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吧，回来的路上我用溪水细细淘过了。”
她捻起一颗红的发紫的桑葚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四溢，眉眼弯弯。
“从小我就喜欢吃这种半熟的桑葚，若是那种甜的发腻的黑紫色我就不爱了。不过，先生嗜甜，倒是偏爱那种桑葚。”
见她吃的开心，莫名地，裴忌也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来。
“哎对了，你从哪摘的桑葚？我平日里放羊也不曾见过野生的桑树。你把位置告诉我，明天带上篮子去，多摘点回来还能酿酒喝。”
裴忌放下碗筷，道：“小槐山啊，就挨着咱们家的地，一大片呢！长得可好了，像是有人精心照料似的，我摘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么大一片桑树林，几乎都没长什么虫子。”
“小槐山？！”
阿羊听后，半天合不上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明天不去了？”
“你见那些桑树长得那样好，心里就没有什么疑惑？”
裴忌一惊，“你的意思是？！”
阿羊放下手里的桑葚，揪着眉毛。
裴忌安慰道：“没事，明日就去主人家，按市价补给他银钱，这事也就了了。”
“你下午不是去南山锄地去了吗？怎么又去了小槐山？”阿羊搞不懂他怎么突然跑那里去，“两山一南一北，隔的也不近，你没事跑那里去做什么？”
裴忌吃完最后一口面，回道，“去平城不是要走小槐山那条路嘛，帮刘翁锄草完我原本打算去趟城里。到了半路，听人说平城闭城了，又折返回来，随便摘了点桑葚。这一来一回的，就晚了。”
“前天你说再过几日是先生的忌辰，我想着去城中的金纸店买些祭祀用的东西。”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钱，递给阿羊。“昨日在王三家赢的钱，只可惜平城戒严了，却没处花，你收着吧。”
阿羊数了数，统共有二十文钱。
“这么多？！”她显得有些惊讶。
“王三向来是个吝啬的，输了那么多钱，怕是一双吊梢眼都急歪了！”阿羊轻笑。
她把钱推到裴忌面前，“我不要你的钱。无缘无故的，白拿你的钱，像什么样子？”
以为小姑娘是脸皮薄，裴忌忙道：“这有什么，我在你家吃住了那么久，这钱是你应得的！”
阿羊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反问他，“什么叫我应得的？你又不是在我家吃白食，虽然嘴碎了点，可做饭还不错，也帮过我不少忙。所以，收起你的钱。”见他还坐着不动，阿羊直接把钱重新塞回他怀里。“你莫不是怕把我吃穷了？我有羊有土地，你一个男人，我难不成还养不起？”
听完阿羊的话，裴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晚上做梦，他梦见自己穿着绣有宝相花纹的裙子坐在绣楼里。身边簇拥了一群人，有给他盘发的，有帮他描眉的。他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云娇雨怯的模样，好不可怜。
他的母亲走了进来，往日里那张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今天却带了喜气的笑容。
她握住裴忌的手，倒真像一个体贴入微的母亲，细细交代他嫁人后千万要侍奉好公婆等诸如此类的嫁人后的事宜。
就在这时，有仆从自前厅过来来传话，说是姑爷来接亲了。
丫鬟们兴奋地描述未来姑爷的威风，她们七嘴八舌地，用手比划着，“……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后面跟了上百只羊……可威风，可神气了！”
盖头覆在头上后，他便也看不见了，只晓得自己被仆妇们簇拥着扶上花轿，被平稳地抬了一路，跟那位姑爷拜了天地后又被扶进了喜房。
待外面的喧嚣声消失殆尽后，他听见有人推门进了屋。他有些紧张，手指无措地揪着被褥。
喜帕被人挑开，他看见阿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似瞧见出他的慌乱，她轻嗤了一声，用喜秤挑起他的下巴，动作轻浮，语气却很严肃。
“你怕什么？我有羊有土地，难不成还怕我养不起你？！”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忌从床上坐起，回想起那个梦，有些后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
等事办完了带上她一起离开时，一定要把她那群羊卖了！
他在心中坚定。
第二天一早裴忌就把把鸡处理好了，往砂锅中放入红枣和当归后，又往灶膛里添了两块木柴。临出门前仍不放心地嘱咐阿羊记得注意厨房的火和灶台上的锅。
阿羊在摆弄院子里的秋千架，不耐烦地“嗯”了两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裴忌放心出了门，走青石桥上过时遇见了抗着锄头的王三。
“哟，三哥，这么早啊。有空一起打叶子牌？”裴忌同他打招呼。
王三凑过去，压低声音，“上次你来我家打牌问我的，我后头问了我老娘，她说了，十几年前确有一伙当兵的在村子附近驻扎，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都像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却也不难相处。”
他继续道，“那时我老娘生了我幺妹，有奶，当时那队兵里的头头也有个奶娃娃，便给了银子雇我老娘过去当奶娘，足足雇了两个月，赚了不少钱哩！”
裴忌心中一动，问，“你可知那奶娃娃是男是女？”
“女娃，我老娘说她长得可水灵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娃！”
“那后来呢？”裴忌追问。
“后来嘛……”王三捏着下巴回想，“哦！她说，后头又来了一队人，不晓得为什么，两队人打了起来……后头，血流了一片，原先那队兵打输了，人也死的差不多。赢的那队的将军下令搜营，我老娘当时抱着那娃娃躲在大帐里，怕得不行。好在，那将军是个和善的，只抱走了娃娃，然后让他手底下的兵把我老娘送回来了。”
裴忌紧盯着他，问：“你可知道那位将军姓什么？”
“姓什么？嘶……好像是姓林。”王三一时半会儿竟记不太起来，“等我再回去问问老娘，她可能晓得。”
林？裴忌垂眸思索片刻。姓氏和时间都对得上，八九不离十，当年负责清剿前朝余孽的那将军是老师！
裴忌诚心向王三道谢：“谢了，三哥。改天我请你去故山秋喝茶！”
王三摆摆手：“问一嘴的事！晚上记得过来打牌就是了！”
“哎，裴兄弟，你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王三还是没忍住追问他。
裴忌早有应对，他笑道：“御风楼，知道吧？”
王三点头：“有名的很呐！平城没戒严之前，我常去那听书。”
“你也晓得，我自北方来投奔阿羊表妹。一个大男人，整日靠女人养活，这像什么话？”见王三复又点头，裴忌继续道：“所以呢，我找了个写话本子的活计，专门卖给御风楼的说书先生和城里的书斋。给你打听这些陈年旧事，也是为了搜集点写书的素材把话本子写好，想着卖个不错的价钱。”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活计虽然钱不多，但好歹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了，三哥你说是吧？”
裴忌戏瘾上来了，做出一副平日里受尽委屈的样子，“我哪里不晓得村子里那些人背地里都在怎样怎样地编排我，说我是阿羊招的赘婿，吃软饭的，明里暗里都瞧不上我。害，我背井离乡的，除了阿羊便再无依靠，也只能受着呗！”
“好歹现在能挣钱了，虽比不上阿羊赚的一半，但也是能做点事情了不是吗？”说到这里，裴忌适时地露出一个苦尽甘来加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笑容。
王三大为震撼，不曾想，平日里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裴兄弟过的是这样心酸日子。他拍了拍裴忌的肩膀，安慰道：“写书？文化人啊！别管那些碎嘴子！你能吃上这碗饭，赚的少又怎么了？比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庄稼汉子强不少！”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裴忌：“好兄弟，书是要写的，但别忘了晚上过来打牌啊！”
裴忌朝他挥挥手：“放心吧三哥，做事得张弛有度，白天写完书晚上正是松快的好时候！”
告别王三，裴忌又换了副样子，去了小槐山。
小槐山，顾名思义，因山上槐树居多而得此名。初夏时节，槐树长势极好，树叶苍翠葱郁。越往北边走，树越密，几乎透不进光来。许是真像阿羊说的那样，是地底下腐烂的尸身滋养了这些槐树。
因为日光照不太进来的缘故，林中有些阴冷。偶有山风吹过，头顶树叶便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似亡魂低语。再往前走，出了林子，视野就变得开阔起来。
前面都是平地，只有一块土包，突兀地凸起。
顾先生的坟茔——那便是裴忌此行的目的地了。
她捻起一颗红的发紫的桑葚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四溢，眉眼弯弯。
“从小我就喜欢吃这种半熟的桑葚，若是那种甜的发腻的黑紫色我就不爱了。不过，先生嗜甜，倒是偏爱那种桑葚。”
见她吃的开心，莫名地，裴忌也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来。
“哎对了，你从哪摘的桑葚？我平日里放羊也不曾见过野生的桑树。你把位置告诉我，明天带上篮子去，多摘点回来还能酿酒喝。”
裴忌放下碗筷，道：“小槐山啊，就挨着咱们家的地，一大片呢！长得可好了，像是有人精心照料似的，我摘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么大一片桑树林，几乎都没长什么虫子。”
“小槐山？！”
阿羊听后，半天合不上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明天不去了？”
“你见那些桑树长得那样好，心里就没有什么疑惑？”
裴忌一惊，“你的意思是？！”
阿羊放下手里的桑葚，揪着眉毛。
裴忌安慰道：“没事，明日就去主人家，按市价补给他银钱，这事也就了了。”
“你下午不是去南山锄地去了吗？怎么又去了小槐山？”阿羊搞不懂他怎么突然跑那里去，“两山一南一北，隔的也不近，你没事跑那里去做什么？”
裴忌吃完最后一口面，回道，“去平城不是要走小槐山那条路嘛，帮刘翁锄草完我原本打算去趟城里。到了半路，听人说平城闭城了，又折返回来，随便摘了点桑葚。这一来一回的，就晚了。”
“前天你说再过几日是先生的忌辰，我想着去城中的金纸店买些祭祀用的东西。”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钱，递给阿羊。“昨日在王三家赢的钱，只可惜平城戒严了，却没处花，你收着吧。”
阿羊数了数，统共有二十文钱。
“这么多？！”她显得有些惊讶。
“王三向来是个吝啬的，输了那么多钱，怕是一双吊梢眼都急歪了！”阿羊轻笑。
她把钱推到裴忌面前，“我不要你的钱。无缘无故的，白拿你的钱，像什么样子？”
以为小姑娘是脸皮薄，裴忌忙道：“这有什么，我在你家吃住了那么久，这钱是你应得的！”
阿羊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反问他，“什么叫我应得的？你又不是在我家吃白食，虽然嘴碎了点，可做饭还不错，也帮过我不少忙。所以，收起你的钱。”见他还坐着不动，阿羊直接把钱重新塞回他怀里。“你莫不是怕把我吃穷了？我有羊有土地，你一个男人，我难不成还养不起？”
听完阿羊的话，裴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晚上做梦，他梦见自己穿着绣有宝相花纹的裙子坐在绣楼里。身边簇拥了一群人，有给他盘发的，有帮他描眉的。他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云娇雨怯的模样，好不可怜。
他的母亲走了进来，往日里那张没什么多余表情的脸今天却带了喜气的笑容。
她握住裴忌的手，倒真像一个体贴入微的母亲，细细交代他嫁人后千万要侍奉好公婆等诸如此类的嫁人后的事宜。
就在这时，有仆从自前厅过来来传话，说是姑爷来接亲了。
丫鬟们兴奋地描述未来姑爷的威风，她们七嘴八舌地，用手比划着，“……骑着一匹威风凛凛的大白马……后面跟了上百只羊……可威风，可神气了！”
盖头覆在头上后，他便也看不见了，只晓得自己被仆妇们簇拥着扶上花轿，被平稳地抬了一路，跟那位姑爷拜了天地后又被扶进了喜房。
待外面的喧嚣声消失殆尽后，他听见有人推门进了屋。他有些紧张，手指无措地揪着被褥。
喜帕被人挑开，他看见阿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似瞧见出他的慌乱，她轻嗤了一声，用喜秤挑起他的下巴，动作轻浮，语气却很严肃。
“你怕什么？我有羊有土地，难不成还怕我养不起你？！”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裴忌从床上坐起，回想起那个梦，有些后莫名其妙，又有些哭笑不得。
等事办完了带上她一起离开时，一定要把她那群羊卖了！
他在心中坚定。
第二天一早裴忌就把把鸡处理好了，往砂锅中放入红枣和当归后，又往灶膛里添了两块木柴。临出门前仍不放心地嘱咐阿羊记得注意厨房的火和灶台上的锅。
阿羊在摆弄院子里的秋千架，不耐烦地“嗯”了两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听进去了。
裴忌放心出了门，走青石桥上过时遇见了抗着锄头的王三。
“哟，三哥，这么早啊。有空一起打叶子牌？”裴忌同他打招呼。
王三凑过去，压低声音，“上次你来我家打牌问我的，我后头问了我老娘，她说了，十几年前确有一伙当兵的在村子附近驻扎，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都像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却也不难相处。”
他继续道，“那时我老娘生了我幺妹，有奶，当时那队兵里的头头也有个奶娃娃，便给了银子雇我老娘过去当奶娘，足足雇了两个月，赚了不少钱哩！”
裴忌心中一动，问，“你可知那奶娃娃是男是女？”
“女娃，我老娘说她长得可水灵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娃！”
“那后来呢？”裴忌追问。
“后来嘛……”王三捏着下巴回想，“哦！她说，后头又来了一队人，不晓得为什么，两队人打了起来……后头，血流了一片，原先那队兵打输了，人也死的差不多。赢的那队的将军下令搜营，我老娘当时抱着那娃娃躲在大帐里，怕得不行。好在，那将军是个和善的，只抱走了娃娃，然后让他手底下的兵把我老娘送回来了。”
裴忌紧盯着他，问：“你可知道那位将军姓什么？”
“姓什么？嘶……好像是姓林。”王三一时半会儿竟记不太起来，“等我再回去问问老娘，她可能晓得。”
林？裴忌垂眸思索片刻。姓氏和时间都对得上，八九不离十，当年负责清剿前朝余孽的那将军是老师！
裴忌诚心向王三道谢：“谢了，三哥。改天我请你去故山秋喝茶！”
王三摆摆手：“问一嘴的事！晚上记得过来打牌就是了！”
“哎，裴兄弟，你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王三还是没忍住追问他。
裴忌早有应对，他笑道：“御风楼，知道吧？”
王三点头：“有名的很呐！平城没戒严之前，我常去那听书。”
“你也晓得，我自北方来投奔阿羊表妹。一个大男人，整日靠女人养活，这像什么话？”见王三复又点头，裴忌继续道：“所以呢，我找了个写话本子的活计，专门卖给御风楼的说书先生和城里的书斋。给你打听这些陈年旧事，也是为了搜集点写书的素材把话本子写好，想着卖个不错的价钱。”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活计虽然钱不多，但好歹也是靠自己本事吃饭了，三哥你说是吧？”
裴忌戏瘾上来了，做出一副平日里受尽委屈的样子，“我哪里不晓得村子里那些人背地里都在怎样怎样地编排我，说我是阿羊招的赘婿，吃软饭的，明里暗里都瞧不上我。害，我背井离乡的，除了阿羊便再无依靠，也只能受着呗！”
“好歹现在能挣钱了，虽比不上阿羊赚的一半，但也是能做点事情了不是吗？”说到这里，裴忌适时地露出一个苦尽甘来加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笑容。
王三大为震撼，不曾想，平日里在牌桌上大杀四方的裴兄弟过的是这样心酸日子。他拍了拍裴忌的肩膀，安慰道：“写书？文化人啊！别管那些碎嘴子！你能吃上这碗饭，赚的少又怎么了？比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庄稼汉子强不少！”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裴忌：“好兄弟，书是要写的，但别忘了晚上过来打牌啊！”
裴忌朝他挥挥手：“放心吧三哥，做事得张弛有度，白天写完书晚上正是松快的好时候！”
告别王三，裴忌又换了副样子，去了小槐山。
小槐山，顾名思义，因山上槐树居多而得此名。初夏时节，槐树长势极好，树叶苍翠葱郁。越往北边走，树越密，几乎透不进光来。许是真像阿羊说的那样，是地底下腐烂的尸身滋养了这些槐树。
因为日光照不太进来的缘故，林中有些阴冷。偶有山风吹过，头顶树叶便相互摩擦，发出簌簌声，似亡魂低语。再往前走，出了林子，视野就变得开阔起来。
前面都是平地，只有一块土包，突兀地凸起。
顾先生的坟茔——那便是裴忌此行的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