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珀利·艾弗里。

    这世界的确是分成三六九等的,有的人一出生就拥有了所有,有的人直到死前还在努力活着。这实在是引人嫉妒,好像人生就是一场运气的游戏似的——珀利·艾弗里对此痛恨无比。

    罗尔将他从他本该拥有的位置赶走,不论事实,不讲道理。她只不过是运气好,有个纯血的妈,还有一群纯血的爹……哼,谁都知道她家的那些事,也很愿意在背后谈论。

    珀利等待着,等待着西弗勒斯同自己一样从前排被赶走。但片刻后他却发现,那一身酸气,身材瘦削的男孩却比自己幸运。

    米斯切尔·罗尔。

    在介绍自己的名字时,米斯切尔带着奇怪的伦敦口音——不带连读的,每个单词发音都极为清晰,像是青豆一颗接一颗地从碗里蹦出来。还有,本该重读的单词末尾却有着上扬的音调,在每句话结束后都留下一根小钩子。

    但这钩子可勾不住西弗勒斯。

    他根本不认识给她,也不记得自己在她那留了什么把柄。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那些不带目的的恶意已经像刺一样扎向了他。而这掷地有声的肯定句,更让他心慌。

    西弗勒斯血管里的两种血液冲到了头顶,他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不大不小的耳朵里有两种声音来回撕扯,一种对他进行从头到脚的抨击,另一种呢,又鼓励他挺直腰杆站起。

    可最终,不知怎么地,西弗勒斯选择了没有预料的第三种——他犹豫片刻,迅速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米斯切尔手上的冰凉的温度,连带着袍子口袋里的香水味一起,顺着指尖绕啊绕,一不留神就溜进了他的袖子里。

    那只手并没有迅速抽离,它的主人也如昨晚一样盯着自己,而不是看着什么分院仪式。她的眼珠一动也不肯动,像是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凝视着橱窗里那心爱的玩偶。那双眸子是水色的,但比湖水要蓝一些,比起海水又更显苍白。或许,那是天空的颜色。

    英格兰总是多雨的,在风雨降临之前,那阴云连绵的、沉闷而不透气的天空。这就是米斯切尔的眼睛,西弗勒斯始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于是他还是只能概括为——

    一点也不像太阳。

    那时他以为,罗尔可能比这间教室里的任何一个人(除了莉莉)都更友善,因为她的眼睛高兴地眨巴着,像是在跳舞。可等他将目光稍稍下移,就见到那布满齿痕的下唇。

    面前这人的肤色暗沉,但牙齿像贝壳一样白,那排整齐的贝壳紧紧咬着,揪住她自己的嘴唇不放。米斯切尔涂了酒色的口红,这一点也不难看出,但要是想发现那红色稍微沾染到了牙齿上,就得需要西弗勒斯一样的观察力。

    “能被分到斯莱特林的混血巫师,都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罗尔像倚在窗上一样,将半个身子都探出座位,她的话语带起一阵风,就吹在他耳边,“斯内普,真希望你也是。”

    这前半句点燃了某种火焰,紧接着这奇怪的、喜悦一般的感觉就像电一样流窜全身。但片刻的冷静后,西弗勒斯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米斯切尔,他不去看她的眼睛,反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抽动的嘴角上。

    她分明是不屑的,分明是发起挑战的。

    但当时的西弗勒斯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只要米斯切尔不像其他纯血巫师一样躲他躲得远远的,或是远道而来过来踩上一脚——被踩一脚也无所谓,因为她能带给他的利益远超伤害。

    即使这利益不是米斯切尔自愿带来的,即使她对此毫无察觉。二两年来的事实证明,西弗勒斯想得一点也不错。

    就算米斯切尔行事高调惹人讨厌,常常在他预习的时候提出些没人想在意的见解,就连在公共休息室、图书馆、教授办公室……西弗勒斯还是甩不掉这声音。但他还是选择在自己的身边给她留一块位置。

    不为别的,就为了其他学生在对他恶言相向之前……能想到那句尾音上扬的“罗尔”。

    这招很管用,凭着魔药课和魔咒课接近满分的成绩,还有来自“罗尔”的帮助,西弗勒斯并非纯血巫师却在斯莱特林混得不错。他交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朋友,心中的恐惧被时间慢慢消磨。曾经那位被迫鼓掌的级长,也主动过来询问他的近况。

    但还是有声音,是永远无法消除的。

    西弗勒斯宁愿托比亚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这样他可以不受某些纯血巫师的歧视,不必让血统压上天赋一头。他也无数次地希望,莉莉并没有被分进格兰芬多,但即使这件事无法改变,他也并不介意顶着质疑和谩骂,去和一只狮子做朋友。

    这世界上并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对待自己的,西弗勒斯很清楚。

    或许细究下去,这个世界上只有艾琳和莉莉站在他的同一侧,至于罗尔——

    罗尔小姐,她总是用花言巧语将身边的女孩儿哄得团团转,滑腻腻地像一块抓不住的海绵。但她直冲冲地闯进他的世界时,偏偏锋利得像把刀。她并不将西弗勒斯当做需要讨好的对象,所以人生这场盛大的假面舞会上,她以真面目出现在他眼前。

    别人以为罗尔是只流光溢彩的雄孔雀,西弗勒斯却知道,她是只妄自尊大的山雀。她很像托比亚,至少在虚张声势这一点上,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斯内普,给我用用你的课本。”

    “斯内普,我知道你愿意帮我写魔药作业。”

    “斯内普,给我做瓶福灵剂怎么样?”

    “斯内普!斯内普……”

    西弗勒斯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放声大笑的、半掩着唇的、皱着鼻子的、拧着眉毛的……米斯切尔不分地点不分场合地,垄断他身边的所有话语权。她一遍又一遍加深这个姓氏在他脑海中的分量,而他的拳头一次又一次收紧。

    米斯切尔当然不会关照他的情绪,也没兴趣了解他的过去。因为她将他当做一只羸弱的小猫,或是一只满身污泥的小狗。她承认他有爪牙,却满怀优越感的认为,这不足以伤到她。

    但这暂且没关系,西弗勒斯并不急于一时。

    罗尔招摇、愚蠢、恃强凌弱,她的眼里总是藏着阴云,一不小心就引得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无论去哪,她总抱着本褪色的封胶装订的书,那本只有巴掌大的书,用烫金印着“十四行诗”。

    这本书的书页泛黄,似乎被翻过无数次了,可页脚依旧平整。她好像永远在读,反复地读那几首诗——他怀疑她那饱满的、只有鬼飞球大小的脑袋,只能装下这么些知识。

    但事实证明,西弗勒斯错了。

    米斯切尔做的事并非单纯从欺负他这件事上找乐子,在拿走他的课本之后,她将笔记全都誊抄了一遍。在她让西弗勒斯替她写作业之前,早就自己写好了一份……他好像也被利用了,但还好这利用是相互的,只是关系并不平等。

    但这暂且没关系,西弗勒斯并不急于一时。

    只是,他能接受世界上的所有地方、任何地方出现米斯切尔·罗尔这个名字,却不能接受这名字从莉莉的嘴里飞出来。那是在二年级末尾,即将离校回家的午后。

    阳光斜射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眼前的喷泉静静的完成着生命的循环。夏日的温度很是恼人,但在清澈的水流前,一切燥热都被扫除干净。换做平时的节假日,罗尔绝不会回家去的,但今天她早早地就收好行李。

    西弗勒斯觉得真是太好了,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他可以单独和莉莉待在一起。

    “现在我觉得波特说的不对,用学院界定人格,是很可笑的说法。”莉莉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和他肩并肩地坐在长椅上,“你,西弗——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我最好的朋友。”她笑着,绿色的眼中生机勃勃。

    他们好像并不在校园中,而是在那棵棕榈树下。白色的小花挤进他们的指缝,所以风没了空隙。

    “总有人说格兰芬多从不能和斯莱特林一起玩,我才不听他们的呢!我又不是傻瓜,我有自己的判断。”

    每当这个时候,西弗勒斯就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有艾琳在的童年。他不用考虑太多事情,比如头顶的吊灯会不会砸下来,街上的老鼠会不会把他的衣服啃坏。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邪恶的事情,即使有,也不会伤害他。

    “和你关系很好的那个女孩,她叫米斯切尔吗?”

    莉莉注意到,身边的人突然变得紧绷。他收紧了手指,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我们关系不好,莉莉。”

    西弗勒斯想说,这世界上除了她,再没有谁和他关系好了……可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最好是离她远一点,她并不是什么好人。”他认真地告诫身边的朋友,“和波特没有区别,甚至比他更坏一些。”波特那伙人的挑事他尚能应付,可罗尔,他从来就无法应付。

    可莉莉的嘴角却渐渐翘起,到了最后,终于是绷不住笑了。她绿色的眼睛定在西弗勒斯身上,却和米斯切尔的眼神大为不同。“嗯……她说话确实有那么点儿不好听。”

    “她说话很不好听。”

    “谈起自己的见解时,也有些不容置喙——”

    “她从来就听不得不同的想法。”西弗勒斯渐渐地有些激动,好像莉莉认识罗尔这件事叫天都塌下来了。她们怎么能认识呢,这件事跟艾琳遇见托比亚一样糟糕!

    “但她有时候……也挺好说话的,而且很容易就相信谁了。”女孩笑着,将目光移向了喷泉,“至少在斯莱特林,当我不在的时候,她真的有在好好帮你。”

    男孩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他可不知道罗尔主动帮过他。

    “我们不要聊她了,”西弗勒斯突然站起身,“火车该出发了。”

    莉莉只好把后面的话都咽回肚子里,他们肩并肩地走在走廊(事实上西弗勒斯比她高出半头),但后方突然窜来一阵风,大力的推搡从身后袭来。两人毫无防备,而书籍散落满地。

    “波特!我警告过你——”

    詹姆斯满脸得意,挑衅似的看着西弗勒斯,而红发女孩毫不犹豫地抽出魔杖,她大步追上去,那架势跟和西弗勒斯吵架时一模一样。相信在他们两个的斗争中,莉莉依旧能占上风。

    是啊,因为詹姆斯刻意招惹,又有意退让。他就像揪女孩辫子的小混混一样讨厌,可他确实成功了,成功将莉莉从西弗勒斯的身边拽走。

    西弗勒斯低头去捡书本,却在指尖触及书脊的前一刻,被黑色的皮鞋踢开。西里斯单手揣着口袋,另一只手将外套甩在肩上,他大步跨过地面的狼藉。他并没像波特一般放声大笑,可得意是一样的。

    莱姆斯·卢平夹着书,略显沉默地贴着墙边走过。但他也并未伸出援手,毕竟他明白自己的立场。后面跟着矮小的、并不引人注目的彼得,他盘子大的脸上那绿豆似的眼睛,衬得他和蜘蛛尾巷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书页被风吹动,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不停翻着篇。西弗勒斯蹲在地上,眉心兀然挤出一道沟壑,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红色的几人。可他们站在阳光里,丝毫不受他的干扰。

    这支团体越发恶劣,他有些搞不清波特和罗尔谁更难应付了。

    可西弗勒斯依旧发自内心地讨厌米斯切尔,尤其是到了三年级。那家伙总是用好言好语哄着某某家的小姐,但到了男孩儿那,事情有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那些看起来就很蠢的高年级,总是追在她屁股后头。

    罗尔到底有什么魅力?他的答案是一点魅力也没有,那些男生被吸引,纯粹是因为臭味相投。

    比如拉文克劳那个在乐队里拉小提琴的,他的琴声和锯木头一样,不知道是谁在追捧。还有斯莱特林那个满头发胶的,他头发上的水几乎都渗进脑袋里去了……单是他们自己丑陋也就算了,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会来找西弗勒斯的麻烦。

    是啊,就算在莉莉的眼中也是如此——他们亲密无间。

    可没人知道事实如何,没人在意事实怎样,也根本就没人知道……他有多想变得更强,将罗尔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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