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知过了多久,陆斯言终于从苏向晚身前抬起头来。

    他脸上已不见任何异常,苏向晚就知道他刚才的情绪已经过去了。

    陆斯言仰头看站在跟前的苏向晚,温声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苏向晚望住他的双眼,说:“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求助。”

    陆斯言一顿,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声音低哑几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求助?”

    苏向晚反问:“你那条朋友圈,是公开的,还是仅对我一人可见。”

    陆斯言一时无言,好一会,才脸上神色一松,一副被她拿捏的模样。

    苏向晚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此刻得到印证,她胸腔底下还是免不了重重激跃一下。

    这个男人曾跟她说过,向旁人流露脆弱、哀婉,其实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就像猛兽袒腹,无疑是将自己最柔弱的那部分交到别人手中。

    当年他们刚谈恋爱时,陆斯言其实也很少向她暴露脆弱伤感的一面,她只能悄悄观察猜测,也为此与他生过不少争端。

    后来他渐渐开始向她坦陈这方面的情绪了,但他们很快也分手了。

    此时此刻,苏向晚心中无由冒出“延续”两个字。

    他这条仅对她可见的朋友圈,是某种意义上,跨越了时空的延续,是他们彼此互为至亲至近之人的见证。

    苏向晚低声问:“那只比熊在哪?”

    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他们一直不知道小狗叫什么名字。

    不过那个烂人宠主取的名字,想想也替小狗晦气,倒不如不知道。

    陆斯言说:“单独放在了笼子里,送去火化的车明早才能进城。”

    兴城的相关规定,这种车子进出城都要提前找相关部门报告审批。明早进城,已经是陆斯言能争取到的最快时间。

    还有一种处理方式是无公害处理,但陆斯言从情感上不愿意这么做,他想苏向晚一定也不会同意。

    苏向晚蹙眉道:“可是我明天没法请假。”

    陆斯言说:“我去就行。”

    又道,“我打算周六找宠物殡葬师办一个告别仪式,到时你一起。”

    苏向晚点点头:“好。”

    过了会,陆斯言带苏向晚去看了比熊最后一面。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苏向晚还是一瞬间泪流满面,对于一个小生命逝去的共情。

    “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她擦了擦跟眼泪一起滑落的鼻涕,“我听说小狗有了名字,以后就会投胎到好人家,给他们当小孩。”

    陆斯言说:“就叫‘金金’?点石成金的‘金’。”

    苏向晚一顿,随后重重点头:“好,就叫金金。”

    跟小狗最后告别完,陆斯言才拉上苏向晚的行李箱,带她离开医院。

    从那个悲伤的地方出来,苏向晚情绪才好了许多。

    陆斯言今天车子停得有点远。

    月光朗朗,两人并肩而行,脚边是行李箱的滚轮骨碌碌的声音,成了暮春宁静夜色里唯一的响动。

    快到车边时,陆斯言才问:“在迪士尼玩得开心么?”

    苏向晚说:“开心啊,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她发了好多跟许萌一起嗨的照片和视频给他。

    陆斯言笑了声,说:“嗯,羡慕死我了。”

    苏向晚说:“那你也去啊,有什么好羡慕的。”

    陆斯言侧眸看她,语气莫名变得轻飘飘的:“你陪我去啊?”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车边,不约而同地在车尾停住了脚步。

    陆斯言没有急着将苏向晚的箱子放进后备箱,只一手抄兜,一手扶着行李箱拉杆,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更像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苏向晚轻抬了一下下巴,轻快道:“对啊,我陪你去。今后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陆斯言眼底瞬间似燃起两簇幽暗的火焰。

    他笑了下,追问:“这就是你闭关一个多礼拜做出的决定?”

    苏向晚皱了皱鼻子,说:“什么闭关,说得我好像在练什么武功秘籍。”

    陆斯言道:“那你直到今天才跟我见面。”

    苏向晚说:“你不也直到今天才跟我见面。”

    陆斯言又笑了声,这会倒是透着明显的松快:“满嘴强盗逻辑。”

    气氛一下松弛起来,夜风徐徐,带来春日里的暖意。

    苏向晚便也指了指被他拖在手里的行李箱,玩笑道:“你一副我的回答不合你意,就敢把我箱子扔掉的架势,我哪敢强盗逻辑,分明字字肺腑。”

    陆斯言随之垂头看眼手中的行李箱,彻底服了她,打开后备箱将她的箱子放进去,然后招呼她一起上车。

    坐进车内,苏向晚面色倒是正经许多。

    陆斯言不作声地发动车子,往她家小区的方向开去。

    她侧头瞧他,说:“我得跟你承认,你那天告诉我跟家里正式交涉的事,让我压力很大。”

    陆斯言也不回避,只目视前方说:“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一直躲着。”

    苏向晚心中微动。

    这男人果然什么都清楚,无论是当年分手时她的想头,还是这段时间她的逃避。

    若是换个人,她其实觉得这种状态很危险,他太聪明也太了解她了。

    但因为对方是陆斯言,她就莫名觉得这是一种可靠的羁绊。

    人都需要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可以安心地袒腹。

    对她而言,陆斯言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反之亦然。

    苏向晚低声问:“要我跟你道歉吗?”

    陆斯言一怔,侧她一眼:“道什么歉?”

    苏向晚叹了口气:“当年分手,以及现在一直以来的犹疑不定、逃避。”

    陆斯言说:“道完歉就不会想着随时跑路了?”

    苏向晚斩钉截铁:“一码归一码,就算不道歉也不会想着随时跑路了。”

    “那就不用道歉了。”

    陆斯言将她左手捉过来,捏在自己右手中,沉声说,“我什么时候真的怪过你。”

    苏向晚却一脸狐疑:“真没有?”

    陆斯言一默,片刻轻笑一声:“好吧,怪过,但持续的时间不长,基本自己就能把自己劝好。”

    苏向晚噗嗤一声,笑意喷薄,但眼眶却忽地热气氤氲。

    到周六,两人送完金金最后一程,已经下午三点多。苏向晚又提议去郊外散散心。

    到了郊外,很多人在塘路边的草坡上露营野餐,苏向晚和陆斯言也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

    日头已经逐渐偏西,日暮西山,有种叫人心境平和的宁静。

    苏向晚眯眼望了会夕阳,开口道:“我打算从家里搬出来住了。”

    这是她从沪城回来后,又考虑了一星期做出的计划。

    无论是跟陆斯言的事,还是关于她自己的那场“权力争夺”,先从家里搬出来,跟爸妈保持合适的距离始终是第一步。

    陆斯言那头看她,诧异挑了下眉:“不怕你爸妈打断你的腿了?”

    苏向晚摇了摇头,侧头对上他视线,目光灼灼:“他们能打,我也能跑,我还能老老实实让他们打了不成?”

    陆斯言笑出声来,展臂搂过她肩膀:“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苏向晚。”

    “你心目中的?”

    苏向晚靠在他肩上,笑道,“你心目中的我什么样?”

    “倔驴,硬茬,蔫坏……”

    “能不能有个好词。”

    “这些难道不是?”

    “你说呢?”

    “词本身好不好无所谓,用在你身上后就是好词。”

    苏向晚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陆斯言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啄吻一下,又一本正经提议:“要不要干脆搬到我那里?”

    苏向晚“咦~”一声,嫌弃道:“我从家里搬出来,可不是为了流落到哪个男人的家里。”

    陆斯言听笑,问她:“真打算自己租房子?”

    苏向晚说:“暂时也只能租房子啊,我家三套房都有租客,我爸妈给我准备的房子上个月才交房,都没来得及装修,而且他们的打算是用来给我当婚房的。”

    顿了顿,她又看向陆斯言,说道,“况且,我从家里搬出来,不就为了不再受制于他们,那我住他们给我准备的房子又算怎么回事?我要自己租房,等我再攒攒钱,明后年我自己都能供一套小房子。”

    陆斯言点头说:“有志气。”

    苏向晚压着嘴角的得意:“第一天认识我啊。”

    陆斯言说:“等你安顿好了,能让我上门做客么?”

    苏向晚切一声,故意道:“看我心情吧。”

    陆斯言闻言便去挠她腰侧痒痒肉,以作惩罚。

    苏向晚笑着躲,最后也不知怎的,她整个人都躺在了草地上,陆斯言就撑在她上方。

    四目相对,苏向晚有些窘迫,推了推他肩膀,低声:“赶紧起来,有人……”

    陆斯言笑道:“人都快走光了,就底下河边还有零星几个帐篷,谁知道他们在帐篷里做什么。”

    苏向晚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为他话里叫人浮想联翩的意思。

    陆斯言捉住她作恶的手:“这么喜欢打人。”

    “就打你,怎么了。”

    “不怎么。”

    陆斯言说完,忽地俯身,贴住了她的双唇。

    夕阳被他的身影遮住,苏向晚却微微眯起了眼,为唇上传来的温热。

    片晌,陆斯言又稍稍支起身,离开她双唇,说:“晚晚,帮我摘下眼镜。”

    苏向晚心口荡漾一下,抿着笑为他摘掉了眼镜。

    下一刻,他的吻便再度落下来,以更亲密更热烈的姿态。

    这天回去的路上,陆斯言心情极好,进市区前,他还牵着苏向晚的一只手,笑着说:“谢谢你为我迈出这一步。”

    苏向晚也笑着回,坦诚极了:“也不是全为你。但确实是因为你,我才迈出了这一步。”

    她说得囫囵,但陆斯言听懂了,于是改口:“那就恭喜我们终于走出了这一步。”

    苏向晚轻笑一声,望着自挡风玻璃洒进来的夕阳,眼底布满希冀,心口也轻快踏实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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