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拉转身先去查看猎物的情况,在它的伤口上施了一点止痛的魔药粉,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包住了它的脖颈,回身解开芬里尔的嘴套,叫它来叼住猎物。

    献给狩猎女神的祭品要求很严格,除了得是活的、身上不能有火烧的痕迹、不能有外来的魔力波动以外,也不能有其他捕食者的气味,以示对祭品的毫无沾染、毫无觊觎。

    那鹿原本还在挣扎,被芬里尔低吼了一声,就吓得不敢再动了。芬里尔隔着诺拉的衣服叼住白鹿,亲昵地用身侧的皮毛蹭了蹭诺拉。

    诺拉使劲揉了揉它的脑袋——轻了的话这大狗狗感觉不到,又说:

    “怎么办呢,你越来越大,如果再失控,我还能管得住你吗?”

    此时的禁林外面,不止有骑着扫帚的狼镇巫师,还有几艘悬浮在空中的飞艇,是兽息堡的狩猎家族派来的。米娅也亲自赶来了,在禁林的西部出口处满脸阴沉等着诺拉——这是她最常出入的位置。

    一个红发的巫师坐在飞毯上,用扩音咒向禁林内喊着:

    “诺拉诺拉,快快出现!诺拉诺拉,快快出现……”

    他还不敢用太厉害的扩音咒语,怕惊动禁林里太多动物,给诺拉造成更大的危险,喊的声音只能传到很有限的区域内,算是这焦灼场面的背景音。这位红发巫师一边喊着,一边用眼角偷偷地瞟米娅,看着米娅的脸色随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难看,皮尔斯的心里也着急起来。

    魔动飞艇上,一位姓阿尔特弥斯的巫师坐不住了,落到地面上来说话:

    “缪斯家族的小姐如此顽劣不服管教,祭司觉得要如何处罚才好呢?”

    米娅依旧保持着那个难看的表情,也没有给狩猎家族的使者什么好脸色:

    “兽息堡如此多的巫师和法阵,都没拦得住她,狼镇这种穷酸小地方有什么办法?”

    那狩猎家族的巫师被噎了一下,随即冷笑道:

    “米娅祭司还是好好约束她吧,现在闹一闹不算什么大事,回去给领主跪下赔罪就好了,要是以后嫁到日耀岭去做公爵夫人还是这个脾气,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你说什么?”米娅这才转过去正眼看他,难掩惊诧。

    “您还不知道诺拉小姐出逃的原因吧?哼,今日,北边阿波罗家族领地来了使者,是为他们曦光城的人类公爵——埃文公爵的长子求婚的。”

    说到这里,米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巫师不知是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竟更加得意地说了下去:

    “光明与医药家族的使者说了,如果诺拉小姐愿意与埃文公爵的长子结婚,他们可以破例将‘阿波罗’这个高贵的主神姓氏还给诺拉小姐——甚至她的父亲,也就是您的丈夫——被驱逐的罗曼……先生,也可以回到光明家族的神谱上面。”

    米娅好像是被气到极点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笑了出来。那巫师不知道这是何意,继续滔滔不绝:

    “就连您,米娅祭司,如果愿意放弃继承缪斯家族,也可以和您的丈夫还有女儿一起回到主神家族中,您也不用,额,在狼镇如此操劳了……对了,甚至可以带上您的另外两个女儿,作为未来公爵夫人的姐姐们,公爵家想必养得起两个残废的女巫……”

    他一提到诺拉的两个姐姐,米娅瞬间就沉了脸色,不像刚刚那样浮于表面的愤怒,米娅的眼神里出现了杀机——皮尔斯知道,这说明她是真的想把这个狩猎家族的使者埋在这里。

    他连滚带爬地从飞毯上落下来,随手抓了一个别的巫师代替他继续演唱背景音乐,自己则落到米娅身边,按住了她想要抬起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

    “诺拉是我艺术与灵感之神家族的孩子,从三年前我姐姐带她离开日耀岭起,她就和光明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愿意和谁结婚、结不结婚都听她自己的,狩猎家族就不要在其中掺一脚了吧。”

    皮尔斯是米娅的弟弟,也是诺拉的舅舅,在缪斯家族这个神族中少见的母系传承的家族里担任着男性长辈的角色。

    高傲的阿尔特弥斯巫师不屑于和狼镇中除祭司以外的人对话,哼了一声,眼睛翻到天上去,用魔杖施了个咒语,把自己的飞毯召唤过来,打算坐上去之后接着传达上谕。

    就在他再次张口大放厥词,而皮尔斯就快按不住米娅的时候,禁林有了动静。

    诺拉坐在巨狼芬里尔的背上,裹着一身单薄的猎装,带着一只活的、白色的神鹿,从禁林的阴影里缓步走了出来。

    她黑色的长发被高高地系成一束,由于几个小时的奔波而微微散乱,有一缕碎发挂在了睫毛上,诺拉用纤白的手指将其拨开,露出她碧绿色的眼睛,闪烁着凛冽的波光。

    少女的脊背挺拔、四肢修长,随呼吸起伏的肌肉蕴藏着极强的爆发力。她坐在芬里尔背上,像一把离弦的箭矢。

    芬里尔慢慢地踱步到众人眼前——诺拉偷来的潜行咒早就失效了,众人都看着那头仍在呼吸的巨大白鹿,说不出话来。

    其中最惊愕的就是那个刚刚差点被米娅暴起杀了的阿尔特弥斯巫师,他从飞毯上站起身来,几乎站不稳似的,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这……这是什么?”

    诺拉端坐在巨狼背上,像坐在她的王座上,轻轻地一抬脖颈,如同一个真正的女巫那样,说:

    “缪斯家族为祭神节献上的礼物。”

    “不可能!”那巫师几乎是跳起来在喊:“你……你一个连魔法都没学过的小丫头,怎么可能从禁林里猎出一头神鹿来!这肯定是你们串通好的!”他转向米娅祭司,气急败坏地指责道:

    “你……你们,还装出担忧的样子来!说什么禁林危险,不让我们进去搜,原来是早就埋伏好了给她开脱是吧?”

    米娅才不理他,她半是欣慰半是焦急地快步走到还在狼背上挺个腰板装神秘的诺拉身边,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手看了一圈,确定她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只听皮尔斯对那阿尔特弥斯家的巫师说:

    “弗兰克,你们狩猎家族的狩猎技术,已经衰落到要嫉妒一个十五岁小姑娘的水平了吗?你要是没长眼睛,就换你们家大人来!”

    弗兰克涨红了脸,听见“大人”一句,不自觉地向上瞟了一眼,刚气急败坏地收回视线,地上站着的巫师们就听见上面的魔动飞艇中传来一个男声:

    “辛苦诺拉小姐了,狩猎与荒野女神祝福你。三天之后,还请米娅祭司带诺拉小姐和神鹿前往兽息堡参加祭神庆典。”

    米娅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巫,领口和袖口绣着丝柏的金纹,一看便是在家族中地位不低——至少是要比这个咋咋呼呼的弗兰克高得多。

    他一开口,弗兰克果然不再吭声。诺拉也一边摸着芬里尔毛茸茸的脑袋,让它耐心点等天上飘的和地上站的大巫师们吵完架,一边抬头打量着上面那个男巫。诺拉认出来他是谁了,那是领主的弟弟,狩猎家族的比尔,也就是维多利亚的叔叔。

    这位神族子弟是体面人,体面人就懂得审时度势。诺拉抓出来的那头活鹿正好可以解家族的燃眉之急;同时,她拿这个当作出逃的借口也再正经不过了——心忧祭神庆典,没来得及和领主报一声,出了兽息堡直接就往禁林赶,想在这个休憩日结束之前就解决问题——多无可指摘,就算是长兄也没法苛责她、苛责整个缪斯家。

    既然如此,还何必纠缠于这点小事?派比尔出面不过是给侍神家族面子,这种小姑娘出走的琐事,劳烦他——在七神会有职务在身的狩猎家族大人出面,比尔本来就很不耐烦了,能体面地解决就赶紧解决,何必上蹿下跳丢他们狩猎家族的脸?什么求婚联姻,那是阿波罗家族的事情,管那么多干什么?

    也就是弗兰克,因为在帕拉斯魔法学院的时候追求米娅未果,始终气不过,才在这里纠缠不清,想借着这桩折辱神族血脉的婚事从米娅身上找回点自尊……只是更丢人而已。

    米娅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天上飘着的比尔大人,嘴里还是客客气气地和他打了招呼,保证三天后带着女儿前往兽息堡,周旋一会就打算把人送走了。

    临走前,比尔像刚刚想起来一样,对诺拉说:

    “诺拉小姐下次就不要把这头狼也带来了,免得再生事端。”说完他就缩回魔动飞艇内部,关上了舱门,没有看见芬里尔瞬间抬起的脑袋,和眼中射出的寒光。

    弗兰克被比尔关在了那只最大的飞艇外,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吭声,只能催着飞毯赶上了落在最后面的一只外姓巫师们乘坐的小飞艇,嘴里嘟嘟囔囔地进去了。

    兽息堡的巫师们全都走了之后,诺拉才松了一口气,从狼背上下来。舅舅皮尔斯冲过来拥抱了她,又数落她:

    “你真把我们吓坏了,一声不吭地就往禁林里冲,就算有芬里尔在也太危险了!幸好没事……”诺拉一边被舅舅抱着,一边心虚地往妈妈米娅那边看。

    米娅的表情很难说是不生气,她狠狠瞪了诺拉一眼,用手指点了点她,意思是回去再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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