有什么干系？难道他们没有儿女侍奉吗？更何况，我现在若是回去就是逃兵的罪身，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祸。还不如‘死’在外面。”
阿羊听完倒也觉得似有几分道理，虽然一个大男人住她家里少不了要被村子里那群无聊的人恶意编排几句，她倒无所谓，也不介意家里多一副碗筷，毕竟裴忌也不白吃，干起活来还是一把好手。只是，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裴忌在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里，怎么就甘愿在这么一隅之地当个农夫过一辈子。
“哟，小裴又跟阿羊丫头放羊回来啦。”一老翁戴着斗笠牵着一头老黄牛迎面走来。
“啊，赶巧了刘老丈，您刚这是去犁南山那几亩地啊？这次还是决定种豆子吗？”
“去年我瞧着张三狗家种豆，秋天的时候收了两大筐呢！”
“哎哟，不是我说，您得从实际情况出发，您在南山开的那片地瘦成那样，莫说是豆子了就连杂草都生得不好，您执意要把豆子种在南山说不定今年要颗粒无收……”
裴忌嘴里叼了根野草，笑嘻嘻地同老翁攀谈。阿羊默默看着，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谁才是村中人。
快到家时，裴忌眼尖看见篱笆墙外有个妇人佝偻着腰，鬼鬼祟祟的。看身形到有些像是阿羊口中时常提及的那个夜叉婆。
他双手环在胸前，轻声踱步过去。往妇人怀中往了一眼。
“呦嗬，鼓鼓囊囊的，怕是兜了不少好东西吧？”
男人突然出声，把那妇人吓了一跳，见是裴忌，她敛紧了围裙就要走，被走过来的阿羊一把拦住去路。
“夜叉婆！你在我家院子外做什么？”阿羊朝她怀中努努嘴，“围裙里裹的什么？打开看看，莫不是装着我家母羊新下的小羊羔子。”
“什么小羊羔，你这死丫头信口浑说些什么！我路过不行吗？真是好不讲理！”春梅大婶拔高了音量，“怎的，你是府衙里的官老爷吗，你说打开看看就打开看看？这又是哪门子道理？”说着就要走。
裴忌出声道：“阿羊，你莫要冤枉春梅大婶，凡事都要讲证据。人家春梅大婶看着一脸福态，不像是会干出偷鸡摸狗这种丑的事的人。”
“就是！瞧瞧，瞧瞧，你表哥多讲理！”春梅大婶昂首附和。
阿羊哼了一声，冷眼看裴忌要干什么。
“你看，”裴忌比划着，“一只新生的小羊起码得有这么大吧？哪里是她那围裙能够兜住的？阿羊，你这次真是冤枉大婶了。”
“看看！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的。阿羊丫头，你要多跟你表哥学学！你这丫头忒不讲理，得亏今天是我，我这人嘛，向来心宽大度，便不与你计较了。”妇人见裴忌站在自己这一边，心中一得意，又忍不住数落起阿羊来。
阿羊听着，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
“我觉得嘛，”裴忌又慢悠悠开口道，“大婶这怀里倒更像是兜的鸡蛋，是吧？”
“啊对！我这……”春梅大婶猛地反应过来，看着裴忌的笑，心里大呼中了圈套。
“好嘛！竟是上我家来偷鸡蛋来了！”阿羊指着墙角的洞高声质问，“那洞也是你砸的？就是为了偷拿我的鸡蛋？”
春梅大婶年纪虽大但脑子倒转得飞快，立马狡辩道：“你家的墙角破了个洞干我什么事？我怀里揣的是鸡蛋又如何？难道就一定是你家的鸡蛋吗？我去别人家中买来孵鸡崽子不行吗？真的好霸道的人！”
她横了阿羊一眼就要走，被裴忌轻轻按住了肩膀，看似轻飘飘的一按，她却怎么也挣脱不得。裴忌笑道，“大婶你说你这鸡蛋是买来孵小鸡用的，我想，这鸡蛋具体的数目你心中应该清楚吧？我且问你，你怀中有多少只鸡蛋？这蛋又是在哪家买的？一只又是多少文钱？你买了鸡蛋不回家又在我们家外转悠什么？”
“我……”一滴汗从春梅大婶的额角滑落。
“不急，你可以慢慢想。毕竟我是讲理的人。”裴忌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那你说这鸡蛋是你家的！你又能说出有多少只吗？”春梅大婶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紧盯着阿羊，问。
阿羊想了想，道：“二十三只。”
裴忌又开口问：“那春梅婶，你说有多少只呢？”
有多少只她怎么会知道！当时不过一心想着全偷了，哪里会去数有多少只鸡蛋！她望了眼裴忌，心中恨得牙痒痒！
面对裴忌步步逼问，她擦了擦汗，嗫喏道：“倒，倒也是巧了，我……我买的也是二十三只鸡蛋……”
话音刚落，阿羊就冷笑了声。
裴忌微笑道，“错了，是二十六只鸡蛋。”
“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是你们合起伙来诓我？！”春梅大婶大骇。
“又错了！”裴忌摇头，“忘了说，阿羊也打算孵一批小鸡，你怀中兜着的蛋当初还是我亲手一只一只放进鸡窝的，我如何不清楚这鸡蛋的数量？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数数。”
听到这里，春梅大婶已经是脸色灰白。她上前一只手拽住阿羊的袖子，央求道：“阿羊，好姑娘，你，你就饶过婶子这一次吧！乡里乡亲的，啊？”说着，就要给她跪下来。
一旁站着的裴忌弯弯眉毛，道：“哎呀，婶子你这是做什么？你求阿羊干什么？毕竟嘛，阿羊又不是县衙里的官老爷，这是偷盗，她哪里有资格说放过就能放过的？”
春梅大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小子是要把她扭送见官！她瘫坐在地上，心里怕极了。平日里她在村里霸道惯了，占些小便宜的事也没少干，村子里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那阿羊一般也不愿真与她计较，何曾想过今天会踢到这么一块铁板！她常听人说，若是进下了大狱，不死也得脱层皮！便是从那儿活出来了，她哪里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一往深处想，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抬起头惶惶地看向裴忌，“阿羊她表哥啊，不，不就是几个鸡蛋的事情嘛，哪里用得着见官？”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这种小事，我跟阿羊丫头私下里就可以解决。”
“私下解决？怎么个解决法？”阿羊问。
“那，这样，婶子被这鸡蛋全数还给你。”春梅大婶眼睛转了一圈，“再赔你二十文钱如何？”
裴忌摇摇头，叹道：“按唐律，凡是偷盗罪者，若所盗物品价值在10钱以内罚劳役三十天，若是10钱至50钱便要在脸上刺字受刑，再往上嘛，就要发配流放了……想来，平城律法也差不多吧。”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春梅大婶，贴心地问，“不然我帮你算算这些鸡蛋值多少钱，看看婶子你是哪一种？”
“不，不，”春梅大婶拼命摇头，“只要你们不告官，什么都好说！我什么都答应！”
裴忌与阿羊对视一眼，阿羊“唔”了一声，半晌才开口道，“我要小槐坡南面的那两亩地。”
“这……”春梅大婶有些迟疑。
“那明日送官吧。”裴忌干脆道。
“别！好说好说！不就是两亩地么！我答应了！”
“那就劳烦婶子明日辛苦一跑趟去里正家里将地契重新改写好了送过来。”阿羊扶起地上的妇人，十分贴心地为她掸了掸身上的土。顺势将她怀中的鸡蛋拿了过来。
“天色晚了，婶子就回了吧。”
春梅大婶讷讷点头，正要走，又被裴忌叫住。
“对了，婶子，明日记得早点来，带些材料工具过来把那洞给补上。”
“好……”春梅大婶背过身去，一口牙险些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